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高陽讓人開的那兩瓶好酒最後差不多有一半都被江收喝掉,縱使他酒量不錯,也醉得暈暈乎乎。

這間酒吧給高消費客戶都預留有休息的房間,高陽懶得把他弄回去,就晃晃他,問:

“別來回折騰了,要不然今晚就睡這邊兒吧?”

江收皺眉,很固執地說自己要回家。

“行行行,少爺,回家。”高陽無奈,給家裏司機打了電話讓人來接。

深色的邁巴赫滑入黑夜,離開鬧市區,冰涼的混合着松針與新雪的氣息從車窗外湧入。以往每每聞到這片松林的味道,江收都知道是要到家了,但這次卻蹙眉慢吞吞嘀咕,“錯了,我家不在這邊兒。”

“對着呢,你家就在這邊。”高陽不和他一個醉鬼計較。

江收有點不高興地翻了翻自己衣兜,想掏出來自己家的鑰匙給高陽看,但最後只摸出來了個圓滾滾的白色小貓挂件,下面的挂繩空蕩蕩,沒有鑰匙。

“诶?什麽玩意兒?”高陽湊過去看,伸手想捏捏,“還挺可愛的。”

“別動。”

江收看他一眼,很小氣地把團團挂件收回來,“不給你摸。”

高陽:“……”誰稀罕摸!

江收家裏空蕩蕩沒有人,高陽有點不放心,看着江收洗漱完躺上了床才走。

他走時順手幫江收關上了卧室的燈,窗簾也拉上了,一片漆黑。

江收在黑暗中睜着眼睛許久,才漸漸适應了暗光環境,尋找到一點窗戶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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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睡不着,胡思亂想,覺得也許今晚根本不該喝酒。

酒精把人拼命想壓制的猛獸的放出了囚籠,他盡量讓自己不去想趙疏陽,可現在卻無論睜眼閉眼都是趙疏陽。

有點丢人。

江收想,他以前最難以理解的就是情場失意然後把自己喝的爛醉發洩情緒的人,沒想到有朝一日也會步入此列,實在是有點丢人。

要是姐姐知道了,估計會像罵張然一樣罵他。

江收又想起姐姐曾和他說,他名字裏的“收”字,是收放自如的“收”,他多年來深感贊同,他要一生自由,不為任何人和事停留。

但此刻不得不承認,趙疏陽對他而言,的确是收不住、放不下的那個,他不由自主。

越想越睡不着,酒意漸漸散去,混沌的思緒變得清醒起來。

江收幹脆坐起身,推門去了隔壁畫室。

打開畫室的門和燈,房間內的畫架上、桌上、牆上,零零散散全是關于趙疏陽的話。

潦草的細致的簡單勾線和重彩塗抹的。

江收握緊門把手,深吸一口氣,走進去,在畫架旁安靜站了很久。

最後,他輕輕摸了摸那副半成品上趙疏陽的臉頰。

從米蘭回國之後,他每每拿起畫筆,總有種奇異而不受控的心緒驅動他畫下趙疏陽的身影。

安德魯老師說的情感融合,他曾以為是永遠無法跨越的天塹,但在畫這個人時,感情卻自然而然如河水般淌出。

趙疏陽是他脫離旁觀者身份,真正踏入世界的第一步。

他畫了很多很多張趙疏陽,多到他覺得自己很快就會膩,會覺得枯燥無味沒有新意。但事實上,明明是同一個人,他卻在每一張相似的畫中都能發掘出新的部分。

就好像趙疏陽這個人帶給他的感覺,即使脫離了最初的新鮮感,也仍舊會讓人保持對未來的熱切期待。

江收想起他以前的伴侶,他喜歡他們的表象的美麗,那麽從新鮮到乏味只需要兩個月。

可如果他要喜歡趙疏陽的全部,這個過程會是多久呢?

江收與畫中的趙疏陽對視,輕輕嘆了口氣。

也許他是很喜歡趙疏陽,比他以為的還要多一點,再多一點。

多到他會産生這種愚蠢而離奇的念頭,他想要關于趙疏陽的全部,要戀愛最開始時新鮮的快樂,也要磨合時的煩悶,天長日久的平淡。

要詩情畫意也要柴米油鹽。

安德魯老師告訴他要成為一名賭徒,将靈魂當成籌碼,毫不猶豫地擲出。

他現在的确想這樣去做,只不過不止為了藝術。

他要把久久躊躇不下的賭注壓在趙疏陽身上,不再置身事外,而是目睹自己一步一步彌足深陷。

想到趙疏陽分別前看他的眼神,江收垂在身側的手攥緊,他輕聲問自己:

“江收,你能嗎?你敢嗎?”

江收本想着暫時不見面也好,借由分開這段時間讓他好好理清楚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但他沒想到他會這麽快又和趙疏陽遇到。

和高陽喝完酒的隔天,工作室籌備的一場小型畫展開展,裴元明拉他過去幫忙。

展廳是市中心某家豪華酒店提供的,受邀人數并不算太多,整個廳內只有幾十位零零散散在各個畫作之前駐足欣賞的觀展者。

江收正很認真地在和某位前來觀展的女士讨論眼前展品的手法風格,但無意中略一擡眼,就剛好和幾步遠外從展廳門口走過的趙疏陽對視。

他當即愣住,心髒很突兀地重重跳了一下,雖然才兩天不見,但此時卻湧上來些久別重逢之後的思念感。

整個展廳裏讨論畫作的低語聲似乎都在這場對視中消失不見,江收呼吸窒塞,只餘下怦然如鼓的心跳聲。

盡管他前不久才告訴自己暫時不見面也挺好的,但此刻種種反應還是向他說明,他想見趙疏陽,很想。

可趙疏陽的目光卻在和他交彙的那一刻就移開,對方像是見到什麽陌生人一般,沒有停留半秒。

江收眼睫一顫,他看到趙疏陽身邊帶着助理,來來往往還有不少商業人士,大概是來這邊參加什麽會議的。對方在和他對視一瞬後便視若無睹地繼續向前走,很快消失在了展廳的門框以外。

他攥緊了手,看向身邊的觀展者,話語不經思考脫口而出,“抱歉,我有事要先離開一下。”

話說完,他直接追了出去。

一出酒店的門,冬日裏冰冷的濕氣瞬間将人包裹,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水花一朵一朵濺在酒店廊檐之外,冬日下雨本就少見,更何況這場雨還不小。

趙疏陽還沒走,此時正站在臺階前等車開過來。

趙疏陽若有所感地回頭,江收的目光落在他臉上,很明顯地看到他神色疲倦,眼下有淡淡的烏青。

原先不知要說什麽的糾結此刻全部被江收抛之腦後,他匆匆向前兩步,蹙眉發問:

“你沒休息好嗎?”

趙疏陽只很短暫地注視了他片刻,随即便淡淡移開視線,“還好。”

怎麽會還好,其實根本不好。

和江收提出分開之後,他只能用高密度的工作來克制自己的情感,讓密密麻麻的數據和厚厚一疊文件占據自己的全部精力。

但即便如此,趙疏陽還是不可避免地在工作的每一個間隙之中想到江收。

他會疑心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确,愛是心中灼燒一切的烈火,理性告訴他要當斷則斷,但又想要飲鸩止渴。

這次偶遇,他要很匆忙地轉頭,才不會暴露自己眼裏難以壓抑的情緒。

在聽了他那句“還好”後,江收垂眸,神情失落。

任誰也看得出來這不是“還好”會有的狀态,但趙疏陽這麽告訴他,無非是不想和他多說什麽,這兩個字只是禮貌性的社交敷衍罷了。

江收的心一陣沉悶,他猶豫着還想再說什麽,但此時趙疏陽的司機已經把車開過來了。

車輪胎在路上壓出一道水痕,江收看到摻雜着小雪花的雨絲被冷風吹到趙疏陽臉上,皮膚愈發白,顯得這人格外冷峻。

……像他們最開始認識時那樣。

雖然他們在一起時趙疏陽也總是神情淡淡,但那個時候江收能輕而易舉地感覺到這人唯獨會在他面前展現出的溫和與柔軟,就像是堅冰融化一般。

而現在……

他看向趙疏陽的身影,趙疏陽沒有回頭。

潮濕寒冷的風吹過,江收禁不住有些發抖,他剛剛出來時太過匆忙,沒來得及穿外套,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毛衣,指尖冰涼。

他最後看了一眼趙疏陽的車,正打算轉身回展廳時,卻見車門又打開了,從中撐出一把傘來。

傘下是趙疏陽身邊帶着的助理,他小跑着朝江收過來,手裏還拿着什麽東西。

江收接過來一看,是把折疊傘和一件大概是趙疏陽放在車裏備用的大衣。

助理把東西交給他,“江先生,天冷,注意保暖。”

大衣柔軟的羊絨面料沉甸甸壓在江收手上,江收愣了愣,忽然很知道這句“注意保暖”是在轉告趙疏陽的叮囑還是助理自己的禮貌寒暄。

其實趙疏陽*本不用擔心江收會凍到會淋濕,因為趙疏陽知道他百分之百有衣服有傘有人接。

可趙疏陽還是給他送了這些。

關心是控制不住的,而人總是會為了關心做出許多額外的事。趙疏陽無法做到對江收真正漠視,所以即便在分開不在江收身邊的情況下,他也仍舊會忍不住想在百分之百以外關心江收。

直到透過車的後視鏡看到江收把那件對他來說略有些大的衣服穿上,趙疏陽才沉默着收回目光,他輕輕擡了擡手,示意司機可以開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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