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Donna (十四)

第27章 Donna (十四)

邵輝跟孔多娜有一個月沒單獨約了。要麽飯局上呼啦十幾個人,要麽三五好友在夜店蹦迪。蹦迪的時候邵輝也躲她遠遠的。從他提議讓孔多娜入股工作室被明确拒後,他見她能躲則躲,嫌跟她說話勞神。

無必要不交流,交流也是場面話,如問她具體什麽時間回老家?問老家的工作單位找好了?

大概孔多娜也覺察到了他的有意疏離,大半個月前的飯局上主動約他看話劇。他考慮了兩天才應,票不好買,也是他托朋友買的。

到了那天他空出時間,開車去學校接她前先打了通電話,她電話裏猶猶豫豫,半天後短信他,叽裏呱啦一長串,總結就是許生輝來了。

跟她多說一句他都嫌勞神。本不想回她,最後還是回了:【正好我也有事。】

他以為這事了結了,不想她緊接電話追過來:師兄你在哪兒,我去找你!你不看的話把那兩張票轉給我吧!

……

他直接開車到酒店,把兩張票甩給她:下回別再約我了。

三天後兩人在工作室碰頭,孔多娜沒事人一樣,問他新家的漆晾幹沒?回頭搬家了她去幫忙。

他說不用,他找搬家公司。

孔多娜說行啊,到時候她去幫忙整理房間。

他說不用,他找鐘點工。

孔多娜說鐘點工多貴呀。

他說他願意花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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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回合下來,孔多娜意識到他是真生氣了,兜裏那兩張話劇票錢也沒好拿出來。有些事在發生的當下很難意識到,事後才會隐隐察覺出不妥。比如邵輝邀請她入股工作室,她想也沒想直接拒絕,之後回想認為自己說話辦事太欠妥當。她會辦事,但不會把事辦的漂漂亮亮。

所謂漂漂亮亮就是讓對方心裏舒坦,能照顧到對方的情緒。她年前在報社實習期結束時,她的指導老師評價她個人意志太強,太強就容易給人造成心理上的壓迫,不利于受訪人對她放下戒備敞開心扉。

總結就是缺乏親和力。

要她試着多弱化自己,多寬柔待人,多給對方一些打開自己的空間。要她時刻謹記,她的職業就是跟人打交道!跟不同的人打交道!如何獲取他人的信任,這是一個新聞工作者的必修課。

原本這兩件事牛馬不相及,這一天她忽然就想到一塊兒了,加之又新結交了不少新朋友,可對她敞開心扉的幾乎沒有。她念中學的時候就意識到這個問題了,她沒有可以交換心事的密友,那時不以為意,但如今她想要做一名優秀的記者(人物報道記者)就要弱化自己的個性,做到潤物細無聲。

但怎麽做?不知道。

她跟張丹青蔡小蕙關系逐漸深刻,也才是大三的事兒。這晚仨人照慣例躺床上閑聊,孔多娜就把她和邵輝的小矛盾拿出來說了。

張丹青沒怎麽發表意見,因為她沒參與到她們幾個人的利益;蔡小蕙本着吃人嘴軟,也本着對邵輝和游俊寧的由衷感激,倘若不是依靠着工作室,她跟多娜是不會兼職成為化妝師的。單這一層關系,她在邵輝和游俊寧面前就硬氣不起來。

孔多娜倒沒深想這一層。她一直認為大家是互惠互利,至少關系上是平等的,所以她在邵輝和游俊寧面前沒有矮人一頭的意識。她本能問蔡小蕙,你怎麽會這麽想?你接單也給工作室抽成了呀?

蔡小蕙也解釋不清楚,反正就是硬氣不起來。她反問多娜,你能跟邵輝坦然相處?

多娜說能。

蔡小蕙說那是因為你們交情更深,你們的關系在利益上是互惠互利,私交也是有來有往。你光幫他看房子都看了大半年吧?過了好半天她又說,你看,他邀請你入股工作室,但從來沒有對我提過,這關系親疏一目了然嘛。

多娜沒作聲,也就在隐隐後悔把這事講出來時,收到了張丹青的短信:【你不該把這事拿出來講。】

多娜沒回短信,側身交待蔡小蕙,這事邵輝就是提了一嘴,你可別往外亂說。

這話好像有點冒犯到蔡小蕙了,她說當然啦!我怎麽可能出去亂說!

……

多娜意識到說錯話了,但也沒多解釋。

蔡小蕙小聲說着,有人打聽咱們寝室到底誰有問題……我從來沒跟人說過。

多娜緊約,周六咱們去吃烤鴨?

蔡小蕙忙附和,全聚德還是便宜坊?

多娜問張丹青,老張你說?

張丹青說都可以。

/

話劇票那事沒多久,孔多娜兩次打給邵輝,請他出來吃飯。第二次邵輝出來了,兩人去吃法餐,邵輝到了餐廳落座,朝她說,破費了。

……

點完餐孔多娜問他喝什麽酒?

紹輝點了杯配白肉的白葡萄酒,之後問她,有何貴幹?

孔多娜說沒事兒啊。

邵輝不信,沒事兒你這麽正式請我吃飯?

孔多娜再次強調,說沒事兒。原本她是想提話劇票和入股工作室的事兒,但過去有一段日子了,沒好拿出來說。

她找了話題,問他五一假期有什麽安排?

邵輝吃着頭菜,回她,“五一假期回成都,我三姐結婚。”

孔多娜詫異,“你有三個姐?”

邵輝沒回,問她,“你五一什麽安排?”

“我跟老張要麽去重慶,要麽去杭州。”孔多娜說:“趁正式入職前出去玩一圈。”

“你老家工作落實了?”

“诶,我忘跟你說了。”孔多娜未語先笑,“我不回老家了,我這幾天就要入職以前實習過的報社。”

“你跟許生輝分手了?”

……

孔多娜回他,“我們好着呢。”

邵輝問:“他回來繼續當小野模?”

孔多娜輕輕放了刀叉,看他,“為什麽跟你聊天我不能心平氣和?”

邵輝表示了解,“還異地?”

孔多娜嗯了一聲,拿起刀叉繼續吃。

邵輝看她一眼,說:“我下周搬家,你周末來幫我整理房間吧。”

孔多娜問:“你不是請鐘點工?”

“多貴呀。”邵輝面不改色地說:“五一你們去重慶吧,玩好了繞去成都參加我三姐婚禮。”

孔多娜考慮着可行性,問他,“你三姐婚禮是幾號?”

“8 號。”邵輝說:“你們先去重慶玩兒,最後再去成都。”

孔多娜說:“我回去跟老張商量商量。”

之後倆人聊到前天分別去看過的一場誰誰誰的攝影展,很小衆,多娜是在公開課上聽誰說了一嘴才去看的。就展品內容聊完,邵輝問她,你自己去看的?

孔多娜說我跟老張。邵輝問你怎麽不約我?孔多娜回擊,不是你說別讓我再約你的?

OK。邵輝無所謂地換話題,問她可否看過《孔雀》?

孔多娜說看過,她奶奶家的一只梅瓶裏插過兩根雀翎。

邵輝問哪個朝代的梅瓶?

孔多娜問,你知道我們家祖籍是開封吧?

邵輝看她,然後呢?

孔多娜紅口白牙,梅瓶是趙匡胤親手交給我的。

……

收回來。邵輝說我問的是顧長衛的《孔雀》。

孔多娜反應過來,說看過。

邵輝問你印象深刻的是哪一幕?

孔多娜說結尾,開屏後的孔雀屁股。

邵輝說他的《立春》正熱映,要不要去看?

孔多娜說去呗。

之後又零碎地聊紀錄片,聊另類的藝術展,聊不同創作者的審美和電影哲學。吃着聊着,氣氛倒也融洽,一頓餐吃了二三個小時。倆人聊不來圍繞着生活的碎話,話不投機。

餐後買單,邵輝先她一步偷偷買了,說今晚酒水有點貴,讓她下回再請。孔多娜也不好說什麽,倆人出來餐廳,她從包裏掏出個紅包給他,話劇票錢。

邵輝不收,請你們看了。

孔多娜塞給他,不是我給你的,是許生輝給你的。

/

五一假期的前三天,孔多娜幹了些大事。首先是辦理了報社的入職手續,還是她的前指導老師帶她。這還是她跟蒼蠅似的,沒事就跑去報社谄媚她的前指導老師努力争取來的機會。她的前指導老師原本不打算帶新人了;另一件事是她拉上張丹青去幫邵輝整理新家。

為什麽拉上張丹青?此事說來話長。

她把這事細細展開給張丹青,她說那天跟紹輝去看《立春》,邵輝頻頻偏頭跟她說話,那個溫熱的鼻息一團團地噴在了她的耳後,她捕捉到了紹輝對她有異樣的情愫。

張丹青問你是不是想多了?

孔多娜很篤定,我相信自己的直覺。

張丹青問然後呢?

孔多娜說我不停吃爆米花喝飲料,制造聲音破壞這種情愫。

張丹青說你好有經驗呀!

孔多娜說她中學跟聊得來的男生看電影,日常在學校和公共場合都沒問題,一到封閉式空間氣氛就變異樣了。

張丹青說你就制造聲音化解?

孔多娜說是啊,不然多尴尬。

張丹青問你不會沉浸在這種氛圍裏嗎?

孔多娜說不會,我不喜歡在這種氛圍裏産生的情愫。

張丹青費解,為什麽?這種氛圍裏産生的情愫很令人迷醉呀!

孔多娜認為這種情愫只是一種假象。她說我中學跟一個男生去看電影,他在影院裏吻了我一下,我并不排斥,可出來站在太陽下我就後悔了。

張丹青瞬間懂了,問你是怎麽理解愛情的?

孔多娜說排除法,不能讓我投身其中的肯定不是愛情。

所以出于謹慎和避免産生不必要的誤會,她特意拉上張丹青一塊去幫紹輝整理新家。正逢邵輝忙,臨時要補拍一個參賽的小短片,上午電話交待她他的東西已經被搬家公司送來了,每個箱體外都有标注裏面東西理應置放的位置,随後說了家裏智能鎖的密碼。

邵輝心很細,一共七大箱,每個箱體外都做了細致說明。哪些是易損物,哪些是貴重物,哪些是鋒利物。也都好整理,卧室不用管,就客廳和書房繁瑣些。倆人先把唱片機給拆出來,又花了一刻鐘挑選唱片,最後選了舒曼的交響練習曲。

一直到傍晚才整理完,出來小區随意吃了點,這離學校有五六公裏路?也懶得乘坐交通工具,倆人吹着晚風漫步回學校。一路上深聊,還是就着某些話題,張丹青說大家有個普遍的問題,就是對異性的欣賞都有些唯恐避之不及,特別是在有伴侶的狀況下。其實無關乎性別,一個人能被另一個人欣賞和喜歡,這都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孔多娜說也不是避之不及,是多數人處理不了這樣的情感,不懂跟伴侶外的異性怎麽不矜不盈地相處。

張丹青說到今年春節她移民到柏林的姨娘一家人回來了,她聽表兄妹之間的聊天,覺得跟咱們思想和教育觀差異好大呀。她說她爸媽給表兄妹準備的新年禮物是芭比和變形金剛,她小表妹才七八歲,收到芭比先表達了謝意,然後說她其實更喜歡樂高,如果以後送她禮物能送樂高她會非常高興。

張丹青說我有些後悔,應該去看看中文以外的世界。

孔多娜說有什麽後悔的?你可以重新申請海外的研究生啊。

張丹青踟蹰不前,算了,國內先念着吧。

孔多娜想想說,我是沒經濟後盾,不然我大概率也會出國。

張丹青說你還是沒那麽想去,想去的話你無論如何都會去。

孔多娜附和,也許是,我一直沒有什麽想要去探索世界的欲望。

張丹青說因為你對自己的人生狀态很滿意,有家人,有愛人,有傾心的工作……

孔多娜很開心,牽着她手去前面熱鬧的商圈買甜筒吃。倆人一人舉個甜筒繼續回學校,孔多娜舔着說我還從沒乘坐過飛機呢。她不覺得丢臉或難為情,就是很坦蕩地講出來。

張丹青說坐飛機很簡單的,辦理登機手續過安檢就好了。

孔多娜傻笑,說像坐火車一樣嗎?

張丹青哈哈笑,說一樣的!

五一假期倆人去重慶訂的機票,火車太久啦,正好多娜還沒乘坐過飛機呢。多莉已經坐過了,她去年暑假買的特價票,回來跟多娜打電話炫耀,說她坐的飛機可以在空中 360 度旋轉,還可以噴火。說到孔多莉她畢業後也不回老家了,已經在蘭州找好工作了。

四月底的天氣已經熱了,倆人步行了一兩個小時回來學校,整個後背都黏黏的,但她們內心十分快活,搶着跑回寝室收拾東西去洗澡。跑太急,到寝室門口剎不住,跟迎面出來的蔡小蕙撞個滿懷。

蔡小蕙嗷一聲捂着胸痛苦地趴回床上。張丹青不明狀況,問肇事者,她怎麽了?

孔多娜擦着滿頭細汗說我撞倒她奶子了。

蔡小蕙彈坐起來拿枕頭抽她,你惡心死了,你怎麽那麽鄉土呀!

寝室的書桌上放着一盒喜糖,裏面有蔡小蕙特意留給她們倆巨好吃的巧克力,喜糖盒自然是新人給的。她這一段為多攢錢都魔怔了,上午跟完新娘妝下午還能去攝影棚給模特化妝,她被報社分派到了廣州站,想離開北京前狠狠攢一筆。原計劃是她們仨都去重慶的,後來想想作罷,趁五一假期多接單!

接單!接單!接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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