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火海

第41章 火海

東方冒出了一點玫瑰色的霞光,穿過疏密不一的樹葉掉下來,變成點點星斑。

山裏的空氣幹淨像浸了水霧一樣清新,遠處飄起袅袅炊煙,框在鏡頭裏的畫面古色古香。

路年把繩子在手上繞了兩圈,收好相機,隔着兩條欄杆就看見唐見疏扛了把掃帚在附近東張西望。

他身上還穿着睡衣,晨起的溫度并不低,路年順手拿了件外套給他披上,把人吓得寒毛豎立差點沒跳起來打他。

“你怎麽起這麽早?在找什麽?我幫你。”

唐見疏提到這事就一肚子火氣:“沒找什麽,我倒要看看是哪些不要命的雞大清早叫個不停,睡都沒法睡。”

如果是什麽其他因素,憑路年多年偵查經驗肯定能幫上忙,但他現在總不能去把雞抓來教訓一頓,于是默了片刻,轉開了話題。

“……我昨晚跟你說的事,你想好答複了嗎?”

唐見疏聞言一頓,背對着他沒回頭。

面前除了山就是樹,他把視線慢慢挪到地上,盯着一朵冬日裏還頑強開着的野花默不作聲。

路年昨晚問他以前那些事還願不願意聽他解釋,兩人從小到大,那些年披荊斬棘轟轟烈烈的愛情是他不管喝多少酒都忘不了的。

他在車上看見路年的時候就知道謝衍之為什麽會叫自己來,他沒法騙自己的心說不在意,所以昨晚跟他進了屋,把兩人分隔四年的原因剖析得徹徹底底。

誰都沒忘記,誰都沒有錯。誰都有苦衷,但誰都沒有先低頭。

“我其實——”

“早啊,都站在這裏幹嘛,還不去吃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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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見疏剛要開口就被謝衍之的招呼聲喊得緊急剎車,不得已把沒說完的話換了個底稿,正想轉頭怼他兩句,卻無意間瞥見季書辭脖子上的紅痕,倒吸了一口涼氣。

兩個半斤八兩的傷員都這樣了還能開葷呢,簡直可怕得很。

謝衍之挂在臉上的早安笑愈發燦爛,季書辭早上看到手腕包紮的繃帶時就知道謝衍之半夜醒過了,只是沒想到除了這處痕跡外他還給自己留了點別的記號。

他想着想着又盯了謝衍之一眼,後者心虛地轉開視線,只當沒看見。

唐見疏剛醞釀好的氛圍跟答複被他們一攪合又沒心情說了,好在路年也沒強硬逼問出答案,垂下眼睫,回屋換了衣服就跟他們去餐廳吃早餐。

飯後四人默契地分成兩隊各自在山裏閑逛,從餐廳出來的時候,路年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謝衍之,謝衍之就猜到他有事找自己。

果不其然,晚上剛吃完晚飯,路年就發微信問他有沒有空來落山亭旁的咖啡廳坐坐。

謝衍之讓季書辭先留在場館看表演,走進咖啡廳一看,桌子上滿滿當當擺着大魚大肉,就差舉個牌子告訴他路年是有求于他了。

“路警官,你這是?”謝衍之抵着下巴咋舌,“我剛吃飽飯過來的。”

“出來玩就別叫我職業了,給別人聽到不好。”路年伸手示意他坐下,“沒打擾到你吧?”

謝衍之搖了搖頭,他跟路年基本沒什麽交集,約莫估計了一下,十有八九跟唐見疏有關。

“想問唐見疏的事?”

“是,我想你讓跟我講講他在國外那幾年的經歷。”路年也不跟他打啞謎,直白地說道,“我錯過了很多,希望能補回來一點。”

謝衍之意外他竟然這麽坦誠,他了解唐見疏,非工作擋的時候咋呼冒失,但其實很有自己的原則。既然他今天都願意單獨跟路年出去了,說明他們之間的問題起碼也解決了七七八八。

只是他不明白到底是什麽樣的誤會,明明幾個小時見上一面就能說清,可偏偏相互折磨了整整四年的時間。

他心裏雖然好奇,但人家的私事他不好瞎打聽。

唐見疏在國外的經歷真讓他講也講不出個所以然來,都說勸人學醫天打雷劈,醫學的專業課在學校絕對算得上小王,數量僅次于雙修的學生。

唐見疏每天都是教室、實驗室、宿舍三點一線,一周到頭也就周天能穩定出來放松放松。

大學的生活豐富多彩不假,可真到要開口說的時候又發現,滿腦子的記憶竟然找不到能下嘴的突破口。

那些瘋狂的青春歲月逐一在腦海放映,他伸手想去抓,碰到的卻是一團渾厚的虛影。

謝衍之挑揀了一些講給路年聽,但路年顯然不滿足這些片面的事情,他還想知道更多,想知道這四年唐見疏的每一個生活習慣跟脾性愛好。

謝衍之為難地喝了口水,他尚且不清楚兩人目前的進展到哪一步了,這些偏私人性的事情,即便路年要知道,也不應該從他的嘴裏知道。

他虛與委蛇的樣子也讓路年意識到自己失言:“不好意思,這些事我還是自己去問小疏比較好。”

謝衍之就喜歡跟這種懂分寸的人交流,感覺自己沒怎麽幫上他的忙,看着面前的慕斯猶豫了一下,試探地問道:“那這慕斯我還能吃嗎?”

路年不自然地扯了嘴角:“……你吃吧。”

謝衍之搓了搓手,想到唐見疏還是個視頻愛好者,便找出他的社交賬號發給路年。

“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就已經在上面更新日常生活了,你可以去上面看看。”

十幾個夾雜英文的阿拉伯數字跳出屏幕,路年視若珍寶,微微點頭跟他道謝,想起什麽,又問道:“你跟小疏是怎麽認識的?”

“他救過我一命。”謝衍之道。

那時候他哮喘發作,身上的藥用完了,意識已經不清醒的時候被唐見疏及時從閻王殿門口搶了回來。

也得虧他遇到的是唐見疏,要不是他們正好在做跟哮喘有關的課題,身上碰巧帶了藥,謝衍之現在投胎都已經四歲了。

後來因為人生地不熟,兩人又都是華人,一來二去就成了朋友。

“那你呢?”謝衍之納悶道,“你跟書辭又是怎麽認識的?”

他實在想象不到,坐在一起能原地建一座冰雕的人,一個老師一個警察,八竿子打不着的職業怎麽會認識還聊得那麽熟。

路年忙着翻牆下載軟件,聞言說道:“我弟弟是他的第一批學生,學習不好,怕被爸媽說,考試就經常甩小聰明作弊。”

“被書辭發現了好幾次,我爸媽沒空去,那幾次都是我去的學校。”路年道,“去的次數多了就認識了,後來偶然他又幫我抓過一個嫌疑犯,就一直保持聯系到現在。”

謝衍之光聽他描述都能想到季書辭當時恨鐵不成鋼但又無可奈何的表情,沒忍住笑了兩聲。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會兒,看着時間差不多了,謝衍之心疼桌上沒動過的飯菜,讓服務員打包裝好帶回去當宵夜。

他拎着滿滿兩提菜,前腳剛跟路年踏出門,後腳就聽到場館方向遠遠傳來人群的尖叫。

——是他離開時的地方,季書辭跟唐見疏都在那邊。

那尖叫聲被恐懼侵蝕,沒等謝衍之的疑惑在心裏成型,眼前就被一團飄出來的濃煙占據,場館那邊随即蕩開一片火紅。

被焚燒後的臭味仿佛隔着一個山頭都能拼命往謝衍之鼻子裏鑽,他雙手不可控制地開始發抖,直到魂不守舍地站在場館前面,他都不知道自己剛剛是怎麽跑過來的。

人群尖叫四起,場館已經被火焰吞噬看不清裏面的情況。

工作人員朝裏面吼叫般的詢問還有沒有人,一邊安撫群衆的情緒,一邊拿着工具盡可能控制火勢大小,着急忙慌地聯系山下的救援隊即刻上山支援。

謝衍之面前手腳并用地跑出來好幾個游客,他們身上多多少少都帶着火苗,衣服被燒爛了幾個洞,滿臉驚恐龇牙咧嘴地爬滾出來。

熊熊烈火在他眼底倒映出一幕幕熟悉的畫面,畫面裏有好久沒見到的人,有慘叫、有痛哭、有數不清的血手印跟看不清臉的屍體。

舞動的火焰好比淬了毒的死亡通知書,輕而易舉就能剝奪鮮活的生命。

謝衍之被晃的後退了一步,心髒好像被擠壓在一個狹小的縫隙裏隐隐作痛,吸不上氣。

“謝衍之!”

火光勾起了許多不願回想的往事,身後唐見疏近乎破音地喊了他一聲,謝衍之呆呆地愣在原地,丢了魂似的轉過頭,沖到他面前就急道:“季書辭呢!”

“我剛剛出來買東西的時候他還在裏……”

唐見疏說到一半的話突然啞聲,謝衍之連他的話都沒聽完,拔腿就不管不顧地往火海裏沖。

工作人員吓得五官都飛了起來,一個健步上前攔住他:“你幹什麽!裏面着火你沒看見嗎!”

“讓開!”

謝衍之仿佛聽不到他說話一樣,應激似的弓起身子朝他低吼了一聲,拼命掙開他的手想往裏面跑。

工作人員第一次見到主動送死的,他現在分不出神對付無理取鬧的人,一把推開他,下手的力度難免大了一點。

謝衍之往後踉跄了幾步,還要往前沖,腰間突然一股勁把他往後扯。

“你幹什麽!”

季書辭扣住他的肩膀不讓他亂動,臉上是少見的薄怒:“你往裏面跑什麽!”

謝衍之看到他的瞬間眼底才找回一點理智,只是沒等季書辭再次開口,他就撲上去死死把人抱在懷裏。

季書辭被他勒得喘不過氣,剛想讓他松開一點,就感覺肩頭襲來一陣濕潤的觸感。意識到是什麽後,足矣将他整個人定在原地。

謝衍之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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