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你想過我嗎?”
第61章 “你想過我嗎?”
一句話說得理直氣壯,又有點胡攪蠻纏,讓季書辭恍惚間回到了兩人以前還在一起時的場景。
那時候的謝衍之也很喜歡跟他無理取鬧,明知道是故意逗樂子,但季書辭也會揣着明白裝糊塗地陪着他演,左右不過是些營造情趣的小事。
他看了眼護着項鏈的謝衍之,為了不讓他誤以為自己是分手了還要精打細算拿走所有開銷的摳搜男,還是跟他表了态。
“你還給我我也不要了。”
謝衍之輕輕瞥了他一眼,小聲嘀咕道:“那你今天下午還讓我把戒指還給你。”
季書辭都快了還有這事,遲鈍了一下,道:“你就當我沒說過,反正我們也沒什麽關系了。就像你說的,給你的東西就是你的了,我拿回來也沒意義。”
看多了還徒增難受,他在心裏補充道。
謝衍之直覺這個話題在聊下去就要觸碰到自己不願提及的事了,于是就此打住,放回項鏈往旁邊挪了挪。
“你可別反悔。”
季書辭嗤笑道:“你當我是你嗎,我從不騙人。”
謝衍之把熱水瓶捧在懷裏保暖,聽罷罕見地沒開口回駁。
他從沒想過兩人還有像現在這樣心平氣和坐在一起說話的機會,自那天從會場分開後,他一直覺得他們以後不會見面了,就算見面了也一定是劍拔弩張。
即便那天是演戲,他也是真的徹頭徹尾傷害了季書辭。
“唐見疏讓你考慮什麽?”身邊傳來一聲問話。
謝衍之木讷了幾秒,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是看到那條消息了,抿緊了嘴唇:“也沒什麽,我可能打算出國一段時間。最近機票不好買,他讓我再考慮考慮。”
季書辭手上動作不易察覺地僵了一下,很快又恢複正常:“那也挺好。”
“……是啊。”謝衍之道。
周圍不出所料地安靜下來,似乎從兩人見面開始,總是沉默比較多。
急診室的燈光穿過門縫,落在灰撲撲的地面上。醫院就像個較量生死的戰場,稍不留神就會陰陽兩隔。
護士輕聲交談的聲音時不時從門後傳來,謝衍之盯着那束光線看了很久,才輕聲問道:“普洱怎麽樣了?”
“帶回家了,我爸媽沒有養貓的經驗,給它專門請了個保姆。”季書辭道,“蕊蕊很喜歡它,放學回來就要抱着它玩。現在家裏除了保姆跟我,它就跟蕊蕊最親。”
謝衍之手指扣弄地板,試探性地問道:“我能看看它嗎?”
季書辭點開普洱的專屬相冊,把手機給他:“有些是我拍的,有些是我爸媽跟蕊蕊拍的。”
視頻從普洱還是只小奶貓的時候就有了,時間一晃兩個月,巴掌大的小貓都有一個枕頭寬了,長得又白又胖。
季書辭見他看得認真,也不打擾他,靜靜靠在身後的牆上等醫院的天亮。
他眼睛一閉一合,很困,但又睡不安穩。
他本來睡覺就輕,走廊逼仄的空間擠了好多家屬,窸窸窣窣的聲音一分鐘都沒法消停,一點小動靜都能在他耳邊無限放大。
季書辭本來還想着歇一會兒去沖杯速溶咖啡抗一抗,結果歇着歇着也就真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間他聽到有人在耳邊輕笑了一聲,緊接着就被拉到一個溫熱的柔軟物上。前胸的重量徒然一增,像是有什麽東西蓋了上來。
那上面是他熟悉的味道,他覺得很安心,就沒多反抗。直至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才發現身上披的是謝衍之的風衣。
手機上顯示時間五點半,張奶奶跟杏子都陸續被醫院的提示鈴吵醒。季書辭擡眼環視周圍,看見謝衍之正帶着陽陽從茶水間走來,手上還提了一袋煎餅包子。
他眼下有圈輕淡的烏青,估計是一晚上沒睡。
“樓下路邊攤的包子,你說不想吃泡面,我就買了點上來。”
謝衍之把袋子放在中間,又拿了幾包紙巾分給大家:“我剛剛去問了醫生,爺爺那邊的情況穩定,但要下午才能探視。”
張奶奶聽到醫生說穩定,懸着的心這才險險放下,挑了兩個包子跟杏子一人一個。
季書辭把衣服給他讓他穿上,謝衍之拿了瓶酸奶遞過去,說道:“你明天還得上課,一會兒先回去休息吧,這裏我在就行了。”
季書辭搖了搖頭,怕他一個人在這應付不過來:“我等等,等杏子爸爸來了再走。”
謝衍之又勸了幾遍,見說不動他也只好同意了。
走廊白天不允許長時間逗留,一幫子人跟大遷徙似的都轉去了大堂。烏泱泱地坐在椅子上,各個臉上都看不見笑容。
杏子爸爸是晚上八點的時候趕來的,一來就跪在謝衍之面前給他磕了兩個頭。
跟他一起來的,還有醫生的一則噩耗。說是老人家情況突然不好,又被推進搶救室準備進行二次手術。
事情一樁接一樁來的全無預兆,杏子爸爸跟去手術室門口簽字,謝衍之忙着安撫一老一小的情緒還不忘讓季書辭早點回去休息。
礙于明天要上課,季書辭也沒再推脫,走出醫院的時候一步三回頭地往裏看,總感覺被一股沉重的壓力籠罩着。
結果第二天早上剛睜眼,拿起手機就看到謝衍之淩晨四點發的消息,說杏子爺爺搶救無效已經去世了。
學校的教學走不開,杏子的座位也一直沒人來。
謝衍之說杏子爺爺的遺體今早拉回家了,季書辭晚上放學後連飯都沒吃就馬不停蹄就去了杏子家。
家裏多了好多人,正堂裏停放着一個冷櫃跟一口棺材,唱孝詞的老人圍着冷櫃嘴裏喃喃一些聽不懂的曲調。張奶奶失魂落魄地坐在角落,身前圍了好幾個親戚在安慰。
謝衍之在幫忙安排酒席的事,看見季書辭,拉着他走到門外:“你怎麽這麽晚還過來?”
“我來看看,杏子爺爺前幾天還給我和陳念送了一籃土豆。”
季書辭視線停在那口冷櫃上,那裏面躺着他前兩天剛接觸過的人。
那會兒還拄着拐杖樂呵呵的老人,轉眼就躺在冷櫃裏不省人事,再過幾天恐怕就變成牆上的一副相框僅供人懷念了。
他眼前的視線突然一黑,是謝衍之擋住他的眼睛讓他轉回來:“生死都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早晚都要經歷一遍。不是我們送別人,就是別人送我們。”
“那棺材……”季書辭微一停頓,老人是淩晨走的,這還沒一天棺材就準備好了嗎?
謝衍之知道他在想什麽,解釋道:“村子裏的老人到了一定年紀都習慣提前給自己打棺材,後院還有一口,是給張奶奶的。”
季書辭長這麽大第一次正面接觸死亡,一時覺得有些惝恍。看着屋子裏來來回回的人,怕是老人家在世時家裏都沒聚過這麽多人。
謝衍之剛來就遇上這事,情緒也有點低落:“你待一會兒就回去吧,這兩天家裏要擺酒,還要通宵唱孝詞,你在這沒法休息,你還要上課。”
“杏子爺爺什麽時候火化?你提前跟我說一聲,我來送送。”季書辭道。
“棺材都在這呢,怎麽可能火化。”謝衍之跟經過身邊的人打了招呼,又跟他說道,“老人家都希望落葉歸根入土為安,付叔的意思是土葬。”
季書辭擔憂道:“現在不是不允許土葬嗎?”
“那是城裏,像這些農村裏,稍微打點一下關系就可以。”
季書辭聽他這麽說就安心了,在屋裏又幫了一會兒忙,被謝衍之催着走之前還再三提醒他出殡前一定要通知自己。
自古講究得都是停屍三日,出殡的時間選在下午,墓地讓風水先生看過,定在一處偏僻的半山腰。
景南村的傳統,捧牌位的人必須是長孫。陽陽路都走不了太穩,但被周圍人濃重的悲傷感染,捧着自己半人高的牌位竟然也規規矩矩地跟在送葬大部隊後面。
蓋館入土的流程繁瑣,謝衍之跟季書辭畢竟不是親屬,也不好湊上去,便坐在附近的石碓上默默看着。
抽噎的聲音回蕩在寒冷的冬季裏,顯得那麽沉重。
季書辭回想起這兩天杏子家門口擺酒的畫面,大堂冷櫃裏躺的是逝者,而正對面的院子裏,男女老少圍坐在一桌,吃吃聊聊歡聲笑語。
“明明是這麽難過的事,大家吃飯的時候卻都笑得那麽開心。”
謝衍之微微仰頭感受迎面而來的涼風,輕聲告訴他:“因為活的人快快樂樂,死去的人才能安安心心。”
季書辭思緒萬千,看着墓地前的杏子爸爸跪在地上送自己父親最後一程,嚎啕大哭地責怪自己還沒來得及賺大錢盡孝就已經陰陽兩隔。
他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健在,對生離死別從來沒有直觀的感念。但現在,他突然就明白了生命真的很脆弱,明日說不定複不了明日,很多事憋在心裏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謝衍之。”他喊了一聲。
謝衍之回頭看他:“怎麽了?”
季書辭道:“聊聊嗎?有些事如果我不說出去,堵在心裏很難受。”
謝衍之愣了一瞬,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嗯。”
季書辭淡淡望着遠處被風吹得左搖右晃的樹葉,問出了他從第一眼見面就想說出口的問題。
“謝衍之,這麽久的時間,你想過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