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Donna (二十八)

第41章 Donna (二十八)

孔志願巨八卦。

在許生輝婚禮取消的三個月後,他應孔多娜邀去了成都。出去散心玩兒,十來年他都守在鎮上照養老岳父岳母,哪兒都沒去過。

本來不想去,他對這事不熱衷。那邊多娜說往返機票和住宿費公司報銷。他積極的去了。他還沒乘坐過飛機呢。坐火車他絕對不去,二十多個小時太累了。

家裏的岳母他請鄰居照看,一日三餐洗洗涮涮的,加之還要給那些狗煮飯,一天給人算一百塊錢。給錢更利索,他也不用欠人情。

他去了七天。這七天美美哉哉的。晚上住在游俊寧給他安排的星級酒店,白天多娜空了就陪他逛景點,沒空就地陪帶他。大大小小景點他也逛了,不大有意思,沒一個人坐在市井的茶館裏喝茶有意思。外地人喝茶十塊錢一碗,他五塊,游俊寧領他去喝的。他一碗茶能坐在那兒續一下午,一面跟本地老頭聊天,一面等多娜下班。

喝茶的時候會在哪一瞬覺得日子也太舒坦了,心鈍痛,想到姐倆的媽。也就一瞬而已,跟身旁人聊個天就過去了。

他不敢一個人住酒店,晚上多娜跟他一塊住,爺倆也借機翻了不少家事。是多娜先問,問她姑跟大伯為啥不親?感覺他們老姊妹仨都不親。

孔志願說心性不同,你大伯年輕時候跟你堂哥性子差不多,不愛見人,只悶頭讀書。具體你姑跟你大伯的矛盾……好像是你姑上大學的名額被人頂了?你爺爺奶奶收了錢就讓這件事過了。

孔多娜躺在床上問:“這麽大事你都記不清?”

孔志願說:“大事多了,哪能件件都記牢。”

孔多娜問:“那跟我大伯有啥關系?”喵又

“當年為了托關系讓你大伯從北大荒回來……”孔志願想半天,時間順序理不清了,朝她說:“反正這錢你爺爺用你大伯的事上了。你姑因此認為你大伯應該對她有愧,但你大伯沒表現出對她應有的愧疚,就這麽些事。”

孔多娜看他,“我怎麽聽說的是用我姑上大學的名額換取了大伯回來的機會?”

孔志願問:“誰說的?”

“我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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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應該就是你媽說的那樣。”

“我認為你們說的都不對,時間線都對不上。”

“要麽你去問你姑。她最清楚。”

“我又不傻。”孔多娜問他,“你因為這事站隊了我姑?”

“我跟你姑關系好因為她是小妹,她性子融洽。我們跟你大伯別看不親,遇上事就親了。你去美國你大伯不就拿了三萬?”孔志願順嘴問她,“你姑借你的錢給了嗎?”

“還沒一年呢。”

“到時候沒及時給也別催,你姑自尊着呢。”

孔多娜看向另一張床上的人,喊他,“爸。”

孔志願舒展地躺在那兒,應她,”喊啥?”

“你想我媽嗎?”

“我今兒還想呢,你媽要是來成都,從她到機場就開始拍拍拍,拍她怎麽登飛機,怎麽住星級酒店,怎麽去茶館喝茶,拍完一個勁往朋友圈發。”孔志願輕輕地說:“估計要煩死個人。”

孔多娜笑,“她要看見我去美國念書,指不定多神氣呢。”

“你不去她照樣為你神氣。”孔志願問她,“幾點了?”

孔多娜看看手機,“十點半了。”

孔志願催她,“睡吧。明天你還要工作呢。”

過了有十幾分鐘?孔志願壓着聲喊她,“娜娜?”

孔多娜應聲,“怎麽了?”

孔志願指着天花板上的小紅點,“那是不是針孔攝像頭?”

……

“那是煙霧感應器。”

孔志願睡不着,一換地方就睡不安穩,房間太香床太軟了。他問多娜跟其他室友還有聯系嗎?

孔多娜說一直有聯系啊,說到這兒她聊閑話,“你還記得蔡小蕙嗎?去廣州的那個。”

“記得。”孔志願說:“她說要披露她們家的黑煤窯。”

“她 11 年憑借個人努力給父母全款買了房。房價好像不到 2000。”

“咋了?”

“現在突破 4000 了。”孔多娜說:“她昨天在群裏跟我們說,兩年前她爸悄悄把房子賣給親戚了,他認為房價會大跌,打算大跌的時候抄底再買。”

……

孔志願吃驚,“真事啊?”

“真事。全家都瞞着她。”孔多娜說:“他爸 3000 賣給親戚的,現在 4500 都買不回來。”

孔志願問:“她家經濟基礎是不是很一般?”

“一家七口靠她爸他爺爺下井,她媽她奶奶揀煤核。”

“她現在自己過得怎麽樣?”

“她落戶廣州也買房了。買房還找我周轉了幾萬。”

孔志願很欣慰,“她過好自己就行了。”不知怎麽就想到許生輝,朝她八卦,說到三個月前天擦亮時許生輝來到鄉下的慘狀,“臉上是巴掌印,脖子上好像被咬了?我也沒敢仔細看。”

孔多娜坐起來,“他爸打他了?”

“你許叔叔我了解,德行差點,但不會真對孩子動粗。”孔志願也坐起來說:“我那一天還特意回社區了,問毓真樓上你許爺爺家有沒有吵架?毓真說沒有。”

孔多娜問:“他去找你,你沒安慰他嗎?”

“我給他烙了六張香酥蔥油餅,他吃了四張,吃完就去上班了。”孔志願說:“我想留他在家住兩天,等臉上的傷消了再去上班。他說工廠一堆事兒。”

孔多娜沒作聲。

”沒兩天接到信說婚禮取消了,我懷疑是不是被女朋友打了?”孔志願又心疼又八卦,“男人打架不會咬脖子呀,況且他穿的立領毛衣想咬也不方便……”

孔多娜跟許生輝有幾個月沒聯系了。上回見面是春節,兩人也沒多說話。現在他們倆是有事說事,沒事不說別的,僅維持表面的家人關系。她把握不好跟許生輝的界限,索性就少說話,少幹讓人誤會的事。

她挺願意跟許生輝聊天的,比她在社交軟件上跟人盲聊有意思多了。以往倆人都不聊天。自從她去美國後兩人頻頻通郵件,她對許生輝的了解更深入和全面了。聊天是一門藝術。跟人聊天除了能接觸到多元的思想,裏面的默契和心領神會也很吸引人。她跟堂哥的來往郵件整理出來幾乎可以出書,名詞的運用,語言的修飾,觀點的輸出,整體更偏文學性。她跟許生輝的來往郵件……沒有完整的對話,沒有結構性的語言,大多突如其來,除了當事人旁人看不懂。他們倆的聊天不是即時性的,是許生輝有空了發一個郵件過來,他懶得打字,給你講一件事掐頭去尾,但你在他表述的碎片裏就能猜出事情始末。例如他說:爺爺參加完姥爺葬禮回來心裏不舒坦,看見爸也不理。

僅這一行字她就能讀懂事情的來龍去脈。旁人想看懂,她至少要花半個小時把這尖尖角的一行字給掀開,讓你看見隐藏在下面更龐大的部分。兩人這樣的對話比比皆是。她通常看到不回複,略過,直接講自己的事就好。她不會把這件事拎出來說,發表她對這件事的态度。

兩人的聊天就是他說他的,她說她說,但他們能意會到彼此在說什麽。要把他們倆的聊天拉出來給人看懂,批注都要比聊的內容多好幾倍。

她跟別人聊天,可能一個小時翻來覆去就那一件事和一個觀點,掰開了揉碎了全方位地往裏說。她在更年輕的時候鐘愛這樣的聊天。現在不曉得是不是年齡大了,她更願意跟契合的老友聊天,問候問候日常,發散發散思維,或只是散漫地坐着就很身心舒暢。

她跟許生輝不再郵件往來就是他來成都,告知他婚訊的那之後。之前倆人一兩個月通一次郵件。哪怕微信更方便,他們還是習慣通郵件。大概微信收到就要即時回複,郵件不需要。郵件可以先晾一晾,沉澱沉澱,或忘了就忘了。

她這個人很靈活。她不認同的事不會要求旁人。她首先就不認同有對象和已婚的男女、就該自發自覺地對異性斷絕往來。她不會,她在哪一種關系裏都不認為自己屬于別人。她不屬于父母,也不屬于男朋友或丈夫。她有男朋友也不影響她交異性朋友,把握好尺度界限就行了。同樣她也不會要求男朋友跟異性斷絕往來。

她不認同這個行為。愛應該使人的生命更加磅礴壯闊。但她理解和接受人性的弱點,如自私、妒忌、猜忌、占有欲……這些她也有。正因為她也有她才會理解。

她不認同的行為只是她不認同。她不強加旁人。她高中時的歷史老師說:當我們談論尊重時,不把自己的想法強加于人是一個必要前提。

她很認同這句話。

她的人生經驗是當你把一件事給想透徹,你自然就會接受其合理性,不會産生不必要的困擾。哪那麽多困惱?

最終讓她把兩人關系徹底落實在家人上,斷絕郵件往來的核心原因,是她體察到自己對許生輝還有強烈的愛情。她一直認為不多,在她可控範圍內。兩人的郵件往來也磊落大方,不會存在任何的歧義和僭越之舉。但那天他來成都告知婚訊,她在已然猜到和做好心理準備的狀況下還是有些失态。你問她早兩年幹嘛去了?她認了。哪怕時光倒流,她依然會選擇去美國。她也真心希望許生輝好,希望他離開自己後仍然保有愛人的能力。

她這邊還在煩心,那邊孔志願竟然說她姑想把毓真介紹給許生輝,由他出面當媒人。她姑給出的理由一:毓真和許生輝都取消婚禮了,這是有點天作之合的意思;理由二:她早就看上許生輝了,認為他能經事兒,但他的家庭情況太複雜;理由三: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幹兒子成為你外甥女婿,好上加好!

毓真本來去年的婚禮,也是在籌備的過程中一拍兩散。散完借她們家房子在臨街的窗口做外賣披薩。她售樓部的工作辭了,她堂姑在團隊鬥争中輸了,她被分派去了一個鳥不拉屎的樓盤,索性甩袖子辭職創業了。

孔多娜不管那麽多,問孔志願,“你要出面當媒人?”

別看孔志願有些憨,老聰明蛋才能生出小聰明蛋,他沒賺錢的本事但在家裏依然受尊重,一定是有某些方面的優勢。他在孔多娜問出這句話時,當機立斷地撇清,“我才不摻合。”

這不就行了?孔多娜問這話沒私心,單純認為許生輝和毓真八杆子打不着,根本成不了。

她手上還一堆活兒,等把孔志願送走,她還要去稻城亞丁拍 vlog。傍晚送完孔志願在回來的路上接到游俊寧電話,約她出來喝酒,說她股票被套死了,未來三五年都難翻身。兩三年前正值牛市,她剛從美國回來來成都找游俊寧,彼時游俊寧正沉迷于股市,日日撺掇她買股。她不懂股票,但也禁不住地買了一支,瞎貓撞上死耗子,那一支股連漲六七個停板,漲的她膽戰心驚,她在賺了四五萬塊以後全給出了。此後卸載炒股軟件再也不碰。

她玩不來。她本能直覺就是她在股票上讨不着便宜。

游俊寧說她只能賺仨核桃兩棗,享不了潑天富貴。

她也确實享不了富貴。06 年游俊寧發郵件讓她們仨買房,彼時只有張丹青家人買了,五年後蔡小蕙也買了(盡管被她爸偷偷賣了)。蔡小蕙在群裏告訴她們後,她後知後覺地就理解了所謂的馬太效應——富人越富,窮人越窮。

她沒去喝酒,她這幾天都在喝中藥呢。她不能熬夜,一熬夜就偏頭痛,工作效率低整個人還昏沉沉的。她去三甲醫院做了全面檢查,很健康,醫生只是建議她調理作息少熬夜。

不敢深想,她在北京讀大學那會少說有兩年她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十二點以後睡覺,淩晨四五點起床跟妝,每天照樣精神抖擻。

現在哪兒敢十二點?現在十點老老實實睡覺,早上六點起床,每天至少保持八個小時睡眠。

你問她在步入三十一歲的階段,對當代大學生有什麽建議?

她就一句話:多讀書多交朋友多掙錢!(将來要靠這些吃老本)

不要擔心交到壞朋友,交的多了自然就會區分出優劣。

去年她被毓真指出——越活越俗氣了。

去年毓真失業,在創業和考公中搖擺不定,她媽和她爺爺全都讓她考公。她給心中一直崇拜的表姐孔多娜致電,真誠發問,想讓留過美的表姐指點人生迷津。孔多娜在權衡了她個人情況後,建議她考公務員。

毓真大失所望,回她:【姐你怎麽跟我媽似的?越活越俗氣了。】

……

五六月份的天氣還算舒适,孔多娜洗完澡出來陽臺上喝中藥,喝完中藥在茶臺前坐下,拿出手機給許生輝去電話。

他婚禮取消的事她最早是從孔多莉(八卦精)嘴裏得知的,許生輝沒聯系過她,更沒說過取消婚禮的原因。電話響了四五聲後接通,接通後的幾秒裏孔多娜腦袋有片刻的宕機,她不知道怎麽開場。以往倆人不需要開場直接說事,她在宕機了幾秒後寒暄他,“吃晚飯了嗎?”

許生輝應該是在忙,回她,“說事兒。”

他的這句說事兒,瞬間把她拉回到兩人熟悉的語境中,她問:“你婚禮為什麽取消了?”

“她無意看見我電腦了。”許生輝說:“我把這事給忘了。”

孔多娜整個人僵住,消化了好半天才說:“抱歉。”

許生輝的電話裏隐約傳來車間機器的運作聲,她說你先忙,随後挂了。

這件事之後兩人又斷了聯系。許生輝專心忙事業,孔多娜開始拍旅行 vlog,這一段在西寧參加公路自行車環湖賽,過一段就去阿勒泰跳傘和滑雪。她又愛上旅行了。世界上再沒有比當 vlog 博主更有趣的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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