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魔障了
大過年的,四下裏鬧鬧哄哄,柳家堡毫不起眼的一個小院裏更甚,幾個女人說笑逗罵聲順着冷冽的西北風刮進陰暗晦澀的東廂房。
稍微一動便吱吱呀呀響個不停地老床上,曲飒眼神空洞的望着頭頂的橫梁。
今天是大年三十,她已經病了七天。
與疾病相比,讓她更為頭痛劇烈的是這眼前如夢似幻的世界,時而模糊,時而清晰,看着真實,卻又像一場極為荒謬的夢。
夢裏,她似乎又回到那醉生夢死的風月場,眼神迷離的看着那群互相嬉笑挑逗的男男女女。光影一轉,她忽而又變成眼前病怏怏的樣子,身體尊容不再是風韻猶存的景象,而是虛弱中透着鮮活的豆蔻韶華。
七天過去,她仍舊不敢相信重生的事實,然而眼前的一切卻在一點一滴侵蝕着她的記憶。
二姐三姐四姐的悉心照料,軟語寬慰;老爹時不時的嘆息聲,以及那令人厭惡的繼母,劉桃花從早到晚的指桑罵槐聲,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曲飒,自己重生的事實。
譬如現在,院子裏的女人不知何時把話題扯到她身上,“你家五丫頭究竟怎樣?傷風感冒這麽多天還沒好?”
說話的是誰,曲飒竭盡全力搜刮記憶也沒想起來。
接着只聽劉桃花氣急敗壞道:“誰知道呢,敗家的玩意兒,從寒假開始便一病不起,這些天吃藥打針不知花了多少錢……錢,算什麽,就是不見一點好轉,愁死人了!”
前後的轉折十分好笑,曲飒閉着眼睛都能想象出劉桃花心裏的憎恨,以及對那些花出去的毛票的肉疼之感。
“呀,這麽嚴重?”有兩個女人異口同聲。
“何止……”劉桃花壓低聲音,“白天還罷,晚上有時候還哭哭啼啼,說一些颠三倒四不知所謂的糊話。”
“她嬸子,這情況,別是碰見了啥不幹淨的東西……”
幾人嘀嘀咕咕的,中間說了什麽曲飒沒聽清,不過結果是,她被“診斷”為魔障了,幾個女人建議劉桃花帶着她去看神婆。
一抹輕蔑的嘲諷從嘴角流出,曲飒眨眨眼皮兒,就在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瓜子兒臉先後探進來,是三姐曲三寧和四姐曲四靜,她們是一對雙胞胎姐妹。
想當年,曲飒的老娘懷上二人時可樂壞了,肚子裏一下揣兩個,怎麽着也得有一個男孩兒吧?可惜……
一連四胎女兒讓曲飒的老娘在村裏擡不起頭,在老爹曲安國面前更是卑微到極,以至于當曲飒上身時,她虔誠的拜佛燒香,日思夜想都想給曲安國生個兒子,可惜……
曲飒降生後,曲安國扒着閨女的小腿兒左瞧右看,愣是沒找到把兒,氣的他把孩子往炕上一扔,大吼,“你究竟是個啥(sa,四聲,方言,什麽的意思)?”
這便是曲飒名字的由來,不知道的人都解釋為英姿飒爽,實際上是她爹當年質問,她為什麽不是個兒子。
後來,旁門的老考究李爺爺覺得啥,啥的寫出來太古怪,便建議改成“飒”這個字,這名字英氣,希望為此招來個弟弟。
可惜……
自打曲飒之後,她娘身上便不好,勉勉強強支撐到曲飒三歲,大冬天的某個夜裏蹬腿走了。
往事不堪回首,兩世記憶最深處,她的出生是最不堪回想的一幕。
“小妹醒了?”曲三寧笑容帶着兩分讨好,“餓不?我去給你拿吃的去,柳嬸子、李嫂子幾個過來幫忙炸年糕、春卷,剛出鍋,可香了。”
曲飒正病着,最聽不得這些油膩的東西,頭一歪表示厭煩。曲三寧抿抿嘴沉默,須臾才又道:“媽說等會兒要帶你去看神婆。”十六歲的少女很恐懼鬼神之事,聲音怕怕的。
“去就去,有什麽?”半天,曲飒吐出一句。
躺在床上這麽久,出去轉轉也好,她心想。
屋子又是一片寂靜,她實在不習慣三姐、四姐的親近。記憶中,她們姐妹最後一次親密說笑究竟何時,她沒丁點兒印象。但凡想起姐妹幾人的事,不是在大吵大鬧,就是扭打成一團兒。在後來二十多年裏,曲飒與二姐三姐四姐更是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态,就算在她生命最後一刻,也不曾有人探望。當然,也是她對身邊的人再三強調,不許通知她們的結果。
一母同胞的姐妹如何走到那般地步?
說來話長,簡單一點就是曲飒自幼便有擺脫這個家的念頭,并且随着年齡增長那感覺越來越強烈。然而高考失利,曲飒并沒有獲得免費入學資格,對于這樣一個家庭,那學費無疑是座大山。全家人都反對曲飒入學,曲飒卻極為堅持。
劉桃花死死攥住家裏的大錢,曲安國被曲飒以死相逼,無奈之下便去磚窯做活兒,然而非常不幸,某天,磚窯發生意外坍塌事故,曲安國當場喪命。
姐妹五人,雙胞胎只念到初二,曲二順念完小學,而大姐曲大婉連小學都沒念完,相比之下,曲飒去讀完高中,又要上大學,還是在那般境況下。于是,曲安國的死點燃了姐妹之間的矛盾,靈堂裏,曲二順當着親戚鄰人的面兒對曲飒破口大罵,罵她是自私鬼,害人精,害死了親爹。
在劉桃花的挑撥下,曲飒與四個姐姐反目成仇。後來,在曲大婉的葬禮上,因為曲飒過激的言行,姐妹四人更是大打出手,打那之後,曲飒與其分道揚镳。
“我們和你一起去。”許久,曲三寧加了句。
剛說完,門“呼”的一聲開了,透心涼的西北風“嗖嗖”刮進來,曲飒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咋還沒給小五穿好衣服?快點,媽收拾好了,這就出發。”曲二順風風火火進來,曲四靜把門關好才道:“急什麽,天還早呢。”
曲二順白了四妹一眼,“你懂什麽?看病的事兒,趕早不趕晚。”
于是乎,姐妹三人七手八腳的幫曲飒包裹成了個大粽子,而後開始往小推車上抱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