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鮮香的餃子和熱湯是寒冬雪夜裏最美妙的搭配,江收心裏那點短暫的迷惘被打斷,他把什麽亂線團都丢到一邊,和趙疏陽擠在一張沙發上端着熱茶看落地窗外的雪。
江收自己都沒發現,和趙疏陽在一起時,他總是會很容易放松下來。
也許是下午處理張然的事太浪費心力,客廳裏的古董落地鐘才剛敲過十二點,江收就靠着趙疏陽的肩昏昏欲睡。
熱茶袅袅的水汽撲在他臉上,趙疏陽輕輕把杯子拿走,這個舉動讓江收稍清醒了點。他揉揉眼睛,眼皮微微泛紅,因為困倦而顯得有點茫然,整個人透露出些平常不會有的幼稚感來。
趙疏陽覺得他這樣好可愛,心軟下去,“困了嗎?我們回卧室睡覺。”
江收迷迷糊糊點點頭,到了卧室床邊又用胳膊攬住趙疏陽的脖子,“不……嗎?”
床伴見面什麽都不做豈不是很浪費?
但趙疏陽只是親了親他的眼皮,幫他拉好被子,溫聲哄他,“睡吧。”
只要時間是兩個人一起消磨掉的,就怎麽都不算浪費。
江收這一晚睡得很好,溫暖而安穩。等他醒來時,窗外一片白亮,院子裏平整的積雪還沒人打掃,厚厚一層,在陽光下閃着碎鑽般的光。
身邊的床空着,趙疏陽應該已經起床有一會兒了。
江收推開門下樓,剛好看到要出門上班的趙總。
大概是考慮到今天氣溫很低,趙疏陽在正裝外穿了件黑色的大衣,搭配上本就銳利冷峻的眉眼,的确像是殺伐決斷的年輕總裁,半點看不出這人會系着格子圍裙包餃子做布丁。
“醒了?”
玄關處的趙疏陽朝江收招了招手,江收挑眉走過去,然後就被這人摸了摸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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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趙疏陽原本是想幫他把頭頂翹起來的一撮頭發壓下去的,但一瞬間又覺得江收這樣也可愛,手下的動作就變成了把江收頭發揉得更亂。
“我去上班了,早餐在餐廳桌上。今天寒潮,出去時要多穿衣服。”
趙疏陽早在衣帽間裏準備了不少江收尺碼的衣物,他想了想,又把自己剛系上的圍巾拿下來給江收,“還要記得把圍巾戴上。”
圍巾是淺灰色的羊絨質地,毛絨軟糯,是趙疏陽平時常用的一條。
他當然可以叮囑江收去挑選那些全新的,但此時此刻,屋外寒風肆虐,而溫暖的房間內,穿着睡衣,頂着一頭亂發的江收和他一同站在玄關,就好像一對普通情侶一個人送另一個人出門的日常生活,趙疏陽忍不住想讓自己離江收更近一點,哪怕只是在江收身上留下一條屬于他的圍巾。
圍巾幹淨柔軟,還帶着趙疏陽身上的淡淡香氣,江收判斷不出來是香薰香水還是其他什麽,就是一種草木的香氣。
他出門時遲疑了片刻,但最後還是把這條圍巾戴在了身上。
屋外的寒風夾雜着雪粒撲面而來,江收用腳尖踢了踢路邊的雪,小聲自言自語,“床伴之間互戴圍巾很越界嗎?”
“普通的友好行為而已吧。”
車開到工作室樓下,江收走上去,大概是因為周一的緣故,他一路遇到的同事都萎靡不振,一副渾渾噩噩的模樣。只有新招進來的那個助理非常精神,敲開了江收畫室的門,眉眼彎彎地問他要不要咖啡。
江收收拾文件的手沒停,擡眼看了這位助理一眼,他對這人有印象,是裴元明上個星期剛招的新人,叫楚遠,娃娃臉男生,清秀可愛,唇紅齒白,放在以前就是江收最喜歡的那種類型。
“不用了,謝謝。”江收拒絕,他昨晚睡眠質量很好。
但楚遠還是端了一份咖啡放到了他桌上,放完了也沒有走,而是微微俯身,笑着注視江收,“江老師不要總是拒絕我。”
因為離得近,楚遠身上清甜的香氣萦繞了江收的鼻端,他稍稍往後靠住椅背,面無表情地看着楚遠繼續真情實感地傾訴。
“我仰慕江老師很久了,也是為了江老師才來的這裏,不知道有沒有機會……”
楚遠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江收打斷,“沒有。”
江收聞着這股香氣,但卻忽然想起了今天早上那條圍巾上屬于趙疏陽的味道,溫暖而令人安心。他擡眼朝門口衣帽架上瞥去一眼,和楚遠說話,眼睛卻看着那條灰色圍巾。
“我有伴了。”
楚遠的神色僵了一下,随即又聳了聳肩,看向江收,露出妥協的神色,“我不介意的。”
在他們這種圈子裏,一對一搞純愛才是最少見的,像江收這樣優秀的人,他不信會只有一個伴侶。
江收神色冷了下去,他皺緊了眉,想也沒想,“我介意。”
他把那杯咖啡往桌前推了推,臉上露出些不耐煩的神情,不去看眼前少年楚楚可憐的神态,而是淡聲道,“請你出去。”
楚遠僵持片刻後還是離開了,一聲輕輕的關門聲讓房間重新歸于安靜,空氣裏仍殘留着剛剛那股清甜的氣味,江收靠在椅背上沉思片刻,點了根煙。
朦胧的煙霧裏,江收想,楚遠的确是他喜歡的那種類型,他明明沒道理要拒絕。
雖然他沒有張然那種花心濫情和很多人搞暧昧的缺德習慣,但是也絕對和專一扯不上關系。如果在以前,他遇到這樣一個合眼緣的新人,一定會順水推舟地和上一個伴侶結束,然後開展一段新關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毫不猶豫地把人拒絕掉。
因為什麽?或者說,因為誰?
江收的心稍稍沉了下去。
他讨厭這種感覺,因為其他人的影響而改變自己的選擇是不應該的。
江收不得不稍稍收起自己原先的自負與輕視,開始嘗試正視他和趙疏陽之間的這段關系,不可否認,他的确有些太重視趙疏陽了。
以至于他們半年還沒分開。
昨晚睡覺時他們什麽也沒有做,趙疏陽只是牽着他的手,他就能感覺到一種溫馨的舒适感。
這段關系初始時的新鮮感早就在漸漸消逝,他們的相處被日常中平凡而瑣碎的小事塞滿,但他仍未生出分開的念頭。
當一段關系與金錢權利不沾邊,又脫離了性與新鮮感,那維持它的是什麽呢?
燃燒的煙落了長長的一段煙灰,幾乎要燒到江收的手,他怔怔地看着那點火光,輕輕皺眉,不願再深想。
他怕會得出與他素來理念相悖的答案。
許久,江收碾滅煙頭,長舒一口氣,重新把目光放在眼前斑斓的畫作上。至于趙疏陽,他想,只是一些短暫的、虛幻的、不理智的頭腦發熱而已,稍加冷卻便不足為懼。
打開抽屜,江收翻出一封燙金的邀請函,那是米蘭某場畫展的主辦方寄來的,去看的話,來回差不多需要一周時間。
剛好,江收想,可以一個星期不見趙疏陽,到時候這種怪異的頭腦發熱自然而然就會消失。
訂好過去的機票後,江收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和趙疏陽說自己未來一周不在國內。
他做什麽事和趙疏陽又沒關系,何必要主動報備。
正這麽想着,手機震動幾下,顯示有消息進來。
江收點進去看,是日理萬機的趙總又在上班時間給他發日常閑聊——
“你喜歡的那家甜品店最近有新口味的蛋糕,明天要不要一起去吃?”
江收抿唇,“沒有時間,下次吧。”
成年人社交中的“下次”是彼此雙方都心知肚明的一種敷衍,是在現實時間維度中也許永遠也不會實現的虛假諾言。
江收不信趙疏陽在生意場上混的那麽風生水起,會連這點簡單的人情世故下的暗語是都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可趙疏陽的确沒有下這個臺階,而是又問他:“那後天呢?”
江收沉默:“……後天也沒時間,你自己去吃吧。”
對面安靜了片刻,正當江收以為他的拒絕終于生效時,趙疏陽又發來一條消息,這次是語音。
“江收,我不想吃蛋糕,我是想見你。”
“沒時間也沒關系,我等你。”
通過電子産品傳遞的嗓音有輕微的失真,顯得比趙疏陽平時說話溫和了些。兩句短短的話像是帶着一股細微的電流,從江收的心髒蔓延全身。
他稍稍睜大眼睛,燙手般把手機丢到旁邊沙發上,深吸了一口氣。
在米蘭接江收的是他曾經的學弟安東尼,意大利人,年輕而高大英俊,頂着一頭小卷毛,和江收關系還不錯。
兩人從江收畢業之後就沒再見過面了,這次再會都很開心,從機場回到酒店安頓好後又一起吃了頓午餐。
根據畫展主辦方的安排,今天下午會向江收他們展示部分不對外展出的作品。酒店距離展廳不遠,江收提議可以散步過去,安東尼自然點頭說好。
午後的街頭人并不算多,最近幾天連續晴天,冬日的陽光在這個時刻剛好照在一座教堂的金頂上,折射出的色彩呈現出一種油畫般的光澤。
江收駐足去看,又晃了晃身邊人的胳膊,語調上揚:“趙疏陽,你看……”
安東尼露出點不解的神情,他聽不懂中文,“什麽?”
“……抱歉。”
江收臉上的笑意減淡,“我是說那些光很好看。”
趙疏陽的名字像個植根在他心裏的咒語,即使遠隔千裏仍能發揮魔力,分享的習慣會傳染。
快到展廳時,江收接到了趙疏陽的電話。
“我做了蛋糕,江收,今晚要不要見面?”
江收回頭看了一眼剛剛看到的很漂亮的光,身邊的安東尼說讓他小心看路,他應了一聲,又對着手機說道:
“趙疏陽,我不在國內,我在米蘭看畫展。”
電話那邊安靜了一瞬,站在辦公室落地窗前的趙疏陽目光暗下來,他盯着樓下人來車往的城市主幹道,忽然不知道是該問江收為什麽出去不告訴他,還是問江收身邊的男人是誰。
這兩個問題趙疏陽最終什麽也沒問,在這段關系裏,他雖然毫無經驗,但憑借直覺又極其聰明謹慎地在不踩到江收底線的情況下一步步攻城略地。
所以最後他只是說,“那你什麽時候回來呢?”
江收回答的很快,“一個星期左右。”
一個星期,那就是七天。趙疏陽第一次覺得自己毫無耐心,“好久,我可以去找你嗎?”
江收挑眉,想趙疏陽怎麽這麽黏人,“趙總,你應該認真工作。”
趙疏陽很直白地問:“你是不是不想見我?”
“……”
江收沒接話,“你現在是午休時間吧,好好休息。”
但趙疏陽這次沒有被他帶着走,而是仍舊很固執,“你回來的時候我可以去接你嗎?”
江收閉了閉眼,差一點就要心軟松口,但最後還是垂下眼睫,淡聲道:
“下次再說吧。”
又是下次,又是敷衍。
大洋彼岸,趙疏陽面無表情地确定,江收的确不想見他,在故意躲他。
江收為什麽這樣,膩了?遇見了新人?還是單純地對他感到了厭煩?
無論哪一種可能都讓趙疏陽有些煩亂,他臉色冷下來,露出一貫的冰冷銳利的神色,但聲線仍舊平和:
“好,下次,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