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拜夫子
第49章 拜夫子
花燈很快就修好了。男人将油彩用毛刷糊在紙上,最後一步點上眼睛。再用蒲扇把油彩吹幹,同時裝上提手,遞給绛。
绛等久了有些昏昏欲睡,彼時強撐意識,看到男人走過來,立馬從瞌睡裏跑出來,驚喜地接過花燈。
“修好了!”他雙手捧過,小心翼翼左右查看,“好像變漂亮了,謝謝!”
“不客氣。”男人手上粘了很多油彩,五顏六色頗為滑稽。
沈勿歸見他毫不在意把手上的油彩抹在衣服上。
青水臨敲他的手,“注意幹淨,別什麽東西都往身上抹。”
男人笑道:“我這不是習慣嗎?一時沒控制住。”
習慣?這個下意識的舉動和高長風一摸一樣。
沈勿歸眼底晦暗,視線一直落在男人身上。
就是因為與高長風相處久了,他才能從對方的一舉一動得出猜測。如此明顯的舉動,這讓他怎麽說服面具底下的人不是高長風?
同時他又想起來,在被高長風撿回去的時候,對方的容貌好像一直沒有發生變化。從前不覺得奇怪,潛移默化中,他好像也在認同對方,似乎可以一直保持這樣的容貌。
可他分明就是一個普通的傀儡師,怎麽可能擁有無法衰老的身體?
難道,這和傀絲有關系?
沈勿歸沉思,臉色徹底冷下來,一副想要殺人的模樣。
身旁的青水臨以為他還有哪些地方不滿意,連忙問道:“是還有哪裏不滿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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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的目光從修好的花燈上移開,回頭就見沈勿歸又露出剛才在廊道上的陰郁,心裏咯噔一聲。
不會又是想起什麽不好的事情吧?
于是連忙晃他回神,“我們走吧,花燈已經修好了。”
“這位公子,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這時男人在身後冷不丁開口,面具下的狐貍眼不再是輕佻,反而異常認真。
這會可把绛吓得不輕。
該不會兩人真認識吧?來之前他也沒具體了解沈勿歸從哪裏來,到哪裏去。剛才在鬧街上,要是對方告訴自己名字,不然連他叫什麽都不知曉,這也太大意了。
“不認識。”沈勿歸沉聲,冰冷的目光掃過他又恢複平常。
男人哈哈笑着,也不在意,“那應當是我認錯了,你和我徒弟的樣貌有些相似。”
青水臨像是習慣他經常認錯人的眼神,不在意随口道:“你上次見到我帶回來的人也是這麽說的,怎麽現在還扯你徒弟來了?你可別把他們倆吓着。”
他慢悠悠飲了口茶水,揮揮手,“天色不早了,兩位公子滿意的話還是盡早回。”
沈勿歸拉着绛走出,後面又停步,似在極力壓制心底的疑惑。最後回頭,冷聲問道:“冒昧問一句,你的徒弟喚什麽?”
青水臨和男子皆是一怔,随即停頓片刻,還是回道:“姓沈。”
沈勿歸指尖一僵,身軀溫度驟冷。
他聽到男子緩緩說:“名——複青。”
——
“我們要快些,大門前肯定有守衛。守衛要是知曉我半夜回去會告訴我爹爹的。還是偷偷走後門吧,或者翻牆過去?”绛一直在嘀嘀咕咕。
忽然,黑暗中前方悶頭走的高大身影猛地停下,他沒來得及停下撞在他堅硬的後背,痛呼一聲還不忘護着手上的花燈。
“怎麽停下了?”他看着沈勿歸的面色全藏在黑暗中,漆黑的瞳孔不知在想着什麽。
怎麽回事?绛說了那麽多,他一句話也沒聽進去?
剛才出來時,想着自己多說一些,吸引他的注意力,或許就不會想別的令他痛苦的回憶了。誰知道沒有任何作用,還變得越發嚴重。
要不然——給他找個大夫看看?不過還是要偷偷的,不能被他知曉。
這麽想着,绛也不多詢問。含糊其辭越過他往前方走,催他快點跟上,手上捏的花燈提手染了一層汗。
不多時,腳步聲不急不緩落在身後,一直與他保持距離。绛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小心思,回過頭來,又見沈勿歸恢複平常。
這是又好了?
“你怎麽了?剛才那人喚的名字是你認識的人嗎?”绛還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小心詢問。
何止認識,沈勿歸都懷疑男人嘴裏說的那個人會是千年前的自己,不過這也太荒唐了。先不說男人是不是高長風,他能在千年前的迷境中見到他就該奇怪了,那麽他還能聽信他的話?
沈勿歸雖然有自己的理智,可在這個變化無常,且沒有高于的陪同下,他的思維就一直滞留在原地,對不可置信的事實不敢再狂妄下決定。
也許是先前迷境之中失敗得來的陰影,他的每一步都必須走得十分踏實,不容任何錯誤。
就這樣,兩人雙雙沉默,他罕見地沒回答绛的疑問,一直落在後面,不遠不近地跟着。
一同來到绛口中說的後門。其實算不上門,而是比前院還要矮上一些的圍牆。
绛輕車熟路從角落裏翻出一個竹簍,卷了卷衣擺,把竹簍靠在牆頭上,觀察好高度,踩上一只腳,嘗試穩不穩。
他壓低聲音喚愣在原地的沈勿歸,“我們小聲些,翻牆進去。”
沈勿歸板着一張臉走近,皺眉扶在他的側腰,以防他不小心掉下來。
“你先下來。”
“啊?”绛的手扒在圍牆上,高高舉起,身體搖搖晃晃。
沈勿歸實在不放心他這樣爬上去,兜着他的腿彎,沒等他反應,手臂收緊一用力,就把他從上面抱下來。
彎腰将他放在地上,待他站好又着手弄好他的衣擺,轉身自己上去。
還不忘對他說:“你在下面,等會我拉你上去。”
绛腦袋發懵,沒從被他突然騰空抱起的舉動中緩過來。
等再次擡眼,沈勿歸已經側坐在圍牆上。他懶散地擡着一只腳,姿勢随意,看起來冷若冰霜。然而在绛望過去的時候,他的聲線又是一如既往的柔和。
他的聲音如明月般,是無盡的綿意,“愣着幹什麽?過來,把手給我。”
他看見對方的一雙大手有力,在搭過去的那一瞬間,掌心的溫度一直傳至全身,以至于臉頰也跟着熱起來。心髒好像一直被莫名的情緒充盈,變得暖洋洋。
“臉怎麽紅了?”沈勿歸見他埋着頭,花燈也顧不上保管,伸手接過,“小心些花燈,等摔壞了你又得哭鼻子了。”
誰會哭鼻子了?
绛一時臉氣鼓鼓的,坐在圍牆上,風一吹紅衣飄蕩,與後背的黑發糾纏不清,如同攝人心魄的鬼魅。鬼魅姣好的面容卻不是撫媚,他白皙的面孔五官柔和,一雙明亮擾得沈勿歸留戀的眼睛眸光流轉,而在眼尾之上,亦然是他熟悉的紅色印記。
如火芯,卻又是落在冰雪之中的紅梅。它耀眼又倔強似得傲嬌。
沈勿歸心頭猛地一軟,之後是無盡的暖意,一同驅散了剛才的不安和焦躁。
他縱身跳下,穩穩當當落地,轉身仰頭伸出雙臂,朝绛道:“下來,我接着你。”
绛的腦袋裏像炸開密密麻麻的煙花,響起很吵又很刺耳的雜音。他在想: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壞了?怎麽會那麽吵?
沈勿歸身形修長,雙臂有力,就算一只手提着花燈,绛也不必懷疑他會讓自己摔倒。
他會穩穩當當地接着自己的,并且在落地之後,還會将他弄亂的衣服和頭發整理好。
于是,他一刻也沒有猶豫,毅然往下跳,直到撞在對方漆黑的眸子裏,發出刺眼的火光,再噼裏啪啦地響起木材燃燒的聲響。
殊不知,其實早已燒着的是他常年處于冰冷無法劇烈跳動的心髒。
绛帶他避過院子裏的守衛,一直來到自己房間,待進去後又急忙關上門,輕呼一口氣,癱倒在床上。完全不避諱沈勿歸,肆無忌憚伸了個懶腰,睡意立馬湧上來,眼睛都睜不開。
“怎麽不脫鞋就睡了?有這麽累嗎?”沈勿歸坐在床邊,替他脫去鞋襪,卸下發繩蓋上被子。
只見他一雙眼睛耷拉着,長睫微顫。聽到沈勿歸問又艱難地睜開眼,不消片刻全部阖上,不再理會。一往裏滾,留給他的就是一道背影。
沈勿歸微嘆息,卻也随他去了。
窗外月光傾灑,最後跳在绛随意搭在床邊的手臂上,像披着光暈的精靈。他的十指白嫩,簡直是個不沾陽春水的少年。
他的目光一寸寸掃過绛沉睡的臉頰,之後是脖頸,往下便是呼吸起伏的胸膛。那裏有一顆跳動劇烈的心髒,在圍牆上自己接住他的時候,就能明顯感受出來。
心髒的跳動是如此鮮活,真實。
然而,最讓沈勿歸想看的還是他的手臂。
之前布滿猙獰斑點的模樣在他心底留下不可磨沒的陰影,那麽現在他撩開袖子是不是就能見到完好無損的皮膚了?
沈勿歸按耐不住,等再次回過神,手已經搭在他的手臂上,指尖顫抖勾起紅衣一角。
緩慢而又溫柔地掀開,像是對待寶藏,在見到潔白無瑕毫無傷痕的皮膚後,露出滅頂的欣喜。
可這道欣喜往後,是噬骨的痛意,為他編織了一道沒有盡頭的黑洞,泛出陰冷,一直要吞噬了他全部體溫。
沈勿歸一直看着,眼底被燒灼,變得通紅一片。
黑洞裏藏着的,是他的心疼。
溫熱潮濕的吻最後落在绛的手臂上,之後停留許久,一滴灼熱的水觸碰到他。吻随之離開,連同那滴水溫一起,慌忙消失。
———
清晨,绛被一道急促的敲門聲吵醒。
“公子?該起床了,今個大人為您從外頭請來一位夫子,教您落下的功課,這會應當快從前院過來了。”門口敲門的是丫鬟小喜,聲音輕柔頗為耐心。
未等她敲第二次,門嘩啦從裏打開。
绛頭頂上的黑發亂蓬蓬,眼睛還沒睜開,皺着一雙好看的眉毛,不可置信問:“你說什麽?”
小喜推他進去,拿過衣架上的衣服,把他按在銅鏡面前,“洗漱完,大人讓您趕去前院。我跟大人說您昨夜溫習功課到半夜,還沒起呢,所以我們動作要快些。”
绛大呼,轉過頭來,“你應該早些告訴我!”
小喜又将他的肩膀轉了回去,“公子不要亂動,我們還能快些。”
她喚來其他丫鬟一起幫他洗漱,一陣兵荒馬亂過後,總算能夠出門見人。
绛腳步微亂,小喜跟在他身後陪他一同去,還不忘叮囑:“公子,不可着急,我教您的又忘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雙手垂着身側,腳步變得從容,不見輕浮,想起什麽問身後的小喜:“今早你有沒有見着一個身穿黑衣從我房間裏出去的男人?”
“公子又在說什麽?”小喜不禁困惑,他什麽時候又在房間裏面藏人了,“公子,下次不可以随便往府裏帶人,就算是動物也不行。”
绛松口氣,小喜應當不知道沈勿歸從他房間裏面出去了。
不過早上沒看到他,昨天晚上實在是太困了,沒管他直接睡過去,不會半夜走了吧?
想到此,他心裏一陣落魄。
小喜:“到了公子,小心臺階。”
绛迷糊答:“好。”
長袍礙腳,他又像從前那般,踩着自己的裙擺,驚呼一身,眼看着就要以臉着地,便破罐子破摔閉上眼,準備迎接疼痛。
這時一雙溫熱的手掌握上他的手腕,随即聽見對方輕笑一聲。
“還沒拜師呢,就迫不及待給我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