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Donna (一)
第14章 Donna (一)
許生輝沒闖成。
他在滿洲裏口岸待了半年就去北京了。
原計劃是想在滿洲裏待上幾年,看能不能闖出番作為。諸多原因吧,他不是那種能看親戚眼色,懂曲意逢迎的人。
他離開前跟家裏打了通電話,許爺爺說出門在外,哪能像家裏那麽如意呢?事已至此也多說無益,年輕受點苦也好。憑自個能耐闖去吧。
在次年的五月份,許生輝從滿洲裏坐客車輾轉二三天去了北京。在此之前他只是在夢裏一遍又一遍地來過北京。他知道怎麽乘地鐵,也清楚怎麽坐公交,他包裏有一張北京的手繪地圖,也在夜裏看過一遍又一遍。
到北京的時候他幾乎身無分文。錢夾子在外套口袋被人割了,只剩屁股口袋裏零碎的幾十塊錢。他爺爺跟他打電話問工作好找嗎?他說好找。
他找了一個星期。他去了人力資源市場,招聘崗位是挺多的,但合适他的工種很少。人才崗和技術崗他不行,一沒學歷二沒技術;酒店門童和工廠倒包吃包住,可他不情願去;他還面了一家網吧網管和寬帶公司的業務員,也都面上了,但包吃住的網管要去懷柔區上班,寬帶公司的業務員不包吃住。
不包住不行。他沒錢租房,更沒錢付押金。
他來北京的這一個星期,就前一晚在網吧包夜,第二晚他就跟人網管商量,他可以幫網吧幹些雜活,但能不能晚上來這兒休息,不占機位,就随便拼兩張椅子睡覺。
網管說你這麽幹可不行,萬一三五個月找不到工作還賴我這兒?許生輝說最多十天,找沒找到工作我都離開。
對他來說晚上有栖身的地方就夠了。至于吃他買了個飯盒,往飯盒裏泡袋面,不夠再泡倆饅頭。
網管覺得這哥們兒怪可憐,給他介紹了一個包吃住的工作,一間小游戲公司,位置在昌平區的回龍觀。許生輝不行,他只願意在朝陽區工作。
網管再不管他的閑事兒。只見他每天早上整理網吧衛生後,背着包出去一整天,晚上回來就泡袋面找個利索的角落睡覺。看他打扮也不像個窮的,兜裏那手機沒個三兩千買不來。
網管還沒來得及提醒他管好手機,隔天他就在胡同裏被二三個小混子堵了。這幾個小混子是網吧的常客,見許生輝是外地人,盯他四五天了。他們說話十分客氣,兄弟借你手機玩兒幾天。
打架這事拼的就是膽量和拳頭,要麽我打服你要麽你打服我!許生輝撂了身上的包脫外套準備打,兜裏的手機響了,他爺爺打來的,問他找到工作安穩住了沒?許生輝朝那幾個小混子擡手,對着手機沉着地說:“找到了。在一家汽修廠當學徒,管吃管住,我在這兒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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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個小混子聽到這兒我操一聲,扭頭拜了,沒勁兒!
許生輝挂完手機拎上包出來胡同,因為口腔潰瘍這回沒買泡面,而是買了一大袋特價吐司。今天去了家汽修廠應聘學徒,對方管吃管住,但前三個月沒有工資。
沒工資不行。他兜裏就剩最後四塊錢了。他拎着吐司回網吧的路上腳心被硌到,低頭看,是一個錢夾子,裏面各種證件和名片。他照着名片上的手機號撥過去,然後站在一個顯眼位置等着。
他沒事翻開了錢夾隔層裏的錢,一張張的百元大鈔,他想到自己被人割掉的錢夾子,裏面少說有八九百。他解開紮吐司袋的金線,掏出一片吐司用力嚼着吃。吃着想到意中人,手裏的吐司霎時變得松軟可口,他不舍得吃太快,用手撕着,撕成一個個指甲蓋大小緩慢地吃。
等他還了錢夾回來網吧,揚手扔給前臺網管一盒煙,緊接就蹲去衛生間拖把槽的位置洗頭。網管拿着煙追過來,問他哪兒弄這麽一盒好煙?他洗着頭說別人給的。
網管跟他說正經事兒,旁邊工地招人呢,滿十八歲有身份證即可,包吃包住薪資月結。薪資可比他當網管翻一倍!
許生輝問薪資能準月結嗎?
網管說準能!
許生輝擦幹頭,說行!
等他拿到第一個月工資,都已經是七月份了。孔多娜的大學準備放暑假了。
他一點不着急。工資壓一個月,這個月沒發多少。他多少有了底氣可以不慌不忙地找房子。他目前住臨時搭建的工棚,一個房間裏八張上下鋪。
他在工地上做小工,幫着架子工搭架子做防護工作等。工作強度還行,早六上工晚六下工,一個月休兩天。他沒覺得特別累,就是曬得慌,最曬的時候他後頸都禿嚕皮。他篤信自己不會一直幹這個,等他手頭攢點錢才能幹別的,他對自己有信心。
一直悶頭幹到九月,他發到第三回 工資,也租下了間相對滿意的地下室後才聯系孔多娜。
自去年他們火車站一別後,一共就聯系了兩回。一回是孔多娜到北京後在 QQ 上給他報平安;一回是他到滿洲裏後在 QQ 上給她報平安。
他們都有彼此的手機號,但從未聯系過。
他來學校找孔多娜這天是傍晚,都到校門口了才聯系她。聯系完又自覺行事冒失,至少要提前一天聯系她,至少也該買一大袋零食,而不是兩手空空唐突地出現。
他心如擂鼓,越想越懊悔,恨不能轉身就逃。正在他左右為難之際看見孔多娜小跑着從校門口出來,腳上是一雙紅色拖鞋,濕發随意紮成一個丸子。她站在校門口氣喘籲籲地東張西望,當看到躲在大樹後面的他、眼睛裏流出來的那一抹喜色,瞬間消解了許生輝的所有不安。
她朝他笑,你藏樹後面幹嘛?
他拽拽地從樹後面出來,就是不說話。
她問你是來北京找我的嗎?
他忘了自己的窘境,又羞赧又坦蕩地說,北京的個人發展空間更大!
她笑着問他想吃什麽?
他絲毫不掩飾自己,說想吃肉!
孔多娜領着他去學校食堂,闊氣地給他點了四份肉:紅燒的、清蒸的、鹵的、炖的。
他埋頭吃得幹幹淨淨。
那次倉促見面後,再見就是半個月後的周六。那天他休息,早早來學校見她,孔多娜說帶他去逛天安門故宮北海公園等。
他來北京四個月了,還沒好好逛過呢。
他們從上午八點不知疲倦地逛到傍晚六點,坐公車回來的路上還意猶未盡。倆人在車上閑聊,孔多娜得知他已經搬出工棚,租住的地下室離她們學校不遠,就提出想要去看看。
他們順便在街口打包了份雜醬面和滑肉蓋飯。許生輝租住的地下室四方四正,室內布局簡單,一張床,一個布衣櫃,一方簡易木桌和一副伸縮晾衣杆。
孔多娜坐那兒吃雜醬面,順嘴問他,“你來北京多久了?”
許生輝吃着蓋飯說五月份到的,說着把碗裏的肉片全挑她碗裏。
孔多娜把肉片還給他,“那怎麽不跟我聯系?”
許生輝說:“我發第一份工資的時候你學校放暑假了。”
孔多娜沒再問,伸筷子夾了團他的蓋飯吃。許生輝微微有些不自然,問她,“你的雜醬面好吃嗎?”
孔多娜說好吃,然後把剩了半碗的雜醬面給他。許生輝幾筷頭就挑吃完了,吃完繼續吃自己的蓋飯。
孔多娜說他,“你真能吃!”
許生輝扒着蓋飯說:“工地上的盒飯我能吃兩份。”
孔多娜問他,“幾葷幾素?”
“一葷三素,葷菜肥油多。”
孔多娜交代他,“以後想吃肉了就來學校找我,我領你去食堂。”
”嗯,你們學校的蔥爆肉好吃。”
孔多娜望着他吃,湊過去親了下他臉頰。親完專注地玩手機裏的貪吃蛇游戲。
許生輝慢慢地咀嚼,随着他咀嚼和吞咽的動作,發達的咬肌清晰有力,身上青澀的少年感逐漸退去,隐隐顯現出一個成熟男性的面部輪廓。他吃好,也收拾好打包盒,然後胳膊肘撐在桌面上,腦袋湊過去看她手機裏的游戲,也佯裝淡定地親了她一下。
孔多娜輕聲說,你嘴巴好油。
他摸一把嘴,抄起刷牙缸快步去了水房。
孔多娜趁他去水房悄悄回學校了。路上秋風沉醉,桂香撲鼻,這讓她十分想要同父親通個電話。孔志願在三個月前辭了國棉廠的工作,專門去鄉下照養姥姥姥爺。原本他們老兩口住去了敬老院,今年清明節的時候孔志願把他們接了出來。
今年家裏發生了不少事兒,好的壞的。壞的是姥姥姥爺身體日益衰老,特別是姥姥易忘事兒,家裏火上還煮着東西人就出去了;好的是堂哥還俗了,打算去美國繼續完成未竟的學業。
她漫步在街頭同孔志願通電話,許生輝早追了出來,一直靜靜地跟在她身後。孔多娜問電話裏姥姥身體怎麽樣了?孔志願在電話那頭說很好,也說了他想承包土地種植大棗的事兒。孔多娜很支持他,說回頭給他寄有關大棗種植技術的書籍回去。等她聊完電話,問跟在身後的人,“幹嘛?”
許生輝恬不知恥地說:“我刷完牙了。”說完呲着一口大白牙給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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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每周五周六的晚上常常能看見兩個你追我趕的人出現在地下室。他們總是打賭,誰先跑到地下室誰就可以提要求。當然是許生輝跑更快,他的賭注不是親吻一分鐘就是三分鐘,偶爾孔多娜耍賴,他就前後圍着乞求,說好娜娜呢好娜娜呢。
他們肢體接觸不多,一周見一面,一面最多親吻三分鐘。有時候過頭了許生輝就蹲那兒洗衣服,往往這時候孔多娜理理衣衫不整的衣服,趴在床上看着他洗衣服。她光看他洗衣服就很開心,許生輝被她看的也很開心。
她在學校穿的衣服除了秋冬外套機洗,貼身都是手洗。偶爾犯懶了也會拿來給許生輝洗,許生輝甘之如饴,洗着洗着還會聞聞,說娜娜的衣服真香!
倆人也會并排躺在床上,模仿書中人物做角色扮演。許生輝總是好好扮着人,突然翻臉變成大老虎,伸着爪子朝着孔多娜說:我要吃了你!
孔多娜也翻臉變成獅子,跟他撕咬扭打成一團。倆人總是這麽鬧來鬧去。
原先屋裏是水泥地面,後來許生輝鋪了一大半厚厚的泡沫墊,弄出一個角落擺上一張小矮桌給孔多娜學習。她每個周末都來,要麽白天獨自去逛皇家園林,要麽就窩在地下室學習。
自從進入冬天後地下室就更陰冷了。地下室有明文規定,禁止明火,不允許使用高壓電器、電熱毯和熱得快等。他們住的這地下室左右兩通道有二十來房客,東西兩端兩間洗澡房。每天最熱鬧的時候就是晚上七八點,房客們出來蹲在門口用電飯鍋煮面,洗澡房門口也一字排開,一溜花紅柳綠替人排隊的臉盆和洗浴籃。
要說最不方便的就是洗澡。幾乎每天下工回來許生輝第一件事就是先拿臉盆去排隊。他還好,就是多娜每回洗的時候他都要站在門口守着。不怕別的,怕她洗澡的時候後面排隊的人等着急了會罵人。所以她來之前都先在學校洗澡,如非要洗也是他全程站在門口守着。
這也就不得不提到每周末見面倆人鬧,他能多克制就多克制。如果鬧過頭吻了她身子,她必定要去排隊洗澡。他能克制就不會給她添這種麻煩,特別進入寒冬後,洗完澡出來就冷飕飕的。
通常孔多娜周末會在這裏留宿。她無所謂的,她沒少拿學校發的避孕套。她也跟他表示過自己的意願,許生輝總是默不作聲地點到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