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Donna (二十九)

第42章 Donna (二十九)

孔多娜已經算是大流量的 vlog 博主了。

不是水平多高,是 vlog 在國內算是新興行業,沒什麽強有力的競争。

她拍 vlog 也是在美國跟朋友們學的,純玩兒,哪有什麽商業意識。包括她那些美妝視頻,她最早拍來就是減壓的。直到大火後有彩妝品牌找來商務詢價,她才逐漸當回事兒。

她早期拍的內容冗雜,美妝、美食探店、朋友聚會、日常生活等等啥都拍。但真正吸粉和體現她商業價值的就是美妝。這一點是游俊寧先發現的。

在她大火後第一個商務找上來,游俊寧開始幫她做個人規劃和運營,定位是美妝博主。孔多娜的靈活就體現在“對逐漸喪失興趣的事兒,只要有商業價值她就會堅持”。彼時她已經對美妝喪失興趣了。最早拍的時候是她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初老症兆,她拍來就是為了解壓,後來壓力沒了……她自然也不情願拍了。你看她剛紅的時候,評論區全催更美妝的,她往後拖拖拖——

這有商業價值就不一樣了!收了人錢,你就得拿出百分百的職業精神。加之有工作室把關,軟廣硬廣她都會接,也自此開始當成職業,每周穩定更新一期美妝視頻,一期美食探店視頻。

游俊寧要她專注做美妝的垂直賬號,旁的就別費勁。孔多娜做美食是想消解掉美妝帶來的壓力。美妝的壓力是評論區對她的評頭論足。

後來更着就把“美食探店”擯棄掉了,因為她想做旅行。她認為美妝是主打,她能保持每周一更的頻率,在這之外她有餘力多嘗試。反正也是摸着石頭過河,多嘗試嘗試嘛。

游俊寧的精力都在她的廣告公司和女裝品牌上,由着她自己折騰去了。孔多娜本事大,自己帶了一個實習助理跟她去稻城亞丁。有些事就歪打正着!拍 vlog 時孔多娜除了一套沖鋒衣出鏡,剩下的幾套衣服都是游俊寧創立的女裝品牌。

孔多娜不傻。能帶貨就多帶貨,能掙錢就多掙錢。她愛掙錢,也愛錢帶來的成就感,但她就是玩不來股票。她沒那頭腦,總認為吃進去的最終都要吐出來。

從稻城回來後剪完視頻拿給游俊寧看,她去的時候兩人有些僵持。她們倆工作上意見不合是常事兒,通常事後孔多娜沒事人一樣找她:去喝酒吧?去吃飯吧?

游俊寧冷着臉說我約人了。

她問你約誰了?方不方便捎上我?

游俊寧罵她,她就哈哈大笑。

這回游俊寧沒被她糊弄過去,堅持要她做垂直賬號。你想做旅行可以!你自己重新孵化一個旅行賬戶。美妝賬號的內容必須統一,讓用戶和商務能夠一眼清晰你的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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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log 上傳才幾天?時隔一年後孔多娜再次擦拳磨掌地現身女裝設計部!設計部管事也再次致電游俊寧:娜姐帶着她的作品又來了!

游俊寧說……我又不是如來佛?

這之後孔多娜一路春風得意,加入了一個自行車車隊,去參加七月份西寧的環湖賽。名次不重要,重在參與。也逐漸的人更清透了,能完全無視評論區對她的惡意。你怎麽評是你的素養體現,跟我沒任何關系。

她仍然每周穩定更一期美妝,半個月更一期新孵化的旅行賬號。美妝能接到各種植入,從刷頭到口紅腮紅眉筆眼影……就算不接植入評論區也會求推薦。

旅行……大概是她才做了三四個月?她除了能帶游俊寧的女裝,沒接到任何商務詢價。沖鋒衣戶外背包登山鞋——沒一個商務找她。

她在青海湖拍 vlog 的那幾天風真大,整個人都被吹木了,但她內心十分清透遼闊,常常順着風的方向展臂踏行。但好像內心在遼闊的時候有多豐溢、平靜下來的靈魂就有多空寂。也不多,每每也就十幾分鐘。也在這個階段,在每每平靜下來的這十幾分鐘裏,她想清楚和确認了一件事:她可以不需要婚姻,也做好了孑然一身的準備。

她沒有向全世界宣告,也沒有向誰說過,這只是她內心的一個初步确認。确認婚姻可以從她的人生中剔除。随之而來的另一個确認:她不需要婚姻,但需要愛。

家人的愛,朋友的愛,伴侶的愛。

她在西寧的街頭看見喁喁私語的情人,也會為她們感到喜悅。不是羨慕,是見到美好事物由衷洋溢出來的喜悅。

她需要伴侶的愛,但要不要為此步入婚姻是兩回事兒。這也是她第一次認真思考什麽是婚姻,婚姻于一個人意味着什麽。她需要付出和承擔什麽,她願不願意和有沒有勇氣去付出和承擔。

環湖賽結束後她回了老家,她原本是要聯系許生輝的,但具體也說不出為什麽,自從得知他婚禮取消的理由後,兩人的關系有一絲難言的尴尬。

就那一次通話後,得知他取消的理由,她當即微信他:【全删了吧。】

他回:【已經删了。】

之後再無聯絡。

許生輝就是忙,只顧忙工作,沒旁的雜念。取消婚禮後他約了湯笑笑一回,她作為投資人曾注入到他工廠了一筆款項,目前這筆款抽出來有些艱難。湯笑笑都沒見他,電話裏就把這事解決了,在商言商,按合同內容履行就行了。以後商業上的往來由各自企業的負責人對接。

從開春取消婚禮後許生輝就一頭紮到工作上,等逐漸抽身的時候都入秋的。因他婚禮取消導致的家人争吵什麽的,他全然不在意。也可以理解為顧不上。有兩回父親和爺爺因為他在那兒吵,他則置身事外地坐在那兒吃飯。吃完飯拎着外套都下樓了,那爺倆還在吵。

一直到快國慶節,那天傍晚他工廠下來社區爺爺家,還穿着短袖的他被涼風一吹,才意識到已經入秋了。

他緩着步伐迎着夕陽慢慢回爺爺家,碰見從樓棟出來的孔多莉,他喊了聲莉姐,孔多莉把手裏正吃的奶酪包掰給他一半,說這家的奶酪包巨好吃!

正好明天周六,孔多莉随口問他,“回不回姥姥家?

許生輝咬着面包說:“回吧!”

“那我讓爸去釣魚,晚上給咱倆做紅燒魚——”

許爺爺早在樓上聽見聲響了,站在樓道口抻頭朝下看,見這倆人在那兒有說有笑地聊天。果不其然——一切都合理了——怨不得去給人家當孝子慈孫!

他正在這兒偷偷摸摸地觀察,不妨跟孔多莉打個對眼,他本能就要往屋裏躲,聽見樓下喊:“許爺爺,是您在那兒偷看嗎?”

他忙回,“不是!”

……

跟許生輝聊完出來樓棟,她把手裏面包一口吃完,拿出手機繼續回孔多娜微信。之前倆人聊了幾分鐘,她主動找孔多娜聊的,聊趙存英。她沒話找話地分享她了一好一壞倆消息,好消息是趙存英離婚兩三年了,一直對外瞞着;壞消息是他在得知她對他有所圖後,視她為洪水猛獸。

說回三個月前。

三個月前她拿着三明治去腫瘤科的安寧病房做服務,剛巧碰見趙存英做完手術出來,見他盯着自己手裏的三明治看,她就把三明治給他吃了。幾天後他微信私聊她,詢問三明治在哪兒買的?

他們安寧療護團隊跟腫瘤科的醫護都在一個群,平素對病患有什麽需要溝通協商的都在群裏說。他問她三明治哪兒買的,她撒了個謊說是自己做的,實則是毓真做的。她不認為趙存英是借三明治搭讪她,是毓真做的三明治确實好吃!除了餡料營養豐富,三明治也并非用傳統的吐司,而是用酥脆可口的可頌。

趙存英來問她要三明治的時候,她剛從護士長嘴裏無意得知他已經離婚,才臨時謊稱是自己做的。但這個謊言僅僅維持了半個月就被人當衆戳破。那天她要去腫瘤科做服務,群裏有人@她,要她來的時候帶幾個她表妹做的三明治,随後轉了錢給她。(毓真賣披薩和三明治的事她早前在朋友圈宣傳過)

之前的謊言是何居心,不言自明!

這事孔多莉多少有點冤,她就初見趙存英的時候大為驚豔,這都快兩年了,初見的那股悸動在庸碌的生活中都消磨的差不多了。她這兩年來腫瘤病區做服務也會見到他,但屈指可數,寥寥的幾面不是一個白大褂的背影,就是穿着手術服準備上下手術臺,亦或是一行人跟着主任查房。服務病患上兩人也沒直接對過話,她是志願者,他是主治醫師,說不着話。

兩人第一次正面交集——是在病房樓共同乘坐同一部電梯,趙存英微駝着肩站在那兒跟主任聊天,他身高比主任有優勢,跟他說話時身子朝前傾,一雙手背在身後閑轉着一支中性筆。他跟主任的關系應當不錯,同他讨論病人的既往病史時一只腳從洞洞鞋裏半伸出來,彼時站在他身後的孔多莉沒多留意他,期中考成績出來了,她帶的班級幾乎年級墊底。有要好的同事微信她讓她做個心理準備,大概率是會被副校約着談話。

她只顧想着“被副校約談話”,當電梯到達樓層門都快被關上了,她才着急忙慌地出來,出來意識到腳下有障礙,緊接就看見一只被踢出來的白色的洞洞鞋。

她還在詫異,身後的電梯門已經合上了,一分鐘後趙存英就通過群微信添加她,要她把鞋子給送上來。

誰跟他送啊,她電梯口等半天,終于上來一部電梯,電梯門開她就把洞洞鞋給踢了進去,順便按了下到達樓層!她認為沒鞋子穿的趙存英一定守在電梯口。

各自都忙,她沒空把鞋子給親自送上去,加之她踢進去的時候朝着一轎廂的人交待:等到了幾層請幫忙把鞋子給踢出去。

這是不是最高效的一種方式?

忙完這事她就快步去安寧病房,她身上背了一個包,包裏是她網購的剪發工具,她答應過一位病患,這回來要幫她修剪一個齊眉的劉海兒,她在網上跟着教程學過怎麽修剪頭發。

這一天都要過去了,她都跟人在食堂吃過晚飯回家了,到家都備一會課了,這才接到趙存英的電話——要他的洞洞鞋!

她說……鞋子當時就給你送上去了呀,你沒在電梯口收到嗎?

趙存英就沒那功夫等在電梯口,他一只腳直接點着地面就回辦公室了,一雙襪子脫了直接扔垃圾桶,穿上下班後的豆豆鞋,就去主持病例讨論會了。

事後孔多莉去看監控,洞洞鞋都沒到達目的樓層,中途就被一個王八蛋給惡意踢出去了!

不得已之下她去了商場展櫃,看完價格微信趙存英,問他穿多大碼?她設想的是趙存英肯定說不用了,他那雙洞洞鞋都很舊了。沒想趙存英很快回了她:【44 碼。】

她斟酌半晌,确認他:【是我從你腳上踢下來的嗎?】她也搞不清是別人踢下來後被她無意給帶出來,還是自己從他腳上踢下來的,緊接再問:【你在腳上好好穿着,怎麽會被踢出來呢?】

趙存英沒回她。

她最後選了雙 44 碼的白色洞洞鞋,沒折扣,但可以選一枚鞋花。她俯身在一堆鞋花裏挑挑選選,選了一個她心愛的米奇。

這些事之後發生的“三明治事件”。事件之前她得知的信息是他已婚,這身份斬斷了她的一切遐想。事件後得知他早兩年就離婚了,這才又生出了一股小小的浪漫。就是在這樣的陰錯陽差下,她撒了個小謊,說三明治是她做的。

謊言被戳破後,她對他的心思昭然若揭後,趙存英對她敬而遠之——彷佛自己早已對他芳心暗許,非他不可!

其實她的那點小浪漫不過是在所接觸過的一圈男性裏,趙存英的個人條件算作最優的!她從蘭州回來的這三四年間也相過幾門親:有過婚史的老師、藥劑師和基礎崗的公務員,抛開經濟實力和個人的外形條件,她沒有一個能聊上的。

她的擇偶标準很簡單:願不願意跟你再吃下一頓飯。

她沒有跟哪個相親對象能吃超出過三頓飯。更別說對他産生好奇和想要深入地了解和關心他。

最多三頓飯,她就了解完了對方按部就班的前半生,以及預測到了将繼續按部就班的後半生。無一例外,初次見面這些相親對象都會深深淺淺地透露自己的經濟實力,沒問題,這些都可以拿到臺面上談。但除此之外呢?除去這些加分項你這個“人”還有什麽可以吸引我的?

就很簡單嘛,每個人對伴侶的訴求不同,她的底層訴求就是跟這個“人”在一起時會産生幸福感。

快樂很簡單,去吃一頓好的,看一場電影,買件心儀的禮物都可以感到快慰。但幸福很難。幸福是比快樂更高階和深邃的一種情感力量。是牽引着我想要去了解你這個人,關切你這個人,聆聽你這個人。

她最害怕的一種生命狀态是“枯涸”,是被生活和工作層層碾壓後的“疲憊”,那是一股近乎于被掏空和麻木的狀态。她對這種生命狀态可太熟悉了,唯恐避之不及。

她曾跟一個相親對象吃過三頓飯,在他約第四回 的時候她沒再去了。某天夜裏對方酒後打給她,想問她具體不合适的原因。她不知道怎麽說,說你身上的“疲憊感”太濃了?

倘若她今年二十歲,她無所畏懼。但她已經三十三歲了,太清楚一個人身上的“疲憊感”太濃是怎麽回事兒。往殘忍了說——就是一個人的筋骨沒了,只剩一副軟塌塌的皮囊。

她可以同這樣的人處朋友,她身邊也有這樣的朋友和同事,但唯獨不能同這樣的人共度餘生。她自顧不暇,她也好不容易才沉疴漸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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