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趙疏陽走的時候輕輕帶上了門,房間裏又重新安靜了下來。
柔軟的睡意包裹住江收,他半閉着眼,但沒幾分鐘又嘆了口氣,擡眼去看自己手裏那枚鑰匙。
他原本不想收下的,拒絕對于他來說并不是什麽困難的事,他可以找出很多種體面的婉拒理由。可是看見趙疏陽很固執地站在床邊的模樣,他又莫名其妙地心一軟,頭腦發熱就伸了手。
于是這枚稍有些重量的鑰匙就躺在了江收的手心裏,明明應該是冰涼的金屬,但因為不知道被趙疏陽在手裏攥了多久,江收接過來時已經沾染了體溫的熱度。
他随手抛了抛,沉甸甸的小物件砸在手心,讓他連帶着升起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趙疏陽明明可以直接把家門密碼告訴他,也可以花個幾分鐘把他的指紋信息錄進去,但這人卻偏偏選擇了給他一把家門鑰匙。
鑰匙和指紋、密碼在功能上并沒有什麽差別,但就是無端透露出一種溫情的正式感來。
更何況。趙疏陽用的還是“随時可以過來吃飯”這樣的理由。
床伴之間井水不犯河水的清晰界線被那幾頓飯模糊了點,江收下意識覺得這樣不應該,但又想,如果對方是趙疏陽的話,這一點小小的越線也不是不可以忍受。
至少……江收漫不經心地想,至少趙疏陽的确飯做的不錯。
不過在接下來的幾天裏,兩人都很忙,別說吃飯,連面都沒什麽機會見。
工作室那邊想要為江收舉辦一場個人畫展,幾個組織者讨論了好幾天才初步定下來基本事宜。
江收忙着整理作品,在畫室裏收拾半天,好不容易休息,又接到了江令月的電話,說是今晚有個活動讓他去參加。
江大總裁工作能力極強,最近一段時間一口氣拿下了不少項目,會議、剪彩或者晚宴之類大大小小的活動數不清,其中有幾個比較重要的,她又走不開,自然把弟弟拉過來當勞動力,讓江收代表江家出席。
“好,姐姐,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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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收撚了撚自己指腹上不知何時沾上的顏料,看了眼表,結束通話後就準備去洗個澡換衣服。
但還沒幾分鐘,手機就又傳來消息提示音。他以為是江令月還有什麽別的事情要叮囑,等點亮屏幕一看才發現是趙疏陽。
算一算,從上次見面到現在,差不多已經有三四天了。
江收忙工作的時候基本不會再在私事上花費時間,他沒主動找趙疏陽,但他們的關系倒是很神奇的沒有冷下來。
趙疏陽這人雖然不太愛說話,但每天都會很固定地告訴他上班了下班了,今天吃了什麽,見到了什麽有意思的事。
其實這些話加起來一共也沒幾句,但卻像一縷細細的絲線,把他們兩個人的生活系到了一起。
江收最開始還有點不習慣,但後來又覺得自己像是養了只電子寵物,想着趙總會板着臉神情嚴肅地坐在辦公桌前給他發,“今天中午客戶去吃了日料,不好吃。”
江收就覺得好笑又有點可愛。
點進對話框,江收看到趙疏陽說:“最近新學了不一樣的布丁做法。”
又說,“客戶送了瓶很好的紅酒,還沒有喝。”
江收在浴室門口又等了幾分鐘,終于在他把衣服脫完之前收到了趙疏陽的第三句話:“所以,今天晚上能見面嗎?”
今晚啊……
江收輕啧了一聲,他是很想答應下來的,但今晚時間的确太緊,所以只好遺憾回複,“今晚不行。”
發完這句話,江收随手把手機放到了一旁架子上。淋浴頭澆下細密的水絲,他薄肌紋理分明的白皙胸膛很快就泛起了一層水光。
前幾天趙疏陽留下的痕跡已經淡了許多,江收草草地掃了眼那些吻痕,腦中浮現的卻是那晚趙疏陽不想讓他走時的樣子,冷臉吓唬人,但又固執粘人地不放手。
和趙疏陽接觸的越多,江收就越發現這人根本不像表面上那麽冷漠成熟不近人情,有時候就算趙疏陽把在外面的那副模樣擺出來,江收也能輕而易舉地辨認出來他眼裏的可憐巴巴。
思及此,江收又忍不住想,像剛剛那樣拒絕趙疏陽是不是太過直接?
如果是當面對趙疏陽這樣說,趙疏陽肯定又會用那種小狗一樣的眼神看他。
想起那樣的目光,江收就像是被燙到一樣,心裏湧上種說不出的感覺。
他無奈地彎了彎唇,心想,要不解釋一下?
如果放在以前,江收在不想見面或沒有時間的情況下根本不會和床伴聯系,拒絕也是幹淨利落毫不留情,根本不會像現在這樣還要考慮需不需要解釋。
早有什麽不同往常的情感在不被察覺中悄然滋長,他應該趁早抽身的。
可江收向來在這種事上占領高地,他自負又高傲,面對趙疏陽,他深信即便在那條界線上退幾步自己也仍舊能把一切都控制在安全範圍內。
不會有人是例外,江收想,這次只是比以往更有意思,更有挑戰性一點。
于是江收不再猶豫,重新拿回了手機。濕着手不方便打字,他發了條語音,在封閉的浴室中,他的聲音好像也被絲絲水霧浸透,帶着些許的朦胧感。
“晚上要去參加南城的那個宴會,如果你不嫌晚的話,可以等我。”
語音發送成功,城市的另一個角落裏,趙疏陽把這條消息點開聽了好幾遍,剛剛被拒絕的失望在此刻因為這短短一句話一掃而空,他抿了抿唇,又點了收藏。
“你如果來,什麽時候都不晚。”
南城的這場宴會人并不算多,全是生意場上最近勢頭正好的幾家。
江氏家大業大,江令月又是年輕一輩裏的佼佼者,所以江收就算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裏也得應付不少來打招呼的人。
眼下,他正端着酒杯,笑着聽眼前的中年男人講起最近和江家的合作計劃。對方和江收父母年紀差不多大,聊着聊着就不由自主把江收當親近的小輩看待。
中年男人正說着話,一擡眼,在人群中看見個格外出挑的身影正朝這邊走來,他眼前一亮,拍拍江收的肩,笑呵呵道:“王叔叔給你介紹個新朋友,怎麽樣?”
江收禮貌地笑了笑,“好啊,不知道是……”
他話說了一半,就見王叔叔迎向他的身後,把來人拉到他身邊熱情介紹道:
“趙總,趙疏陽!”
王叔叔笑眯眯地解釋,“小江你之前在國外那麽多年,估計不認識這位吧?”
“趙總青年才俊,又和你年紀差不多,你們肯定聊得來。”
江收只愣了很短一下,随即便緩緩彎起眼睛,認真看了趙疏陽一眼。
這人在外面一向是那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模樣,但仔細辨認,又能看出來趙疏陽望向他的目光亮晶晶,像小狗見到了主人。
江收面色不改,就好像真的認識了一位陌生朋友一樣彬彬有禮又疏離客氣,他朝趙疏陽伸出了手,唇角彎彎:
“幸會,趙總。”
趙疏陽注視着他,眼裏帶了些無奈的淡笑,配合地握手,但卻被江收用小指輕而快地勾了下掌心。
倏忽而逝的癢意讓趙疏陽下意識想要握緊江收的手,但對面這人卻一臉若無其事地把胳膊收回去,一副什麽都沒幹的模樣,又重新轉頭去和王叔叔說話。
“是啊,我們的确…不熟。”
前一秒說着不熟的人後一秒又站到了趙疏陽身邊,王叔叔去和其他相熟的人寒暄,這個角落就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樂聲流轉,江收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和趙疏陽碰了碰酒杯,忽然就興起了點逗人的心思來。
“專程來找我的?”他問。
在晚宴原先的出席名單上,代表奚石科技來的人可不是趙疏陽,能讓不愛社交的趙總臨時改變主意,江收稍微一想就能明白是因為自己。
這件事兩個人都心知肚明,但江收就偏要問出口,要趙疏陽親口承認。
畢竟第一次見面時,這人甚至都懶得多看他一眼。所以現在要看着高嶺之花親自走下神壇,這樣才足夠有成就感。
趙疏陽并沒有回答他,只是安靜地看過來,深黑色的瞳孔倒映着江收的臉。
其實這已經算是回答了。
江收彎了彎唇,抿一口香氣濃郁的紅酒,臉上是客氣得體的社交微笑,但手卻借着身前長桌的遮擋去勾趙疏陽的手指。
兩人指尖觸碰,江收還沒來得及有什麽別的動作就猝不及防被趙疏陽一把牽住,對方稍用了點力,江收的手指被緊緊攥在溫熱幹燥的掌心裏。
他忽然有點莫名的不自在,稍微動了一下自己的手,趙疏陽就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然後調整好牽手的姿勢,和他十指相扣。
這種親密的接觸讓江收有些不自然,但他只是眯眼笑了笑,湊近趙疏陽,貼在他耳邊輕聲問: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是特意來找我的嗎?想早點見我?”
他知道趙疏陽不會說出口,只是抱着逗弄人的心思故意這樣問,可出乎意料的是,趙疏陽握緊了他的手,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些不易察覺的溫柔,然後輕輕地“嗯”了一聲。
“……”
江收怔愣了一下,動作有些倉促地把臉轉向了另一邊,他若無其事地把目光投向晚宴中的衆人,半晌,擡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晚宴很快接近尾聲,人們開始說着道別的場面話,三三兩兩離席。
江收和趙疏陽在往外走時剛好遇見一位算是江家世交的叔叔,對方是來接女兒的,大概是因為有一段時間沒見過江收了,所以就拉着兩人多說了幾句。
“回來了就好,哪裏也沒有家裏好嘛。”
叔叔笑着拍拍江收的肩,“正好給你姐姐幫幫忙,畫畫搞藝術什麽的總歸不是正道,上學的時候玩玩就好了,現在還是要多向你姐姐學學的。”
江收臉上的笑意淡了些,但仍舊禮貌地點了點頭。
其實他并沒有太在意,這種話江收聽的太多了,在他們這個圈子裏,似乎除了繼承家業以外做其他任何事都是不務正業。
晚風掠過,不遠處的主幹道車水馬龍,林立的高層建築燈火通明。
兩人的影子在燈光下拉的很長,江收無所謂地看了一眼那位叔叔的背影,忽然又擡眼朝趙疏陽望去,輕聲發問:
“你也覺得我不務正業嗎?”
趙疏陽很快搖頭否認,“沒有。”
他思考了片刻,又認真道,“我覺得你很厲害,你的畫我看過,都很漂亮。”
“能把畫畫好和能把生意做好一樣是很有難度的事。”
風裹着這幾句話吹向更遠處,江收沉默片刻,笑了出來。
他其實無所謂別人怎麽看他的,但是來自趙疏陽的這幾句話又确确實實地讓他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開心。
他不說話,趙疏陽以為是他不信,皺了下眉,開口講起了自己小時候的事。
“能在藝術方面有所造詣真的是很厲害的事,我小時候學琴,怎麽都彈不好,教鞭被我母親打斷了幾十根。”
從小接受精英教育的小孩自然是要什麽都學、什麽都精,可趙疏陽的确沒這方面天賦,小時候學樂器怎麽都學不好,追求完美的父母對此耿耿于懷,以至于彈琴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是趙疏陽的陰影。
不過好在趙疏陽其他方面都足夠優秀,随着他長大,父母也沒有再在學琴這件事上計較太多。兒時感覺揮之不去的陰影随着時間漸漸淡去,趙疏陽現在說出來也只是當做一件普通的小事分享給江收,好證明江收能把畫畫好是一件多麽厲害的事。
但他沒想到的事,江收在聽完他的話之後深深皺起了眉,牽起他的手認真去看:“只是琴彈不好而已,怎麽還打你?”
趙疏陽的左手被江收捧起,骨節分明,手指修長,看不出曾經被打得紅腫滲血的模樣,只有虎口處一道小小的傷疤還留在那裏,那是教鞭斷裂後尖銳的斷口劃破的,後來就留了疤。
江收目光頓在那裏,他很輕地碰了碰那道淺色的傷疤,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
長久以來,江收習慣獨善其身,他不允許自己的心情被其他人影響,也确信沒有誰能夠影響到他。但這一刻,江收又确實覺得心髒酸酸軟軟,陌生而異樣。
他遲疑片刻,最終還是低頭親了親那道疤,像在哄小孩一樣,“沒事,現在不疼了。”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趙疏陽的手指骨節上,輕而癢,他忍不住把手握緊,順勢又将江收的手也攥在手心裏。
“你在安慰我嗎?”趙疏陽目光平靜。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想告訴江收,不用擔心,他已經完全不記得當時有多疼了。
可話到了嘴邊,趙疏陽盯着江收的眼睛,忽然就改了口:
“那時候很疼,再多親一下吧。”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