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葡萄味小魚幹
第44章 葡萄味小魚幹
松夷山距離上京很遠,遠到绛就算跟着娘親去了好幾次才勉勉強強記住來往的路。
年幼時,绛還不能完全化形成人,娘親就放着他在松夷呆過兩三年。一直到十歲時才被接回上京。他那時候很不習慣,府邸裏的規矩太多了,況且還要穿着人類繁瑣的衣服和飾品。
他不止一次因為這個和娘親叫板過,後面還是在一條又一條的小魚幹的誘惑下妥協。直到他習慣,但藏在骨子裏妖族的血性還是改不掉。
他會在熟睡時悄悄把耳朵和尾巴放出來,肆無忌憚霸占柔軟的床鋪。
绛說到這裏忽然停下來,紅色的眼珠子四處轉了轉,掩人耳目地咽了咽口水,小聲說:“我想葡萄味的小魚幹了。”
沈勿歸這時全在想別的了,沒注意到他的小動作,自然也沒看到他眼裏的亮光漸漸暗下去。
“為什麽你們覺得葡萄味的小魚幹不好吃?我覺得很好吃啊,你們肯定不懂品嘗。”绛暗戳戳地想,還在心裏貶低人類的品味。
真是的,怎麽會有人不喜歡呢?
沈勿歸在他身後忽然說:“你是想松夷山的小妖了嗎?”
他沒具體點名是哪位小妖,但是绛心裏清楚,他指的是當當。
當當會做葡萄味的小魚幹。
葡萄味的小魚幹确實罕見,甚至沒有人能做出這樣的美食,但绛是府邸裏的小公子,想吃的話還能吃不到嗎?他想的不過是遠在天邊的當當。
的确如沈勿歸所說,绛确實想他了。
自從娘親回松夷後,绛已經許多年沒有去過那裏了。她剛離開那會,绛每天都想着怎麽籌備馬車回松夷。爹爹應該是發現了他的心思,一口拒絕,還扣下了他的銀子。
他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只能悻悻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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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勿歸見他又露出懷念的模樣,心裏大概猜到他與滿滿和當當是變成傀儡之前認識的,感情也比平常的還要好。也難怪在之前的迷境裏,就算被抹去記憶,兩人還是記得他。
那當當之前口中提到的“恩人”會和绛有什麽關系嗎?
第一次是客棧裏的怪物女口中聽到的,後面又是在當當嘴裏,直覺告訴沈勿歸,這個人好像跟绛有很大的糾葛。
難道是在绛變成傀儡的時候,“恩人”出手救的他嗎?
這個猜測還沒落實,绛起身的動作打斷了沈勿歸的沉迷。
他走到門口,探頭往外看了看,似乎看到什麽害怕的東西,一下子縮回來,對沈勿歸說:“我爹爹回來了,你要去聖上的宴請嗎?我或許可以幫你問問。”
绛忽然變乖順的樣子沈勿歸看得心疼,他明顯是有點忌憚對方的,但是為了他,還是決定開口去問。
“是。”沈勿歸不能拒絕這個回答。
在上一個迷境之中,他給沈勿歸看到的是那場敗仗。而現在身處上京,他終于能見到楊北軍口中說的楚懷忠,以及導致這一場事件發生的罪魁禍首——失控傀儡。
沈勿歸本來也想跟上去看看,绛出去的時候看他也來了,拉住他把他藏在自己身後,往裏推了推。
“你回去,你回去。”他的眼睛還很不安,一個勁看前方轉角處有沒有人來。
沈勿歸不明所以,但還是聽話地進去了,整個人卡在門口,不讓他關上門。
“關門,藏起來。”绛急得滿頭大汗,伸手推他,沈勿歸不為所動,大塊頭任他怎麽推都弄不動。
轉角處忽然傳來幾聲低沉的交談聲,绛的臉色一下白了,剎那褪去血色。沈勿歸再也顧不上逗他了,退到門後,關上門。
門關上發出輕聲,绛整理表情擺出一副自然的樣子,背過身去對上遠處的一位身穿玄色衣袍的男人,換上乖巧的笑容喊:“爹爹回來了。”
男人掃他一眼,點頭,他一直走到绛面前,最後視線落在他身後緊緊關上的房門。
绛後背出了一聲冷汗。不為別的,就是因為被男人的眼光一掃,有些控制不住地害怕。再加上房間裏還藏着個人,心虛從頭到腳都灌滿了他的身體,動作也表現出堅硬。
許久男人移開目光,落在他微微冒汗的臉頰上,“怎麽了?天氣很熱?瞧你出了一身汗。”
绛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他擦了擦鼻尖的汗,笑着回答:“剛剛出去了一趟,回來還沒來得及沐浴。”
空氣再次安靜。
绛欲想再說,眼前的男人沉聲打斷:“剛才路過前院,熱水已經燒好了,怎麽拖了那麽久還沒沐浴?”
“我現在就去。”绛走出幾步,意識到沈勿歸還在房間裏,急忙停下。可這個動作就顯得欲蓋彌彰。
他也不好現在轉回身去,同手同腳往前走幾步,又想起答應沈勿歸的話,他又停下來,準備開口詢問。
誰知道身後的男人比他先行開口。
“下個月,聖上及冠設宴,你同我一起去。”
绛一愣,怎麽也沒想到他居然會先比自己開口,一時間喜出望外,發覺這樣有些失态又連忙控制,規規矩矩地回答:“是,爹爹。”
“去沐浴吧,小心染到風寒,我讓下人備好姜湯。”
绛點頭,目送男人離去,繃緊的背部一會就松懈下來,顧不上儀态,飛快跑去沐浴。
房間裏的沈勿歸聽到門口的腳步傳遠,門口沒了遮擋視線瞬間明亮起來,他也跟着松了口氣。這口氣還沒完全吐完,接着發現不太對勁。
一開始聽绛說,他爹爹應該是非常讨厭绛進宮。他大概能猜到原因,一來是因為李夜軒讨厭妖族,而绛恰好又是人妖混血,所以他不許讓李夜軒見到他。
既然明白這一點,為什麽還要在李夜軒的宴請把绛一同喊去?
沈勿歸其實也沒想利用绛的爹爹是國師這一身份得便利,把自己帶進宮,如果他不答應,自己還能找其他辦法。主要是現在答應了,他又不得不懷疑這其中有沒有他沒理清的原因。
國師身為重臣,最該知曉李夜軒忌諱的東西,況且,當年還是他燒的梧兮宮,他怎麽能不知道李夜軒如此憎恨妖族?
難道讓他去還有別的原因嗎?可是沈勿歸沒記錯的話,之前了解到李夜軒就是在及冠宴請上下旨,将妖族徹底逐出松夷至此不相來往。
直覺告訴沈勿歸,他應當帶绛避開這次的宴會,可是不知在前世,绛有沒有答應前去。
肯定的,這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明白這個事實的沈勿歸不得不再次意識到,這已經是幾千年前經過的軌跡,就算他阻止也沒有用。
說不定绛會利用他的能力直接讓他在宴請上清清楚楚地看着發生了什麽。
于是他也不再糾結了,沉下思緒。餘光一瞥,看到屋子裏的梳妝臺。
銅鏡立在一張木桌上,此時正對着回頭過來的沈勿歸。
他見到鏡子裏面的自己。
鏡子裏的人着一身黑衣,身形修長。一頭黑發蓬松卻不顯邋遢,額前的碎發被他全部撩在腦後,一張具有沖擊力的面孔正對着銅鏡。他略微沉眉盡顯冷意。再往下就是一身不太合身的衣袍。
他原先穿在身的衣服被換成了黑色衣袍,一旁的束腰還歪歪扭扭挂着,露出緊實的腹肌。一直到下面不為才堪堪遮住,沒有走光。
沈勿歸開始後知後覺,他剛剛就是這樣跟绛說話的?一覺醒來還抱着绛,貼得極近,難怪他那時候一點也不動,是生怕動了就碰到他的哪個部位。
绛年齡看着屬實是小,看樣子,這比上一個迷境見到的模樣還要小一些,一臉青澀。性子遠比之前還要活潑。
沈勿歸系好衣服,轉身抓了幾把頭發,轉身開始在這間房間裏左右看看。
其實看房間裏的擺設就能知道,這間房間的主人小孩子心性極大。
左邊的窗口對着一處院子,院子外有一不大的水池,水池種滿荷花。此時天氣漸漸冷,暴露在水面的只有枯黃的細杆杆,一點綠意也看不到。
窗臺邊支着幾根能轉動的小木扇,木扇的葉片做工有些粗糙。它被人染成青綠色,迎着風轉成很漂亮的小圓球,像他之前在滿滿手裏見到的綠葉精靈。
也不知道绛是不是對着綠葉精靈的形狀做出的。
窗臺往後便是櫃子。
櫃子是普通木材,沈勿歸拉開櫃子門,裏面赫然呈現出一排紅衣服。裏面沒有一件淺色的衣服。
如此鮮豔的顏色卻讓沈勿歸心中被密密麻麻的細針紮得疼。
像一個人将淩遲的刀架在脖子上,然後一點一點割開血肉,灌進泥水和不可接受的事實。
一開始沈勿歸見到一身白衣坐在棺材上的绛,他就覺得對方很适合白色,他好像天生就應該與白色為伍。可在睜開眼的那一剎那,眼前明媚的顏色頃刻席卷而來,帶給他前所未有的知覺。
那一瞬間他又覺得自己好像錯了,沒有人會像他這樣好看,就算紅色也如此明媚如風,和他的毛發一摸一樣。
“你在看什麽?”
在沈勿歸沉溺于懊悔和反省中,绛回來了。他湊到沈勿歸背後,側臉貼在他的手臂上,彎着腰和他一起看櫃子。
他疑惑還有些不理解,不明白櫃子有什麽好看的,“這有什麽好看的?難道你也想穿這種顏色的衣服?早說嘛,我就不讓下人給你穿黑色的衣服了,不過你這人會像我一樣穿不習慣別的顏色的衣服嗎?”
穿不習慣?
怎麽會?對于沈勿歸來說,衣服什麽顏色對他來說都無所謂,只要是看得下去不死亡的顏色就行,哪有這樣挑。
沈勿歸回頭問他:“你怎麽會穿不習慣別的顏色的衣服?”
“因為我的狐貍毛是紅色的。”绛關上了櫃子門,不讓沈勿歸看,坐到銅鏡面前拽下綁着頭發的紅發繩。
黑發傾撒肩頭,如墨一般的黑色,還微微散發光芒,只聽到他緩緩解釋:“我習慣了紅色,變成人的時候忽然發現我自己變白了,就覺得我的毛是不是全部掉光了,後面還是娘親給我衣服穿才讓我感覺我的毛還在,要是換成了其他顏色的衣服,我半夜都會夢到我的毛毛全部掉光的!”
說到這,他可能是覺得這個理由很牽強也很顯得他很沒用,自嘲地笑了笑,想緩和這個氣氛。沒想到身後的沈勿歸摸上了他的黑發。
他站在绛身後,垂着頭,眸子很沉。绛一個勁地看他,不明白這個行為不好笑嗎?一個妖族,變成了人形居然會因為還沒适應褪去毛發感到害怕,天天穿紅色的衣服。
沈勿歸不覺得好笑,反而好像被他喂了一口苦澀的糖果,一直到五髒六腑,直至全身渾身痛感。
良久兩人都沒開口說話,绛被他這個樣子弄不明白了,也不知該怎麽開口緩和如此僵硬的氣氛。
沈勿歸緩慢地用十指梳理他的頭發,绛也就随他,乖乖巧巧地坐着,時不時看頭頂上黑着臉的沈勿歸。在對方擡眼看鏡子的時,绛又收回視線,也不知在掩飾什麽難以言喻的情緒。
這種氛圍莫名讓绛覺得熟悉,好像在很久之前,他就讓沈勿歸這樣幫自己弄過。
沈勿歸重新幫绛梳理好了頭發,他接過绛遞來的紅色發繩,熟練綁上。瞧手法,绛懷疑他不是第一次,弄好之後還很耐心地系好一個小蝴蝶結。
绛摸了摸,又被沈勿歸抓住手。
他忽然說:“紅色很好看,也很配你。”
绛一愣,扭頭看見發繩上面的小蝴蝶結正搖搖晃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