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朵黑蓮
第七朵黑蓮
穿過鵝卵石鋪就的小徑，清風迎着面拂來，吹落小徑西側的一株杏花樹，粉白的花瓣，一片片的落下。
少女腳步輕盈，她雲錦緞面的鞋靴踏着地面，領着一行人緩緩朝着竹林深處走去。
她纖手垂在身側，走動間，她的袖角輕搖，帶着她藕白腕間的藍碧玺手鏈發出清冽的細響。
靜靜躲藏在荷花池隐蔽角落的男孩，他兩只小手緊緊捂着自己的嘴唇，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出了聲，最後惹的姨娘被責罰。
還是初春，池子裏的水很冷。
他平日裏除了去聽夫子講學，便就是一日到晚的都待在荷風院裏，府裏的幾個哥哥們常常會欺負他。
最初的時候，他也會和姨娘說，讓姨娘将這事告訴爹爹，但姨娘只會紅着眼眶看着他，然後搖了搖頭對他道，“衍兒，是姨娘對不起你，哥哥們欺負你，是他們不對，可是，姨娘的身份卑微，所以……你只能忍着，不能告訴你父王，不然，之後會有更多的欺負在等着你。”
那時候，他不懂姨娘口中的身份卑微是什麽，但府中，只姨娘一人待他好，所以，他不想讓姨娘傷心。
今日，他和往常一樣，從二進院子聽學回來，就直接朝着荷風院方向走去。
只是他看着三哥梁複在他前面不遠的地方，所以，梁衍便繞道從小徑這邊走來。
他以為自己躲避了麻煩，卻不想，原來大哥二哥早就在這條小徑上等着他了。
一遇見他們，梁衍就知道不好了，他手足失措，轉身就想逃跑，只是後頭的梁複也跟來了，堵住了他的出路。
他沒了別的路可以離開。
“哎，你這小子，倒是挺有本事的啊！”
梁衍前不久才過了八歲的生辰，在幾個兄長們面前，他的個兒還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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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因為先天身子不好的緣故，還是後來沒有吃好的原因，在只比他大兩歲的三哥面前，他顯得格外弱小。
是不是就是因為他長得矮小，才會這般惹他們欺負，若是他日後長得高了，壯了，他們……是不是就不敢再來欺負他。
在看着梁铮扯着嘴角冷笑的時候，梁衍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想到這個，也許是因為有期待，所以才會在被這般欺負的時候，他也能忍着接受他們對他的不友好。
但這種感覺，真的很難受。
他看着梁遇擡起右手，緩緩他的食指伸出，仿佛像是放了慢動作一般，梁衍瞥到他的指甲很長，然後用他那長長的食指抵在他的腦門上，狠狠的戳了一下，接着聽他冷聲質問道，“跑啊，跑啊……你不是挺能跑的嗎，你不是挺有本事的嗎……有本事，你再給我們跑一個試試啊！”
梁遇的力氣用的很重，梁衍腳步忍不住向後退了幾步，但他還沒站穩，跟在梁遇身旁的三哥梁複，也伸出手來重重的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這一回，梁衍終于還是沒有穩住自己，他的身子猛地向後摔去，白嫩的小手一擦過石子兒地面，驀然間帶有一種灼燒的感覺。
他低下腦袋，瞥到自己的手掌處磨破了皮，幾絲血色從白皙的皮膚中滲了出來，他鼻尖一酸澀，眼眶裏的淚水登時間湧了出來。
“咱說怎麽這幾回，都堵不着了這家夥，原來是學聰明了啊……”那個叫梁複的男孩，他微微側着頭對着身旁的梁衍道,面上笑容笑得別有意味。
“是啊，原來曾經的小家夥，現在是長大了，變聰明了，學會躲着哥哥們了是吧……”
聽着梁複的話，梁遇深有同感，但這種感覺讓他更不想輕易饒了眼前家夥了。
梁遇的這番話，他語氣放的很輕，說的也很慢，一字一句的，低着腦袋的梁衍聽的清清楚楚。
從前，他雖被欺負，但這幾個哥哥都只會在暗處下手，擰的他胳膊發紫發青，但很少會讓他見血。
他原本以為今日的這頓欺負已經到頭了，他小手擡起輕輕以衣袖擦了擦鼻涕，然後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低着眼眸，不敢正視眼前的幾個人，因為之前，他有過這樣的經歷，若是他這時候擡起頭來怒怼他們，或是什麽都不做，眼前的人還會将他好一頓欺負……
仿佛已經成了條件反射般，他沒再擡起眼眸來看向他們。
可是今日，事情卻超出了他的想象，就在他想着回去怎麽跟姨娘交代，交代自己的衣衫髒了，手掌擦破的原因，不知是誰又用手狠狠的推了他一把。
“撲通”一聲，站在荷花池旁邊的小梁衍，狠狠的栽進了水裏。
靠近岸邊的池水不是很深，只稍稍沒過了幾寸而已，但沒有防備倒着摔下去的梁衍，他的口鼻直接埋進了水裏，他白嫩小手在湖面慌亂失措的掙紮了幾下，然後從水中蹒跚着爬了起來。
看着他滿臉驚惶和恐懼的神色，站在岸邊的幾個人，卻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他們笑得聲音很大，一點都不怕被別人發現的樣子，這時候的小梁衍，終于還是忍不住的哭咽了起來，他知道沒有人會幫他，但他真的太害怕了……
只是，不管他怎麽哭訴，站在岸邊的人，卻依然一臉看笑話的模樣看着他，梁衍就知道，今日他們不會輕易就這麽輕易的放了他了。
可就在這時候，有個穿着灰色衣衫的小厮急匆匆的走了過來。
“你來這兒做什麽？”梁複皺着眉頭問道。
而梁铮這時候，卻擡頭看向小徑盡頭，此處的喬木林長得很是蓊郁，除了一條掩映在草叢間的小路，別的便再也瞧不見什麽了。
否則，他們也不能在這兒堵到梁衍這個賤胚子。
“大少爺，宮裏的公主殿下來了咱府上，這會兒往少爺這邊方向來了，管家讓小人過來通知少爺們幾個……”知道大少爺此刻的心情不大好，灰衣衫的小厮趕忙說清緣由。
聽了這解釋的少年，面上的臉色更是難看了幾分，他袖中的拳頭緊捏，“真是個廢物，連這些個事情都辦不好，府裏養你們這些個人是做什麽……”
“你們難道就不知道拖住她嗎？準備些吃食，點心，難道……這些都要少爺們親自教給你們嗎？”梁遇擡頭看着站在竹林下太湖石旁的少年面色陰沉，他接着梁铮的話，将他還沒說完的意思，以示身前恭敬屈身的小厮。
倒不是他多關心梁铮，而是擔心自己做的事情也被曝光，他可不想父王回來後，聽說了這件醜聞後，以致他也要跟着遭遇一場斥責之災。
之前的每一次，他不是很擔心，畢竟他的身份頗高，生母崔側妃是父王的青梅表妹，一同長大的情分，讓姨娘即使年華逝去，也一直得到父王的喜愛。
而這個賤胚子，卻只有一個身份卑賤的姨娘，院子裏下人們碎嘴子的時候，他無意間聽到。
若不是徐侍妾某夜裏不要臉爬上父王的床榻，就不會有梁衍這個家夥。
不過一個洗腳婢的出身，仗着自己有幾分顏色，竟然這般不知好歹。
好幾年前的事情了吧，他當時不懂卻又好奇，然後将這事說給了自己的母親聽，但母親什麽都沒跟他說。
不過後來，那些個碎嘴的下人們再不見了蹤影。
只是，他要真想知道什麽，不是母親能阻攔的住的……
“管家已經吩咐人準備了茶點，但公主，她執意要來觀賞園中風景……小人們，也不敢逆了公主的心意……”
聽着二公子的埋怨語氣，小厮低着頭慢慢解釋道，只是說着說着，聲音漸漸的弱了下去。
“知道了。”一直站在竹林下一旁看戲的梁铮，語氣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随後又吩咐道，“待會兒我們就離開，你也離開此處吧，若是有辦法能拖延她一會兒，盡量拖延。”
聽了大公子的話，灰衣小厮連忙點頭應了聲明白，旋即便離開了此處……
而在不久前聽了梁遇威脅和恐吓話語的小梁衍，這會兒在泛着寒氣的湖水中受凍，他嫩白小手緊緊捂着自己的嘴唇。
但冰冷的湖水，讓他冷的渾身都不由自主的顫抖了起來。
冷水浸透衣衫的小梁衍，此刻就像一只沒人要的流浪狗，凄慘，可憐，又狼狽，甚至此時他連一點嗚咽的聲音都不敢發出來。
小梁衍怕連累了姨娘，也怕姨娘傷心。
他安靜的藏在荷花池的隐蔽深處，他也以為自己藏得很好了，只是沒有想到，卻還是被來到此處的貴人發覺。
一路腳步輕盈走來的季橙，在沒走入這條小徑之前，便似有察覺，府上一定有什麽隐秘的事不想讓她知曉。
她忽然間，又想起了剛才她耳畔邊聽到的男孩哭泣聲。
會不會剛才的那聲音，根本不是她的幻聽呢？
已經行至這天小徑的深處了，四周卻靜悄悄的，什麽都沒有，她擡眸随意的打量了一眼四周，有些疑惑着，難道真的是她聽錯了……
“殿下，你在看什麽呢？”瞧着季橙停下了腳步，面上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侍女雲霜有些好奇的問道。
“沒什麽，咱們繼續往前走……”披着雲錦披風的少女語氣淡淡的說道，只是在轉身間，她的話還沒落下，少女的眸光卻被湖岸邊的一雙鞋印吸引住了視線。
她朝着荷花池走進了幾步，瞧着那小小的鞋印，仿佛不小心失足劃過濕漉漉泥土留下的印記。
是有孩子落水了嗎？
這個想法在她的心裏一瞬而過。
也或許，只是她想的太多了吧，今日不知道怎麽回事，怎麽變得這麽多疑了起來。
她放空腦海中的思緒，擡眼望去，湖面的一片片荷葉，都卷起了小小的尖角，到了盛夏時節，想必便是一派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勃勃生機美景了。
她只這麽随意的想着，眼眸無意間的輕輕一瞥。
卻見清澈湖面上，倒映着的一道小小身影……。
也是這時候，她初遇了這個狼狽至極的小梁衍，看着他微微發紅的眼眶，還有那委屈無辜的眼神，無端的讓她想起了她曾經養過的一只寵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