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Donna (二十四)
第37章 Donna (二十四)
孔多娜在家過了一個中秋節,短暫的停留了五天,拎着行李去成都了。
她回國前游俊寧就勾搭她,來吧,來成都,咱倆幹一番豐功偉業!她在家族企業裏沒鬥得過她哥,撈了一筆錢出來開廣告公司。
孔多娜去成都完全是臨時起意,在家待了三天後直接訂了去成都的機票,出發的前一天才跟家裏說。
孔多莉得知這個消息翻個白眼,直接微信許生輝:孔多娜有什麽資格陰陽怪氣我呀?嫌我婚後不回娘家,說姥姥姥爺九十多歲了,她呢?
許生輝問她要了孔多娜的微信。
孔多娜回國後兩人就那一晚打了照面,旁日沒再聯系。她的新手機號和微信號都不清楚。
他微信添加了孔多娜,備注是:許生輝。
不多時通過,他微信她:【你要去成都?】
孔多娜回:【對。】
他問:【你不是要在大學裏執教?】
孔多娜回:【我不喜歡。】
他回:【你太由着性子了。】
孔多娜無視這句話,回他:【我用錢。把我借你那一筆抽出來吧。】
他把手機扔一旁,辦了會公直接電話她。倆人兩年多沒通過話了,日常聯系幾乎都是電子郵件。他手指捏着支點着的煙,他不指頭夾煙,而是兩截手指肚捏着煙,撣煙灰的時候猩紅的灰從他手心往下落。初學時這麽捏還燙過自己的手,燙兩回也沒能改過來。
他電話裏問她,問不出別的,左右還是那句話,“你不是說要在大學裏執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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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多娜很平靜地說:“此一時彼一時。”
他有些着急,一着急就容易表達不清晰,盡量緩着語氣說:“你今年都過二十八了,職業上需要穩定了。”
孔多娜也緩着說:“你們需要穩定,我不需要。”
他半坐在辦公桌上,用力吸了口煙,往煙灰缸裏彈着灰說:“有時候我也很挫敗,經常不懂你。”
孔多娜本來在收拾去成都的行李,沒再管了,拿着手機坐去院裏說:“我都不懂我自己,你自然也不會懂我。”
他問:“幾點的機票?”
孔多娜沒說,提了別的,“我前天在餐廳遇見你女朋友了。我們在聚餐,多莉指給我看的。”接着又說:“她也看見我了,她的目光在我身上停了會兒。”
孔多娜說:“好好相處。”
許生輝問她,“因為這件事?”
孔多娜鼻頭酸酸的,如實說:“有一部分。”
許生輝問:“你說回來執教,有我的原因嗎?”
孔多娜說:“有。”
電話裏長久地沉默。
孔多娜不喜歡沉默,坦白道:“我以為我會很大度,會很自如地繼續跟你以家人的形式相處,事實證明完全不一回事兒。”
許生輝說:“你回國的那一天我出差,下午四五點回來見你在那兒睡,我坐你旁邊陪了兩個小時。”
孔多娜說:“我知道。”
許生輝說:“你還那麽好看,鼾聲都那麽悅耳。”
孔多娜笑,說他,“少馬後炮了,處的時候不見你嘴甜。”
許生輝也笑,回她,“那時候笨。”
孔多娜說:“不說這些了。你跟人好好相處。等過個幾年咱們經事更多了,這些情的愛的都不重要了,那時候就能好好處了。”
許生輝嗯了一聲。
電話裏靜默着,孔多娜溫聲說:“挂吧。”
許生輝說:“到成都了報個平安。”
孔多娜應聲,“好。”
挂了電話孔多娜找出釣具,明天的機票呢,先去水庫釣會魚。
許生輝挂完電話就去車間,他已經有處理這種情緒的經驗了,忙工作、投入工作就好了。
孔多娜去機場的那一天不讓人送,細雨霏霏,她也沒撐傘,穿着一件風衣獨自乘車離開的。
許生輝把從她那兒拿的錢算作股份,全部折合成現金給她轉過去。她收到錢就轉了一大半給孔志願。這事說來話長。
孔多莉跟毓真不是都在售樓部嘛?毓真都幹兩三年了,手裏積攢了些錢,回家跟她媽說要供套房。孔玲就跟她出主意,讓她中秋節去她爺爺家的時候提一嘴這事。啥也別說,就說手裏攢了些錢想供房。
毓真從她爺爺家回來的第二天,她爺爺來電話,表示能拿出一筆錢支援她。她爺爺在中醫院坐了半輩子診,手裏有錢的。給的錢不少,結合毓真自己攢的錢,足夠全款買一套三居。孔玲呢心情就複雜了,一面囑咐毓真千萬別往外說,她有好幾個堂兄妹呢,說出來她爺爺難做;一面心裏又不得勁。她以為她爺爺最多拿個三五萬,退休的老頭子了,跟前兒孫繞膝的。她丈夫杳無音訊的這十幾年,她幾乎跟婆家不怎麽來往,也就逢年過節倆孩子過去看看。
她當晚就打電話把這事給孔志願說了,又高興又糾結,又真實又虛僞,總之就是她心中大事落一塊,她閨女要全款買房了!多有本事!她在電話裏笑個不停,哎呀,就剩兒子了!她手頭也攢了錢,再勞碌個兩年兒子的房一安置,她就真正地心中無大事!将來他們的婚嫁……靠這姐弟倆自個了,我不管,不管不管不管……
本來孔志願剛釣完魚回來,心裏美美的正在給狗煮面條,被孔玲的一通電話攪得一晚上不安寧。第二天他找多娜商議,說家裏折上有些錢,想給多莉供個首付。孔多娜問她的錢呢?她離婚回來還要你給她買房?
孔志願借此慢慢說了她丈夫晚癌的事。具體他也不了解,不多提,他說我就是心疼你姐……
孔多娜這才問許生輝要借給他的錢。
她想的更細更遠。家裏折上的錢都拿去買房了,将來姥姥姥爺或奶奶有個事呢?她把許生輝給她的錢轉了一大半給孔志願,自己留了一小半去成都。
也是因為這樣的緣故,她想掙錢,所以才決意去成都。不能很自如地面對許生輝是一個理由;想掙錢讓家人過得體面是一個理由;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她以為留學會成為她人生的一個轉捩點,使她能有一個更明朗的人生方向。沒有,她的人生并沒有因此變得更清晰。甚至不确定未來的人生是向好還是糟糕。
眼下是不樂觀的。她留學的這兩年除去花光了所有積蓄,還向游俊寧借了些。她沒有勤工儉學,更沒去餐廳洗盤子,她課餘都拿來社交和體驗多元文化了。
再來她也不熱衷教書。
建議她回來大學執教的是大伯母,她覺得也行,反正她也沒更優的選擇。種種吧,出于多重考量她還是決意去找游俊寧。
大伯大伯母為這事特意跟她聊,是不是遇上什麽困難了?建議她盡量能安頓下來。她說我就不是安分搞學術的人。她去美國那兩年還是有諸多好處的,要不是手頭拮據她大概率會多待兩年。她常常會幻想自己是一只鷹,走在街頭會自然地伸展雙臂。
你問她的夢想或人生追求是什麽?
她沒想過成為什麽更好的人,對名利也不渴望,也從來沒有羨慕過站在金字塔塔尖的人。
她追求的是多樣的人生選擇,是我可以選擇我成為什麽樣的人、和怎麽從容地面對人生變故。
大學任教可以。那麽掃大街可不可以?
如果只能教書,也認為只有教書才能體現自我價值,排除法,這樣的人生肯定不是她追求的。
孔多莉的選擇就很不同。她小時候坐在沙發裏喝着汽水看《動物世界》裏的動物相互厮殺獵食,她就很驚懼,如果她是野生動物,她一定狂追攝制組的車,磕頭作揖:求求你們了!請把我關去動物園吧!
動物園多好呀!能遮風避雨賴以容身,有吃有喝有人給洗澡,她吃飽就翻個身懶洋洋地曬肚皮。她深入地研究過,要當就當大熊貓!
國寶!
她都幹置業顧問一年了,每個季度的業績都險險墊底。不是倒數第二名,就是倒數第三名,刷也刷不下去,可上升的空間也不大。毓真總是正前三,她總是倒前三。
她倒也不是笨嘴拙舌,是她不懂銷售技巧。如樓盤的一大賣點就是有條河,客戶望着河面上的垃圾,說這跟你們的宣傳不符呀?夏天會熏人嗎?別的銷售會說:政府已經下文件治理了,未來河道兩旁都會修觀光步道,你們看,那一排排小柳樹都栽上了……
孔多莉就很難說出這樣的話。政府沒下文件,河道兩旁也不确定會不會修觀光步道。
她每天上午九點打卡,忙到晚上十點是常事。一般工作日客戶下班後來看房的多,如果對方有意向,接待一個客戶少說半小時一小時。這一小時你只是介紹樓盤基本信息及周邊配置等,介紹完客戶會說回去考慮。接着你就要三天兩頭地跟單,致電對方考慮的怎麽樣?
只有樓盤剛放盤的階段成交率最高,這個階段過去餘下的戶型參差不齊,很考驗置業顧問的銷售能力。
孔多莉在陸續還完許生輝和毓真的錢後,整個上班的熱情大大降低。毓真總說她,姐你就是被保護的太好了!
在她的卡債也還完後即刻換工作,她還是要教書,她喜歡教書,也喜歡寒暑假。她一直有關注當地公辦學校的招聘信息。
沒多久她順利地入職了一間初級中學。她早前在蘭州教的就是中學。
孔玲見狀開始極力撺掇毓真,你也考個編吧?考去吧考去吧!孔多莉也認真建議,公務員也行!最好又考編又考公!毓真真是夠夠的,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在孔多莉入教職後,孔志願提出給她付個首付,讓她每個月節省點供房貸。孔多莉肯定不要呀,孔志願沒說這錢是多娜拿的,只說就當是借你的首付款,回頭你寬裕了還我就行。房價三天兩頭地漲 ,早買早安心。
孔多莉問多娜呢?
孔志願說咱們家的房子留給多娜。
孔多莉問哪個家?
孔志願說你媽在的那個家。
入教職後孔多莉的時間松散了,周末總會回來鄉下一天陪姥姥姥爺。有時候碰見許生輝,兩人就懶在沙發上聊天,她主要是吐槽孔多娜,煩她天天炫耀,天天幹什麽都一副得心應手、輕松自如的姿态,明明很努力好吧!非表現的特聰明特天才。
她吐槽,高考時她每天複習到淩晨,可跟人說晚上八九點就睡了;明明費勁巴拉考去的北京,非表現出诶……這就考上了?她都氣死了,她說你就不能承認自己很努力嗎!
她說她只要看見孔多娜的臉,她指甲就癢,就想上去撓撓她。
這個想撓她的感覺消失時,是她在鎮上閑逛看見一間家電維修鋪轉讓,正好孔志願會點家電維修,開維修鋪不比在計件廠工作清閑?她當下拉上姥爺去詢價,然後花一兩萬盤下這間維修鋪,最後以生日禮物的形式送給孔志願。
她強調:爸,這是我送你的。
怕她記到孔多娜頭上。
孔志願很高興,特意聯系多娜,說多莉給他送了間家電維修鋪當生日禮物。
孔多娜三連問:在市裏買的?買斷産權了?花了八十萬?
……
孔多莉哪來那麽多錢呀。她還完所有債務手裏僅剩兩萬塊,還拿出一大半盤了間維修鋪。手裏沒餘錢,可她心裏不慌不忙,一點都不慌,非常的安然。
她已經好久沒有這種感受了。
上一段婚姻她問心無愧,不論經濟還是情感層面,她傾盡了她所能傾盡的。
仲夏夜她坐在院裏剜西瓜,冰冰甜甜的西瓜,觸感那麽的真實,一陣細風吹過,樹葉撲簌簌作響,心中湧出一股微小的幸福。她很想告訴坐在身旁納涼的父親,雲淡風輕地告訴他:在她結婚的半個月前,她的丈夫查出了惡性腫瘤,她沒有辦法扔下他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