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Donna (二十一)
第34章 Donna (二十一)
孔多娜在許生輝的住處待了三天。
許生輝白天去工作,她就在家看新聞或下樓買上幾份報紙,亦或是穿着他的 T 恤坐在書桌上,腳踩着椅子看書。
書都是許生輝的偏好,看他翻最多的是《曾國藩》。诶……還有尼采,她敢打賭許生輝翻不過三頁。想着她就短信他:【尼采翻了幾頁?】
許生輝回:【看完了。】
屁,這麽嶄新。孔多娜笑笑沒回他。
她自己也沒讀過尼采。大學後她看大部頭少,日常看期刊更多。她家裏也幾乎沒書,要麽去圖書館借要麽去書店看。
下午很長,很靜。她沒午休的習慣,簡單吃了份涼面坐在那兒看《曾國藩》,看到三四點給他留便利貼:【我回鄉下了。】在便利貼下面畫了個游泳的火柴人兒。
孔志願在計件廠還沒下工呢;姥爺去樹林裏找那幾個舉彈弓打鳥的小孩了;姥姥推着她的老年手推車找她的姐妹花唠嗑了。她回房間換上泳衣,又在泳衣外面套了件大 T 恤,光着兩條腿去水庫游泳。
她穿過長長的街道,臨街的牆體上噴着醒目的紅字:珍愛生命,遠離危險水域!
五分鐘後。
她再次經過這面牆回家。
這次到家孔志願下工了,他正在廚房切西瓜。她回房間換上姥姥生病前做給她的綿綢背心和短褲,朝着切西瓜的孔志願說:“爸,我準備給你買輛車。”
孔志願問她,“你這三天去哪兒了?”
孔多娜嘿嘿嘿,“我去許生輝家了。”
孔志願不多嘴,以前他說話都不管用,現在更不管用。他跟她商議家裏的大事兒,奶奶住去姑姑家了,社區老房子閑置,原是算作他們老姊妹仨的,他想着折合市價給大伯和姑姑各拿一筆錢,以後老房子就算他們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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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多娜說行。
爺兒倆商量好這事兒,拿着乒乓球出來揮兩拍兒,日頭逐漸落了,孔志願也揮舒坦了。他把慣用的球拍兒收屋,又把孔多娜帶給他有國手簽名的球拍兒拿出來細細端量。
孔多娜一點不心虛,問他,“爸你是不是特別高興?”
孔志願說:“高興!”
孔多娜說:“你一定要記住這一刻的高興。”
晚上八九點,孔多娜做完四組 80 個波比跳,洗漱完都準備睡覺了,許生輝來了。
孔多娜忍住笑,去冰箱裏拿在鄰居家院裏摘的葡萄,洗完裝一個碗裏搬了兩張椅子到院裏樹下,許生輝同屋裏長輩們打完招呼出來,倆人閑坐在樹下聊天。
他有一股強烈的失而複得感,跟夢境似的,尋常人難以體會他的心情。他什麽也不做,就是過來看一眼。
他坐了有半個小時,吃了一些葡萄離開。孔多娜送他到門外的車上,等他發動着車,她微微俯身朝着駕駛窗讓他只管忙工廠的事兒,她準備去買車,“等有車了,我想見你就去了。”
許生輝嗯了聲,系着安全帶笑。
孔多娜也笑,很想咬他一口,忍住了。
等他車尾燈逐漸變成一個小圓點消失,她才慢慢地轉身回家。
次日早早她就醒了,畫完畫,吃完飯,挎着相機坐公交去市裏逛汽車 4S 店。悠閑地逛了二家目标品牌,裝了幾本車型畫冊出來,天還長,索性坐公交去了奶奶家的社區。沒奶奶家鑰匙自然進不去,她也沒打算去,而是直接上了二樓,蹲在許爺爺家門口的雨傘桶裏翻報紙。許爺爺訂閱的報紙多,日報商報大河報,平素看完就擱雨傘桶裏,樓上樓下誰看了就抽回去看。
她正坐在臺階上翻,碰見準備出門的許爺爺,他一怔,遂喊她上屋,聽說她要出國,給她數了二千塊,且當着她的面一張張慢慢地數。好漫長呀!數完也不及時給她,捏在手裏先對她一番訓話,緊接就說她不合适當記者,沒往生活裏滾過,理解事物不深刻,寫出來的東西不夠力量。
孔多娜問你看過我寫的報道?
他當然看過,她爺爺活着的時候沒少跟他炫耀。
孔多娜不反駁,認同他最後的那句話。也許是她大方認識到自己的不逮,許爺爺又說了:別妄自菲薄,你磨砺磨砺還是塊好料兒!
……
孔多娜腋下夾着份沒看完的報紙下來,經過奶奶家看見門上撲滿了灰塵,門頂的角落還結了蜘蛛網,她反身上樓借了掃把,把蜘蛛網裏的蜘蛛給攆出去,把它的家給抄了,順帶把貼在門上的修下水道的廣告給清理了。
之後她去了人民公園,先逛一圈觀察游客和拍照……話說回來,不管她在媒體行業是否有成就,她都絕不後悔學新聞。她最大的獲益就是學會多維度地觀察和理解人。會觀察人,久而久之自然就會洞悉人的內心。
這是一項很了不得的能力。運用到日常社交中,她只要跟對方交流幾句,輕而易舉地就能分辨出對方是否真誠。如許生輝的那通電話,她立刻就明白他說出那番話需要多大的勇氣。她接受他不是出于舊情,而是為他那股勇氣動容。
她對許生輝是給予肯定和贊賞的。不止為他的善良,也為他出色的自省能力和學習能力。去年兩人在咖啡館深聊,她才對許生輝有了更新的認識和了解。她早些年就不說了,自從深入社會頻繁接觸異性,她對異性的标準也逐年升高:善良真誠勇敢會尊重人——這是基礎。
從前她認為這些是閃光點。不對。這是基礎。
她平素有寫博客的習慣,當日記來寫,有時一行字,有時上千字,內容大多取決于當天發生的要聞或個人心得,也會寫實時評論。她不要求自己事事言行一致,她也做不到。但有這個“言”,“行”早晚能跟得上。
在這個無所事事的下午,孔多娜頭上戴着一頂用報紙折的防曬帽,盤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怡然自得地寫博客和聽音樂。
她最新的一條博客內容是去年的:【愛自己比愛他人輕松。打開身體比打開心門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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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小一個月過去了。這一個月她把家裏大事都給落實了。先是提了輛車,車提回來就忙着跑奶奶房子過戶的事兒。在買車險的同時也順便了解了別的險種,給自己買了一份重疾險給孔志願買了一份醫療險。大事辦妥,她過些日子出國心裏更踏實。
中間孔志願問她了兩回,問多莉有沒有具體說哪一天回來?
孔多娜說她愛回不回,不回來還能影響我出國?
孔志願不再多問,只能親自給多莉打電話,問你是不是碰上難事了呀?
孔多莉說沒呀!
孔志願問,學校不是放暑假了嗎?
孔多莉說她在教培機構當暑期老師呢。
孔志願說多娜沒幾天就出國了,你們姐倆不見一面嗎?
孔多莉那頭斷斷續續的,她說回呀,都準備買回來的票了。
挂完電話,孔志願去院裏朝躺在秋千上的孔多娜說,“你姐快回來了。”
孔多娜一臉無所謂,腿上架着筆電正跟游俊寧發郵件。游俊寧說她腦殼都冒菜才去讀社會學,還不如把錢拿去置業,回你們省會找個電視臺的班上……
孔志願出去沒多久,捉了只大螞蚱回來給多娜玩兒,他輕輕捏着螞蚱翅膀放在多娜的手心,說這是中華劍角蝗,然後笑着去一旁的臉盆裏洗手。孔多娜端在手心玩了會就讓它飛了。孔志願總是會出其不意地帶些小玩意回來,她們幼年時孔志願爬樹捉了條細細長長的翠青蛇,他和姥爺各扯着蛇的一頭,讓她們姐倆握住蛇身來回捋。她們才六七歲,啥也不懂,更不知道害怕,只曉得蛇身摸着涼涼滑滑的很舒服。
她想到這件事就問孔志願,為什麽讓她們玩兒蛇?就不擔心被咬了。
孔志願心大,說翠青蛇沒毒,小時候你們手心愛出汗,多捋捋蛇身能治手汗。他溫聲說我還老給你們撿鵝卵石玩兒,你們忘了?
沒忘。
她們姐倆愛玩抓石子,五個石子一組,石子都有棱有角不小心砸到手上會痛。孔志願有回出差住賓館,他在人賓館的觀景池裏撿了一把小鵝卵石回來。
提到這事孔多娜就笑,問他,“人賓館讓你撿嗎?”
孔志願說:“讓啊,我說我家有一對乖女,想撿一些回去給她們玩兒。”
孔多娜穿着綿綢背心短褲,蹲在院子裏吃冰棍,問他,“爸爸,我給你買車你高不高興?”
孔志願在那兒拆修收音機,逗她,“你怎麽跟你媽一樣,買點啥天天挂嘴頭。要不你開回去退了吧。”
孔多娜哈哈大笑。
一直到臨近出國的前五天,孔多莉才坐火車回來。孔多娜不情願地開車去火車站接她,見面就驚訝,“你怎麽瘦成這樣子?”
孔多莉笑嘻嘻,“減肥嘛。”
孔多娜領着她到車位,遠遠就開了鎖,說:“我給咱爸全款買的。”
孔多莉看了眼,難得沒吭聲。
久不聯絡,加之都有各自的生活圈,乍一見面稍顯生分。孔多娜倒還好,以往怎麽樣現在照常,她發動着車問多莉怎麽不坐飛機?在她從容的舉止裏,更襯得孔多莉有些局促。
姐倆在車上簡單聊了些,随着聊天的深入那股生分逐漸消失,孔多莉的心情也随之輕快。她自己說的少,只在恰當的時機才會接一接話,問她美國的學校離堂哥的學校遠嗎?
孔多娜說不一個州,自駕需要七八個小時。
孔多莉沒概念,感覺離她的生活好遙遠,美國好遠呀,遠到像是在不可想象的外星球。
她就回來兩天,已經買好兩天後返程的票了。她是在廚房幫孔志願打下手燒晚飯時,孔志願說她太瘦了,随後就說今天煮什麽,明天煮什麽,後天煮什麽……這幾天天天給她們姐倆煮好吃的。計件廠的工作相對靈活,他這幾天都請了假。
就在說到這兒的時候,孔多莉才說,她待兩天就要回,學校馬上要開學了,她們老師得回校做準備工作。孔志願哦了一聲,說學校開學這麽早啊?
孔多莉摘着豆角說是啊,學校通知老師今年要在開學前做技能培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