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晚上回去時兩人都沒讓司機來接,是沒有喝酒的趙疏陽開的車。

秋夜裏沁涼的晚風從半開的車窗中灌入,又吹過江收微醺泛紅的面頰。

不遠處燈火璀璨。水聲在深夜裏格外明顯,車速漸漸慢下來,水域邊獨有的潮濕氣味漫入,江收擡眼往外看,是江岸大橋。

燈光在鋼架和水面上産生接連不斷的漫反射,江收對色彩很敏感,在他想把這些流光溢彩再看得清晰些時,車停下了。

“去散步嗎?”

趙疏陽在駕駛位上探過身,幫他解開了安全帶,又順手幫他整理了一下額前的碎發,“你以前說過,有時間想來好好看看這裏。”

江收一愣,想了幾秒才回憶起來自己好像是說過這件事,但那個時候他和趙疏陽才剛認識兩個月,趙疏陽甚至還處于對他愛答不理的階段。

……原來那個時候趙疏陽就已經會把他說的話放在心上了嗎?

酒精讓江收的思緒變得有些遲鈍,他緩慢地眨了眨眼,再回神時,趙疏陽已經繞過車身打開車門站到了他面前。

“走嗎?”

江收抿唇笑了,桃花眼彎成一個漂亮的弧度,他把手放進趙疏陽伸出來的手中,“走啊。”

今晚的江景似乎格外好看,兩人牽着手慢慢地往前走,在涼風中感受着彼此手心的熱度。

這種不包含情欲的親密讓江收有些無所适從,他低頭看向兩人交握的手,有那麽一瞬間覺得自己才是感情裏的那個新手。

江岸的另一邊似乎是有人在慶生或是求婚,猝不及防地,在零點的那一刻,巨大的煙花在深色的夜空中綻開,碎星般璀璨的光落了漫天,又明明暗暗映在水面。

江收一下子清醒了過來,見到美景下意識想和身邊人分享,他轉過頭想叫趙疏陽,卻和不約而同看向他的這人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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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疏陽正微微低着頭,安靜地望向他,淙淙的水聲與隔岸的歡呼聲似乎都被隔絕在他們的世界以外,他們只剩下這場溫柔而沉默的注視。

空氣變得粘稠起來,像某種厚實而帶着甜意的膠體,緩慢流淌。

江收幾乎有些呼吸困難,他的心像是被風鼓起的帆,再無法停靠在岸。

唇瓣觸碰時像是又微小而明顯的電流貫穿全身,江收明明閉上了煙,可波光粼粼與燦爛煙花仍舊在他的眼中放映,火光、月光、水光……一切令人心動的美好最後又都收歸于趙疏陽看向他時的目光。

江收懷疑今晚的酒真的很烈,他的心跳得太快,又飄得太高。

這是第一次,他們接吻,不為性欲,毫無目的,就只是為了親吻彼此而誕生的動作。

江收那些高超的吻技在這一刻全盤失靈,他不知道要如何回應這樣的吻,但又不可避免地沉溺其中。

恍惚間,他察覺到趙疏陽的手指收緊,将他更用力地往懷裏扣,唇瓣摩擦間溢出的聲線帶着趙疏陽微微的不滿,“江收,你要專心一點。”

“要像我這樣,很認真很認真。”

秋去冬來,時間過得很快,整個秋日在兩人的摸索适應中疾馳而過。

今年雪下的非常早,立冬那天,江收下午去了趟工作室,等把工作上的事情商量好,剛出來就見天色昏暗一片。

沉重的雲墜在天邊,街上早早亮起了路燈,道路兩旁的幾棟漂亮小樓已經覆蓋上了一層薄雪。

冰涼的空氣一下子侵襲過來,他攏近了圍巾,衣兜裏的手機震動了兩下。

打開來看,是趙疏陽發來的消息,“晚上可以見面嗎?”

江收動了動手指,還沒來得及回複,對面就像是怕他不同意一樣又很快地補充了句,“我煮餃子給你吃。”

江收忍不住輕笑一聲,回了個“好”,加快腳步朝停車的地方走去。

雪花落在臉頰上又很快融化,只留下一點濕漉漉的冰涼,江收随手抹去,忽然想起,距離他和趙疏陽保持這種關系已經小半年了。

新鮮感的确在因為時間而消逝,但他對這個人更深的欲望卻在源源不斷的湧現。

這段關系荒謬地本末倒置,在他們有過最熱切刺激的肉體關系後,他的注意力卻被晚上和趙疏陽一起吃什麽這種瑣碎小事吸引。

江收并不認為這是個好現象,按照以往的規律,在前幾個月度過最令人滿意的階段之後,剩餘的就是膩煩帶來的矛盾顯現,要當斷則斷,在膩了之前就分開,這樣才能保證自己從這一段關系中得到的完全是最精彩的部分,完全是正面反饋。

但是他和趙疏陽的關系卻沒有走下坡路,而是進入了一段很穩定的階段,溫和如白水,卻又存在感極強,讓他生不出一點分開的念頭。

不過好在江收并不是個會因為這種事自尋煩惱的人,他尊崇享樂主義之上,覺得還有意思就繼續,膩了就分開,順其自然就可以。

車開到距離趙疏陽家還剩兩個路口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等紅燈時,江收想給趙疏陽發個消息,但剛拿出手機就接到了江令月的電話。

他姐那邊很吵,江令月語氣不太好,一副被氣得夠嗆的樣子,“江收,來趟市醫院,張然喝多了胃出血,現在還在這裏發瘋,我沒時間管他。”

江收聽完疑惑地挑了下眉,張然是小姨的兒子,他表弟,和他一塊兒在國外長大。雖然蠢了點,但好在家裏寵着,想要什麽有什麽,沒心沒肺,什麽事都不放在心上。

不知道這回是因為什麽,居然能讓這家夥喝到醫院裏去。

他輕啧了一聲,發消息告訴趙疏陽自己會晚點到,然後就掉頭往市醫院的方向開去。

剛踏進病房門,江收就能聽見自家表弟在鬼哭狼嚎。張然兩只眼睛腫的像桃子,手裏捧着手機一邊抽噎一邊嘟囔:

“她居然把我拉黑了!”

江收皺緊了眉,“別哭那麽大聲,擾民。”

“怎麽回事?”他稍加猜測,報出了個名字,“因為周希音?”

張然一下子蔫了下來,點點頭,悶悶地嗯了一聲。

周希音是張然女朋友,或者可以說是前女友。

和江收一樣,張然的戀愛觀也一塌糊塗,比他哥好不到哪裏去,再加上因為身家背景被人捧着慣了,花心又多情,見異思遷朝三暮四。

他和周希音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一個是花天酒地紙迷金醉的二世祖,一個是靠拿全額獎學金留學的工科學霸。

原本他們不會産生什麽交集的,但張然腦子不好使,眼光倒是不錯,在校園活動上一眼就喜歡上了周希音,死纏爛打了好幾個月,使出了渾身解數,再加上他的确有幾分姿色,最後好不容易才把人成功追到了。

但張然原先那點破毛病可沒改掉,在戀愛最開始時一邊和周希音談,一邊又不拒絕別人的暧昧。

很快,一見鐘情的淺顯好感褪去,來自周希音本身的強大人格魅力卻仍舊把張然迷得死死的。他和周希音在一起越久,就越覺得自己喜歡這個人,死心塌地的那種喜歡。

所以他決定痛改前非,認認真真談戀愛。

但沒談兩天,他在戀愛初期和別人暧昧牽扯的事就被周希音發現了。

然後周希音很冷靜地聽完了他慌張的解釋,冷眼看他扇自己耳光恨不得下跪發誓再也不會,和他說了分手。

剛好又是學期末,周希音分手之後利落的回了國,張然追回來,卻連人的面都見不到。

張然沒辦法,他愚蠢又幼稚,喝酒把自己喝到胃出血,指望進了醫院周希音能心軟來看他一眼,但沒想到人家直接把他聯系方式拉黑了。

聽張然抽抽搭搭把事情講完,江收見他又有大哭大鬧的趨勢就一陣頭疼,“你這是活該。”

張然抱着他胳膊掉眼淚,“哥,你說我是不是徹底沒機會了啊,我要怎麽才能追回來她啊?”

“追什麽追,你配得上嗎?”江收把自己胳膊抽出來,語氣不太好,“你少糾纏周希音了,好好給她道個歉,別再煩她。”

張然胃疼,心也疼,“可是她都把我拉黑了,我道歉她都不願意聽!”

他說着又開始哭,江收無奈,只好冷聲制止他,“我聯系周希音,你除了道歉之外什麽話也不許說。”

江收和周希音算是有過幾面之緣的校友,電話很快被接通,張然捧着手機,半晌,小小聲說了句“對不起”。

聽起來是很可憐,但周希音沒什麽反應,只回了個很敷衍的“哦”,對男人心軟是愚蠢的行為。

電話裏沉默一瞬,張然還想再說什麽,江收見狀直接把手機拿走,轉身出了病房。

走廊裏,他沉聲道:“我是張然哥哥,真的很抱歉,我們會盡力補償他對你造成的傷害和困擾。”

頓了兩秒,出于做哥哥的私心,江收又補充了一句,“不過後來,他真的很愛你。”

他并不是想幫張然求情,只是覺得至少要讓周希音知道張然也不是完全沒有付出過真心。

但周希音聽完只是輕笑了一聲,回答道:“我知道。”

“我知道他愛我,也很慶幸他愛我,不然我要怎麽樣才能這麽快這麽輕松地報複回去呢?”

因為身份背景,周希音深知自己與張然在很多方面有着很大的差距,給予張然同等的痛苦與傷害似乎是很困難的事,但因為張然愛她,又變得輕而易舉。

來自所愛之人的每一句話都可以變成傷人的利刃。

周希音說這話時,語氣裏流露出的輕蔑讓江收不寒而栗。

電話挂斷,沉默重新盈滿這條走廊。江收垂眸沉思,混亂的思緒紛至沓來。

最後他想,永遠,永遠不要将自己的愛交付給他人。

那無異于是一把尖刀,鋒芒所向,是自己。

江令月曾和江收說過,他名字裏取一個“收”字,是要他收放自如的意思。

他天生就應該是不受拘束的鳥,無論在任何方面都應該保持自由,不為任何人或事停留。

從小耳濡目染父母的開放式關系,江收自然而然覺得,兩個人在一起,可以為了錢、為了性、為了利益或興致,這才穩固。

如果愛一個人,喜他之喜,憂他之憂,貫穿着不由自主與非理性因素,那無異于鐐铐囚籠,是愚蠢的人作繭自縛。

感情只會讓一段直白簡單的關系因愛生變,所謂的愛情虛無缥缈,生生給自己創造束縛、軟肋和麻煩。

處理完張然的事情之後已經是深夜,雪比起下午時下得更大了,外面已經積了厚厚一層。

碎末般的雪花在車燈的光中紛飛。因為路滑,江收車開得并不快。

他心情沒來由地有點沉重,心裏塞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那些思緒就像個亂線團,纏繞着有關諸如趙疏陽、愛、束縛、囚籠一類的詞彙。

江收解不開,又像是自我保護般地不願意去解開。

他嘆了口氣,轉彎,再擡眼,趙疏陽家的窗戶還亮着暖黃色的光,幾乎要融化這個雪夜。

推開門,暖融融的室溫一下子包裹住江收,驅趕走他身上的寒意。

趙疏陽一直在等他,剛剛大概是在辦公,戴着一副低度數的框架眼鏡,顯得比平時溫和了些。

他幫江收摘掉圍巾,“煮餃子?”

江收怔怔擡頭,他能感覺到趙疏陽溫熱的手指蹭過自己冰涼的臉頰,他點了點頭,心裏那個亂線團滾動,長久以來堅持的信念塌了一個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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