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秋陽

第49章 秋陽

風一聲聲吹着尖嘯的哨子,在大山深處反複回響。

屋內的鎢絲燈電壓不穩,在垂死掙紮的最後閃了兩下後,終是徹底熄滅了。

覃子朝将徐秋雲送回房間,又留下陪了她很久,直到看着她朦朦胧胧地淺淺睡去,這才蹑手蹑腳的從裏屋退了出來。

“雲姨睡了?”趴在桌上的江聞皓聽到動靜,壓低聲音問覃子朝。

覃子朝輕聲“嗯”了下,黑暗掩蓋了他眼底的疲憊。

他摸黑走到五屜櫥邊,從裏面拿出一根蠟燭和一盒火柴,将蠟點亮,立在了櫃子上的盤子裏。

燭光搖曳着,偶爾發出畢剝聲響。

借着微弱跳動的火光,覃子朝對上了江聞皓擔憂的眼神。

“我沒事。”幾乎是下意識,覃子朝便先開口安慰,“燈應該就是保險絲燒了,我明天再換一個就好。”

江聞皓看着他沒說話,忽然就有些明白放假前董娥跟自己說的那句“覃子朝就是太懂事了”的真正含義。

因為懂事,所以就總是在把所有來自外界或是自身的負面情緒通通積攢下來,獨自地吸收與消化,再用一副慣以的成熟溫柔示人。

可江聞皓明白,如果覃子朝一直這樣下去,他遲早都會有崩壞的那一天。董娥所擔心的,應該也是這個。

覃子朝,他已然是将壓抑活成了一種習慣。但其實,那些埋藏在他內心深處的消極與怨恨,從來就沒有真正消失過。

江聞皓撐着桌,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覃子朝身邊微微仰頭看着他。

下一秒張開手臂,将覃子朝抱住。

覃子朝後背一僵,愣在那裏。

兩個人就維持着這個動作,在原地站了許久。

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蠟燭流下一滴蠟油,還沒落盤便已凝在了燭身上。火苗又輕輕跳動了下,發出噼啪的細微聲響。

覃子朝垂着的手,指間蜷動了下,緩緩上擡反摟住了江聞皓。

下巴正貼在他柔軟的頭發上,能聞到洗發水的清香。

“沒關系,我真的沒事。”

“放屁。”江聞皓冷冷罵了句,“你就是愛裝。”

他又緊了緊抱覃子朝的手,聲音聽起來有些發悶:“覃子朝,你這樣下去不行。”

覃子朝聞言,深暗的眸色顫了顫。

江聞皓:“我心煩的時候就會瘋狂彈琴,要麽就随便找個由頭跟人幹一架。”他淡淡注視着覃子朝,“要不咱倆現在找個地方幹一架吧。”

覃子朝看着江聞皓的眼睛,随着他的話,那裏面居然還有光斑在跟着跳動。

他伸手又去揉了揉江聞皓的頭。

江聞皓想躲,但這次還是忍住沒有躲開。

覃子朝在心裏嘆了口氣,幹一架,他怎麽可能忍心打江聞皓呢。

江聞皓由着覃子朝摸了會兒他的頭,終是忍不住說了句:“你再特麽摸,老子真禿了。”

覃子朝這才停手。

江聞皓沖他遞遞下巴:“去洗把臉然後坐那兒去,我給你上藥。糊了滿臉血,半夜三更看着太特麽驚悚了。”

江聞皓從背包裏翻出了碘酒和棉簽,這還是之前自己被趙濤那傻逼糾纏受傷時,覃子朝買的。

等覃子朝洗完臉回來,他便用棉簽蘸了碘酒給對方塗。

要說這還是江聞皓第一次給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上藥。此前對待自己時,都是直接把消毒水胡亂往傷口上一倒拉倒。但面對的人是覃子朝,他盡量就還是耐着性子,輕手輕腳。

結果一不小心還是扯到了他的傷,覃子朝微微蹙了下眉,很低地抽了口氣。

江聞皓心下一慌,忙湊身上前想幫覃子朝吹。

臉都快要貼着傷口了,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位置特麽的在對方唇邊上。

氣氛一下子就又再次凝固了。

江聞皓喉結動了動,吞咽了下,一時竟不知是該繼續裝作若無其事地給覃子朝吹,還是撤身。

他張張嘴:“那什麽,你…應該已經不疼了吧。”

“疼。”覃子朝幽幽看着他。

“……”

江聞皓沒辦法,只能一咬牙将心一橫又湊近了些,一下下幫覃子朝呼氣。

涼涼的氣息就拂在覃子朝的唇邊,他知道只要自己再稍微側一下頭,就能碰上江聞皓的嘴唇。

而後,他可以像之前那次一樣,用一句玩笑話輕描淡寫地稍帶過去,讓對方不要對他心存芥蒂。

但他不想。

他好像已經不能滿足于這只是一次簡單而單純的碰觸了。

他想要對方的回應,想要更深一步,想要從此無時無刻都可以擁有這樣的碰觸。

“覃子朝。”江聞皓撤開些身,眼裏帶着思索,“咱們回學校後,雲姨這邊你打算怎麽辦?”

他頓了頓,“你爸…我總覺得他一定還會趁你不在的時候回來。”

“我明天先打個電話給祁叔,讓三子叫些人時不時來家這邊轉轉。覃建軍就是個典型的窩裏橫,應該多少能起到些震懾作用。”

江聞皓點點頭。

覃子朝:“另外我想盡快在柳安給我媽找個房子,這樣我回家會更方便,離祁叔也近。就是我擔心她可能不會同意,畢竟在這裏生活慣了。”

“能搬還是搬吧,不管怎麽說安全都是第一位的。”江聞皓很想說就看你爸先前那傻逼操行,指不定還能幹出些什麽事來。但一想那畢竟還是覃子朝他爸,就又咽下去了。

“嗯,我明天再勸勸她。”

轉眼間蠟燭已燃去了大半根,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暴過後,兩人此時都遲來的感到了乏力。

江聞皓見碘酒已經幹得差不多了,便重新坐了回去,一手托着下巴,半垂着眼睛。

此前,他有想過這個令覃子朝總是避而不談的男人究竟是有多麽不可救藥。直到親眼目睹之後他才不得不承認,他還是低估了此人的無恥程度。

起碼江天城從沒有動過自己一根手指頭,而覃建軍,所謂的親情在他眼裏恐怕真的還不值那一張存折。

“覃子朝,你會恨他離開你們麽。”江聞皓問。

“我會恨他。”覃子朝頓了下,“但我巴不得他離開我們,死在外面。”

江聞皓擡起眼。

覃子朝:“覃建軍根本就不配當父親,我的出生也只是一個意外。”

這句話裏蘊藏的信息其實很多,江聞皓多少能猜到徐秋雲在和覃建軍的這段婚姻裏,究竟背負了多少的傷心與無奈。

在這樣閉塞的山村中,她所要承受的痛苦和艱辛可能還要遠遠超出自己的想象。

有時候人言,是能殺人的。

深夜的風還在持續敲打着玻璃窗,像是一雙雙黑暗的觸手。

明明這裏也有着最璀璨的星空。

希望明天會是晴天。

……

當江聞皓再次睜開眼睛時,他已經躺在了覃子朝的床上,被子蓋的嚴嚴實實的。

身旁沒人,隔着房門的縫隙,他看到有一束光滲了進來,在腳下鋪成一團金色。

江聞皓穿好衣服下床,打開了屋門,頃刻間被室外的豔陽高照弄得擡手遮了下眼。

一夜的風吹散了厚厚的雲層,天朗氣清。樹梢上的鳥發洩般的歡呼雀躍,空氣中彌漫着袅袅炊煙。

江聞皓的心情随着眼前的景物也轉好了不少,聽到廚房有響動,緩步走了過去。

覃子朝站在竈臺邊,正蒸芋頭。一旁的柴鍋裏還滾着小米粥。

他臉上的傷仍沒消,連同着不笑時就會顯得冷峻的五官,怎麽看都不像是個溫柔有禮的學霸班長。

只是在見到江聞皓時,他唇邊的笑柔化了眉間的鋒利,溫和地問了句:“怎麽醒這麽早?”

“天太亮,刺着眼了。”

覃子朝點點頭:“昨天晚上忘拉窗簾了。刷牙沒?”

“還沒。”江聞皓還帶着些剛醒時的鼻音。

“快去,刷完給你剝芋頭吃。”

江聞皓“嗯”了聲,又看了看覃子朝:“你好點沒?”

覃子朝知道他在問什麽:“好多了。”

“行。”江聞皓轉身到院子裏的水池邊刷牙去了。

看着對方的背影,覃子朝的笑意稍稍斂去,眼底又重新染上了思慮。

清早他就跟楊志祁那邊聯系了,得知覃建軍回來後,電話那頭的祁叔好半天都沒說話,隔了很久才開口道:“知道了,我最近留意下修車行附近的房子。你負責把你媽的思想工作做好,房子一找到就立馬搬過來。”

這話說完,對面又兀自安靜了許久。

就在覃子朝打算挂電話時,楊志祁才又沉聲說:“覃建軍這次回來應該也是聽說了鄒大山快不行的事,他們之間一直還存在着些沒清算的破事兒,專程趕在鄒大山死前回來解決的。”

覃子朝閉了閉眼,原本對覃建軍和鄒大山的事并不感興趣。

但楊志祁接下來的話還是讓他的心髒不由一沉。

“下次覃建軍要是再來找你,說什麽都得想辦法把他給留住了,而後盡快跟我聯系。”楊志祁頓了頓,像是嘆了口氣,嚴肅道,“子朝,我不瞞你……就我這些年的調查,覃建軍很可能跟梁果當年的死有關。”

“你說…誰?”

“更多的我不方便在電話裏跟你講,總之要是你再見到覃建軍,一定要第一時間跟我聯系。也跟你媽說一聲。”

楊志祁說完便挂了電話。

……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