第28章 巧克力與過期糖

第28章 巧克力與過期糖

不知過了多久,覃子朝總算擰上了水龍頭。

他又埋着臉緩了下,将水抹去。也沒敢馬上回宿舍怕江聞皓起疑,于是頂着濕漉漉的頭發一路上了樓頂的天臺,想再獨自吹風冷靜冷靜。

這裏平時都是鎖着的,但先前因為覃子朝幫宿管阿姨晾過幾回菜幹,阿姨便将鑰匙給了他,後來也忘了要走。

天臺很空曠,只有幾籮筐菜幹曬在破爛的桌上,角落裏還擺着株要死不活的吊籃。

覃子朝雙手撐着牆沿,眺望着夕陽籠罩下的遠山。

他說不上來自己此時的心情,他是個太習慣于把每一步都規劃得清清楚楚的人。按照現在的成績再努把力,考個北京的重點大學,畢業後就紮根在那裏,再把許秋雲也接過去。未來的伴侶不求多好看多能幹,只要勤儉善良就行。然後再買個不需要大但足夠舒适的房子,一家人住在一起,就這麽過一輩子。

可現在,直覺告訴他像是真的有什麽在悄然發生改變,如同一粒石子落在平靜的水面,撲通一聲激起漣漪,越擴越大。

他有些煩躁,但又覺得這種不安其實毫無根據,簡直是無端。

一道視線自身後投來,覃子朝的眼底暗了暗,回頭看去。

只見鄒莽原不知何時正站在他背後,神情不同于有其他人在場時的膽怯回避,平靜甚至可以說是好整以暇地注視着他。

發現覃子朝注意到他了,鄒莽原笑了笑,一開口問的便是:“江聞皓呢?”

覃子朝沉默了下:“在宿舍。”

鄒莽原點點頭朝他走來,在他身邊站定,同樣看向遠處。

“你不能上來,被宿管看到要背處分的。”

鄒莽原回頭:“你很在意江聞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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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子朝眸色一沉。

鄒莽原輕聲說:“我也是。”他靜了下,“知道為什麽我這麽恨這裏,卻獨獨喜歡他麽?”

覃子朝沒回話。

鄒莽原自顧自地解釋:“因為我們很像,在這裏不論什麽時候都顯得格格不入。你有沒有注意過他的眼睛,對這裏的一切都帶着敵意,而這裏也同樣不接受他。”

“你到底想說什麽。”覃子朝冷聲問。

“我想說的是,你不要總想着去試圖改變別人,這太蠢了。對于我們這類人,保持敵意恰恰才是最好的保護色。你把它擊碎了,有一天當他發現其實你跟那些人也沒什麽不同的時候,只會感到更絕望。”鄒莽原頓了下,“就像當初的我一樣。”

“鄒莽原。”覃子朝閉了閉眼,語氣低沉,“別拿他做比較,他不是你。”

“随便了。”鄒莽原無所謂地聳聳肩,也不辯駁,“不過我是真的挺喜歡他,跟當初喜歡你的時候不一樣。你曾是我以為的救世主,而他……”

覃子朝的眉皺得更深,鄒莽原這所謂的“喜歡”讓他生出了一股憤怒,也不知是不是最近自己對這個詞實在太敏感了。

他深吸了口氣壓下了躁郁的情緒:“我要鎖門了。”

“他也會喜歡我的。”

“他不會!”覃子朝低喝。

鄒莽原眼底劃過一縷暗光:“你生氣了?”

覃子朝的心倏地收緊了下。

鄒莽原看着他的臉又笑了笑,轉身離開了。

……

當覃子朝再回到宿舍的時候,江聞皓正抱着吉他,用一塊絨布仔細擦拭。看覃子朝進屋,擡眼問了句:“這麽久?”

“有點拉肚子。”

江聞皓“哦”了聲,也沒拆穿這蹩腳的謊話:“我還在想那天彈什麽。”

覃子朝知道他說的是文藝彙演,溫聲道:“你彈得那麽好,不管彈什麽應該都會受歡迎。”

江聞皓将絨布放到一邊,開始給吉他調音。

覃子朝在一旁站了會兒,拖出椅子坐在了江聞皓對面。

思考許久後,終于嘗試着開口:“你是怎麽認識鄒莽原的?”

江聞皓調琴的手停了下,覃子朝趕緊欲蓋彌彰:“哦,我就是有點好奇。沒事,不想說就算了。”

“來這兒第一天,我看到他貓在宿舍樓走廊摸黑讀英語。明明有自修室又不去,覺得挺奇怪。”江聞皓重新将視線放在吉他上,“後來見他被杜家傲那夥人欺負,就扔了包紙給他。”

“然後呢?”

“然後沒了,剩下的你都在場。”

覃子朝點點頭,過了會兒後又問:“那你對他什麽感覺?”

“什麽什麽感覺?”江聞皓被對方的問題整的有些莫名其妙。

“沒什麽。”覃子朝也意識到自己話多了,簡直就差把我跟鄒莽原你更願意跟誰在一起說出來。想想這種心态實在是無聊又幼稚,暗罵了自己一句,轉而道,“去吃晚飯麽?”

“不吃了。”江聞皓用手指了指嗓子,“中午的玉米還在這兒卡着呢。”

“好,那過會兒直接去上晚自習吧。”

“嗯。”江聞皓掃了下弦,音總算是準了。

他調整了下姿勢重新抱好吉他,問覃子朝,“給你個機會,挑首歌。”

覃子朝想了下:“那天咱們從柳安回來,你在車上放的那首就很好聽,會麽?”

“Hey Jude?”

“嗯。”

江聞皓抱着琴恍了下,低聲咕哝了句:“怎麽選了這首。”

覃子朝剛想說沒關系,換一個也行。江聞皓已經調整了個姿勢坐好,舒了下氣,指尖一扣撥動了琴弦。

随着舒緩的前奏響起,他那獨屬于少年的,帶着慵懶卻幹淨的嗓音在黃昏的宿舍裏響起:

“Hey Jude don't make it bad

Take a sad song and make it better

Remember to let her into your heart

Then you can start to make it better

……”

他的發音很好聽,還帶着些英式的腔調,一點不像個不學無術的學渣。

斜陽染在他的身上,将他的眉眼柔化。

雖然仍是副懶洋洋的樣子,但自內而外所釋放出的更多是純淨、溫和。還帶着些,形容不出的懷念。

覃子朝一不小心,就再次深陷了。直到對方彈完了一整段,将手伸到他面前打了個響指,他才驀然回神。

“好聽。”覃子朝找了半天才找回聲音,“你是怎麽學會彈吉他的?”

“我媽教的。”

“她一定是個很有才華的人。”覃子朝由衷道,“文藝彙演就上這個吧,絕對轟動全校。”

江聞皓舔舔嘴唇,将吉他裝回了琴袋:“這首不行。”

“為什麽?”

“不想。”江聞皓淡聲說,“給你唱唱就算了。”

他沒有說,因為這首歌是他媽教他彈唱的第一首。

他還記得當時他媽摸着他的頭跟他講有關這首歌背後的故事。Jude是約翰列侬和前妻的兒子,兩人離婚後,創作人保羅為了讓Jude不再難過,于是寫下了這首歌希望他勇敢。

雖然沒有理由,但自從江聞皓的媽媽過世後,這歌便從此對他有了特殊意義。原本是不打算再當着人唱的,只是覃子朝剛剛又提起,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就給他唱了。

“那就換一首,還是周傑倫吧。”覃子朝說。接着又在心裏接了句,我也不想別人聽。

這句絕對是實話,剛聽江聞皓這麽說完,他其實還挺開心的。先前因為鄒莽原所産生的煩悶情緒也因此緩解了不少。

這首歌是只唱給他的。

“稻香、彩虹、雙截棍也行。”

江聞皓聽後笑着罵了句傻逼:“雙截棍?你不如弄死我。”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看着差不多時間該去上晚自習了,便起身離開了宿舍。

剛走到門口,就和從對面屋出來的鄒莽原撞了個正着。

“我聽到你剛在屋裏彈吉他。”鄒莽原垂着眼,又不見了先前在覃子朝面前的樣子,“我也喜歡披頭士,你唱的是他們1968年專輯裏的。”

“The Beatle.”

江聞皓揚了下眉,有些意外。雖然有人喜歡披頭士這麽經典的樂隊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但畢竟這是大山深處的雲高。

“你唱的真好。”鄒莽原低下頭輕聲說。

覃子朝在旁全程沉默,只是眼底的光變得冷暗。那明明是江聞皓唱給自己的,本不該讓外人聽到。更何況這人還是鄒莽原。

“你們是要去上晚自習麽?”鄒莽原看看覃子朝,問江聞皓,“我可不可以一路。”

江聞皓無所謂地點點頭,三人一起朝着教學樓走去。

這期間覃子朝順帶還去了趟圖書館,江聞皓在外頭等着也不知道他借了些什麽書。

今晚的晚自習輪到英語測驗,是江聞皓為數不多的強項之一。

在搞定除了作文這種需要寫很多字以外的題後,他側目看了眼覃子朝,發現對方仍埋頭在桌案上,一只手放在下面夾着本書。

江聞皓皺了下眉,且不說難得見覃子朝寫題這麽慢過,那本書又是怎麽搞的?

作弊?

江聞皓用食指叩了叩桌面,覃子朝本能的将書迅速塞進櫃鬥。

江聞皓這才看到他的英語卷子早已寫好,就壓在胳膊底下。字跡漂亮卷面幹淨,妥妥又一個滿分。

而他在筆記本上記錄的也并不是什麽重點題,而是——

“約翰列侬,1940年出生于英國利物浦。1960年建立披頭士樂隊,該樂隊……”

江聞皓:“……?”

……

晚自習下課後,覃子朝又在宿舍的自修室裏呆到最後一個才回來。

江聞皓迷迷糊糊覺得旁邊有人爬上床,心說覃子朝這真是要考狀元的節奏。

結果第二天醒來,一身的起床氣愣是被對方上來一句話給整沒了。

“那首歌是後來才被收錄進《The Beatle》的。”

“?”

“之前和單曲《Revolution》一起發行。”

江聞皓反應了幾秒,唇角抽了下:“不是,所以你昨天奮鬥了一整晚,是搞這個?”

“嗯,就是突然想了解下搖滾樂。”

江聞皓用看外星物種似的眼神看着他,總覺得這人像是在跟哪門子的黑暗力量較暗勁。

兩人照例到操場跑完操,董娥拿到覃子朝給她的文藝彙演表後,高興地拍了拍江聞皓的後背:“就看你的了,給咱們一班争口氣!讓別的班也知道知道咱班不是只有會學習的書呆子!”

她手勁不小,拍的江聞皓咳了聲,接着壓低煙嗓:“話說到這兒,幫我個忙行不?這次彙演學校給老師們也布置了任務,讓每個年級起碼出一個人演節目。昨兒晚上我抓阄兒輸了,打算那天也唱首歌。你來給我伴奏?”

江聞皓看着董娥沒說話,照他以往的脾性,早一句“不”怼過去了。但面對董娥,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沒好意思拒絕,最後問:“你要唱什麽?”

“一江水。”

江聞皓揚揚眉,他不知道這歌,但名字一聽就很有年代了,起碼不比《一剪梅》新。

“懵了吧?”董娥一看江聞皓這表情就了然了,“上課的時候我給你們講過的,這是王洛賓寫的,改編自一首蘇聯歌曲。我當年下鄉的時候……”

“譜子有麽?”江聞皓聽着下鄉就知道董娥絕對是要展開了講,她沒事兒就愛聊什麽下鄉,什麽當時雲高的老校長在她最迷茫的時期成為了人生的領路燈。

“有啊!”董娥果然打住了長篇大論,“那就這麽定了,我一會兒把譜子給你,等晚自習下課咱們多留一個小時排練?反正你回宿舍以後也不學習。”

江聞皓:“……”其實後半句你可以不說的。

大課間的時候,董娥果然把《永隔一江水》的吉他譜給了江聞皓,江聞皓看着那張有些泛黃潮濕的紙愣了下,上面的譜子居然是用鋼筆手寫的。有些字跡已經模糊了,看起來絕對不是現在的。

他不太好奇就沒多問,當天晚上晚自習下課後,按照約定拿了吉他去往董娥的辦公室。覃子朝知道江聞皓答應了董娥的請求後,也放棄了一晚學習的寶貴時間,跟他一起。

辦公室裏只亮着董娥書案前的一盞節能燈,根據近段時間對她的了解,江聞皓已經确認董娥是個節約到不能再節約的人。怕開大燈浪費電,不到萬不得已是能不開就不開。

她仍穿着那套灰色的老式西服,手上戴着蘸了粉筆灰的袖套。見江聞皓和覃子朝來了,熱情地招手讓他們進來。

“過來先把面吃了。”

江聞皓這才看到她的桌上擺着兩只鐵飯盒,揭開後裏面是兩碗冒着熱氣的雞絲挂面。江聞皓還真是有點餓,以往晚自習下課後他都會再回宿舍裏開個小竈。只不過今天要來董娥這裏,還沒顧得上。

董娥給他們兩人各發了一雙筷子,江聞皓受人之托倒也不客氣,搬了隔壁老師的椅子過來就開始吃。

覃子朝問董娥:“您不吃?”

“飽吹餓唱!”董娥說着繃了兩下嘴,煞有介事的“咪—嘛—咪—嘛”練起聲來。實話說不咋好聽。

江聞皓三下五除二吃碗面後,擦了下嘴:“開始?”

他說着把董娥給他的吉他譜拿出來,沖覃子朝勾勾手,“反正你也站着沒事,給我當下譜架吧。”

“好。”覃子朝笑了下,将自己和江聞皓的碗筷收拾好擺在一邊,打算等他們聯系完後就順便去給刷了。他舉着樂譜問江聞皓,“這樣可以麽?”

江聞皓點了下頭:“行。”

他說完将吉他從琴袋裏取出抱好,借着節能燈的亮光,按照譜子上大致走了便和弦,擡眼對董娥說:“好沒?”

“可以了。”董娥挺挺身,兩手交疊端端正正的放在身前,腳擺成了丁字步。

江聞皓“嗯”了下低下頭,藏于陰影裏的嘴角忍不住揚了揚,這姿勢也太土了,跟老年合唱隊似的。

他輕咳了聲,用掌心擊打了兩下琴身,奏起前奏。

“風雨帶走黑夜,青草滴露水。

大家一起來稱贊,生活多麽美。

我的生活和希望,總是相違背。

我和你是河兩岸,永隔一江水。

……”

江聞皓幾乎在彈完首組旋律的時候就意識到,這首歌其實非常好聽。不同于現在流行樂亂七八糟的配器,帶着最質樸本真的意味。

他很喜歡聽老歌,這也正是老歌的魅力。而董娥沙啞的嗓音在唱這首歌時也變得不再刺耳。

倒并不是唱的有多好,而是足夠的真摯。沒有過多的技巧,就像在夏末秋初的夜裏,訴說一個平淡而悠長的故事。

“波浪追逐波浪,寒鴉一對對。

姑娘人人有夥伴,誰和我相偎。

等待等待再等待,心兒已等碎。

我和你是河兩岸,永隔一江水。

我的生活和希望,總是相違背。

我和你是河兩岸,永隔一江水。

……”

間奏的部分,董娥停下來連着咳嗽了好幾聲。

她本想道歉說重來,但取而代之切入的是一段清亮婉轉的口哨。

江聞皓在音樂這方面有着驚人的天賦,但凡只要是他喜歡的歌,聽一遍就能記住旋律。

他跟着吉他的和弦,吹着口哨。他看到董娥的眼裏似乎有光在跳動,影影綽綽,在并不明亮的室內蕩滌着波紋。

江聞皓第一次開始有些好奇董娥那些有關于“下鄉”或是“青春”的往事。這個總是戴着藏袖套的女人,年輕的時候又會是怎樣的呢?

……

夜涼如水,今夜沒有雲,皎潔清亮的月光灑在校園裏。江聞皓和覃子朝拿着董娥給特批的晚歸條子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想不到董娥歌唱的還行,也不跑調。”江聞皓說,“之前聽她那嗓子,說不是個煙槍我都不信。”

“其實她的嗓子以前不這樣。”覃子朝站住腳。

江聞皓疑惑地看着他。

覃子朝溫聲道:“這我也是聽說的,當年她下鄉的地方有家石棉廠,她的愛人就在廠裏工作。後來廠子着火了,她和愛人一起沖進廠裏搶救物資,愛人讓火燒死了,她被救了出來,但嗓子給煙熏壞了,肺也出了毛病所以總是咳嗽……聽說董老師的愛人是個大才子,吉他、手風琴什麽都會,當年還在蘇聯留過學。”

江聞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說話,他又莫名想起了那張譜子。

字跡工整但略帶鋒利,一看就是男人寫的。

覃子朝看着江聞皓的表情,知道他應該是正在想什麽。

“你不是問我為什麽喜歡董娥麽?”

江聞皓收回思緒:“為什麽?”

覃子朝的語氣沉緩,仿佛像是在講他人的故事:

“我爸當年遭人騙,帶着家裏所有的錢跑了,現在都不知道在什麽地方,是死是活。我媽為此病了很長一段時間,根本沒有勞動力,精神狀态也不好。我當時剛上高中,家裏實在負擔不起了,于是就退了學打算在柳安随便找個什麽工作。”

“……後來這事兒被董娥知道後,每天連走二十多裏地的山路到我家勸我。但我那時候是鐵了心不上了,董娥見勸沒用,幹脆每次一來就扛着個黑板在我家院子裏上課,而後把當天其他科的筆記往門口一扔再走。第二天又來。”

“在你家院子裏上課?”江聞皓懷疑自己聽錯了。

覃子朝也笑了,點點頭:“是有點搞笑,弄得村裏人每回都探頭出來看,後來連村裏光屁股的小孩兒都能背上幾句文言文了。”

“她可…真牛逼。”江聞皓想了半天,覺得只能用牛逼來形容董娥了。

“董老師總說,我的未來不屬于這裏,也不屬于柳安。她替我墊付了學費,還讓校長幫我接了各種修訂教案的工作,說白了就是變着法子的給我錢。她說只要我能保持着成績,學校就可以免除我的學費。如果不是她,我就不會再在這裏,我們也就不會認識了。”

話及此處,覃子朝又回頭朝教學樓的方向深深看了眼,辦公室裏依舊亮着盞暗燈。

“董娥,她是這個世界上第二次給過我生命的人,是很重要的人。”

……

兩人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熄燈了,這晚江聞皓失了眠,一整夜都在反複回顧着自己生命中那些個重要的人。最後他發現,她已經不在了。

餘下的位置曾經本該屬于江天城,但後來好像也不是了。

在天空隐約泛起魚肚白時,他才朦胧睡去,在半夢半醒之間驀然出現的名字——

居然是覃子朝。

……

如果說先前的幾次打架鬥毆讓雲高的一部分人知道了江聞皓的名字,那麽這場文藝彙演則是幾乎讓整座學校都認識了他這個人,且總算不再只有惡名。

江聞皓最後決定彈唱的是周傑倫的《彩虹》,董娥為此還專門為他搞了套小禮服。看着那淺灰色還帶反光面的衣服,江聞皓面無表情地問董娥。

“你今天結婚?”

董娥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江聞皓:“我以為你要我給你當婚慶司儀。”

“臭小子!”董娥笑着作勢要揍,最後江聞皓讓她哪兒拿的衣服送回哪兒去,随便穿了件黑帽衫背着吉他就上臺了,結果不小心被之前演小品的同學留下的尖叫雞絆了一腳。

尖叫雞瞬間“嗷”了一嗓子!

“嘶,我操——”他低罵了句。

操操操操操聲直接從話筒裏擴了出去,臺下頓時一片爆笑。

坐前排的王主任正抱着他的保溫杯喝茶,被他一句話弄得差點噴了一桌子。他防賊似的死死盯着臺上的人,生怕江聞皓再搞出什麽幺蛾子來。

只見江聞皓在提前準備好的椅子上坐下,扶了扶話筒,也不像別的人那樣先和臺下觀衆互動幾句調動下氣氛,只是惜字如金地吐了倆字:“彩虹。”

同宿舍身為周傑倫鐵粉的王城同學之前聽過江聞皓彈稻香,知道他的水平,帶頭鼓起了掌。緊接着便是董娥。

在他們的帶動下,掌聲變得熱烈起來。

江聞皓擡眼,視線在人群中淡淡掃了一遍,在對上正在給前排領導遞評分表的覃子朝時,對方也像是感應到了般回頭看向了他。

目光短暫地交彙了下,覃子朝沖他輕輕點了點頭,用口型說了句“加油。”。

江聞皓沒有過多反應,再次垂下頭去微微吐出口氣,撥動了琴弦……

這是他第一次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唱歌,自我感覺其實發揮的并不咋樣。

也不知道是雲高的人作風太高尚還是大家對他的期待本就報的不高,總之一首歌唱完,在短暫的寂靜過後,突然爆發出了山崩海嘯般的歡呼聲。

就連一向冷着臉的羅教官也把手放到嘴裏,吹了幾聲響亮的口哨。王主任則是暗暗松了些氣,杯子裏的茶又香了。

“歌神!!!!”

“這不去當明星簡直屈才!”

“是高二一班的嗎?!他班班長的校草地位不保啊!”

“不是,确定之前打架的是他嗎!他看着好乖啊!”

江聞皓宿舍的幾個人此時秉着一榮俱榮的心思,也都各個紅光滿面,多少有些自豪。特別是因為江聞皓,變着法子跟他們套話的女生都明顯多了起來。

“想不到你班這小子還挺有才的啊!”王主任頗感意外,扭頭問後排的董娥,“說說,你是怎麽讓他同意上臺的?”

董娥的語氣也帶上自豪:“這孩子一直都挺不錯的,不過能讓他當衆表演,多虧有覃子朝。子朝,你跟主任說?”

董娥遞完話後,發現半天沒人回應,奇怪地仰頭看站在邊上的覃子朝,只見對方的目光仍停留在舞臺上。

而此時,江聞皓早已經背着吉他下去了,主持人正激情洋溢的介紹着下面的節目。

董娥搖搖頭,這孩子,不僅學習認真,看節目也這麽認真。

……

後臺,江聞皓被聚光燈照的熱得很,幹脆直接将衛衣脫了,只穿了件裏面的T恤。

“接着。”一瓶礦泉水從空中抛了過來,江聞皓随手接住,回頭看去,唇角微微一揚,“不好好在前面服務大衆,跑後臺來幹嘛?”

覃子朝笑笑:“給歌神送溫暖。”

“可以,夠意思。”江聞皓擰開礦泉水瓶,一口氣就喝下去了大半瓶。

覃子朝看他頭上出了一層的汗,剛想遞過紙讓江聞皓擦擦,只聽身邊忽然傳來甜絲絲的一聲:“那個,我這裏有濕巾要麽?”

說話的女孩叫駱媛媛,是這次文藝彙演的女主持人。她也是從大城市來的,父母都是調來柳安的幹部。

即便覃子朝一直也總頻繁收到來自女孩子有意無意的示好,但他對與學習無關的事向來都比較鈍感。就算如此,他也還是從不少男生那裏聽到過這個名字。

江聞皓沒回話,駱媛媛已經将手裏的濕紙巾遞給了他。江聞皓點了下頭接過:“謝了啊。”

濕巾上帶着股淡淡香水的味道,自從來到雲高,他就很少再聞到這些人工制造的香氣,有些不适應但也不好當面拒絕,随便在臉上擦了幾下。

而覃子朝則是不動聲色的将手裏的那包紙又放回了兜裏,看着兀自擦汗的江聞皓,和面露薄緋與之攀談的駱媛媛,眸色深暗。

“你吉他彈得真好!我以前也學過,就是手按在弦上太疼了,沒堅持下來。”駱媛媛害羞地理理頭發,“不過我最近在學尤克裏裏!那個更簡單!”

江聞皓:“尼龍弦是會軟些。”

“我現在就只會最基礎的和弦,指彈什麽的完全不行。”駱媛媛眨了眨眼問,“如果方便的話,以後我可以找你請教麽?”

江聞皓這會兒有點累,想着之後還要再上場給董娥伴奏,就順着她的話“嗯”了聲,駱媛媛的眼睛頓時變得亮晶晶的,從衣服口袋裏摸出了一塊巧克力:

“喏,這個就當謝禮!學校小賣部裏都沒什麽好吃的零食,食堂的飯也不好吃,你要是喜歡改天我就再給你拿點!”

話畢沒等江聞皓拒絕,不由分說地将巧克力塞到了他手上,沖江聞皓擺擺手說:“我先上場啦!”

江聞皓看着那塊巧克力,居然還是瑞士進口的。天知道在雲高這樣的鬼地方,能看到這樣的洋玩意兒是多麽難得一件事。

就是不知道駱媛媛要是知道自己對女生根本沒興趣,還會不會繼續找他學琴送他巧克力。

江聞皓撕開包裝紙,就覺得一道視線正盯着自己。擡頭發現是覃子朝,看看手裏的巧克力又看看他,揚了下眉:“要麽?給你?”

覃子朝的唇抿成一條線,表情不知道為什麽看着有些冷硬。江聞皓不明所以,只聽對方看着駱媛媛的背影沉聲說:“她是三班的文藝委員,我們在班幹會上見過。”

“哦。”江聞皓将巧克力掰開分了覃子朝一半,見覃子朝不接,動作忽然一頓,眯起了眼。

覃子朝這副樣子……

別是……

喜歡駱媛媛吧!

怪不得看她給自己巧克力的時候,表情這麽難看。

洞察玄機的江聞皓輕咳了聲:“那什麽,我這會兒不想吃甜的,你吃吧。”

“她送你的東西,給我算什麽?”覃子朝說完,擡手又揉了把江聞皓的頭,只是手勁下得比平時都重。

“我先回去了,怕學校領導那邊有事。”

接着轉身離開了後臺。

江聞皓撥了撥自己被弄亂的頭發,心裏暗嘆了口氣。

這人果然是醋了。

……

覃子朝從後臺出來,找了個背人的地方閉上眼緩了緩,眸中的暗沉才漸漸轉淡。

巧克力他很少吃,基本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會在去柳安趕集時買上一點,還是和各種散裝瓜子糖混在一起的那種。劣質錫紙包的,五塊錢一大塑料袋。

駱媛媛送給江聞皓的那塊看起來就很貴,別說是吃了,他連見都沒見過。

想起兩人說話的樣子,還有他們談話的內容,怎麽都是自己無法融入的,即便不願承認也不得不說,他們才是一個世界的人。

江聞皓就像是那塊價值不菲的巧克力。

而他,不過是家中糖盒裏那塊過了期的劣質糖。

“你好像不太高興?”身後突然傳來了個不大的聲音。

覃子朝不用看也知道是鄒莽原。

在這裏,他就像是個游離于所有人和事,以及規則之外的影子。沒有人在意他去哪裏,要做什麽,只想跟他離得遠遠的,把關系撇得一幹二淨。自杜家傲之後,就更是如此。

“我看到駱媛媛送他巧克力了,他沒拒絕。”鄒莽原又走近了兩步,被覃子朝冷沉的目光震住,笑了下,“你是怕他被搶走嗎?畢竟他們看起來很般配。”

覃子朝沉默片刻,低聲說:“不存在什麽搶不搶走。要是江聞皓真的遇到喜歡的人,作為兄弟,我也會替他高興的。”

“嗯?是這樣嗎?”鄒莽原發出一陣輕笑,點點頭說,“對不起,看來是我誤會了。

“回座位去。”

“你知道的,這裏沒有人想挨着我坐,我也不想挨着他們。”鄒莽原語速悠緩,“而你也用不着這麽虛僞,你其實想說的是“滾”對吧?”

覃子朝此時心裏煩躁,懶得跟他多廢話。

鄒莽原點了點頭:“不過我看到她送江聞皓禮物的時候,也的确挺生氣的,畢竟我可是真的很在意他。”

“鄒莽原。”覃子朝打斷,冷聲問,“你要幹什麽。”

鄒莽原的眸光輕輕恍了下,最終什麽也沒說的走開了。

……

作者有話要說:

寶貝們新年快樂!!

祝大家在新的一年裏身體健康!心想事成!財源滾滾!工作順利!學習進步呀呀!xdd

本章有紅包掉落!^3^再次感謝大家的陪伴!龍龍我啊一定會更加努力更新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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