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落雪無痕

第66章 落雪無痕

提前往事總是讓人難過,分別、傷痛和悔恨,統統是绛掩藏千年的傷口。

棺材上回眸一望,沈勿歸的面容便久久刻在他腦海裏,以至于他匆匆和前世的人重合起來,才恍然發現,他已經見不到對方溫潤而雅,一頭長發耐心看着他笑的臉了。

不過那時,绛已經非常滿足。沈勿歸還活着,至少在他面前活得好好的。也盡管沈勿歸沒有他們之間的記憶,他也非常滿足。

那些回憶稱不上美好,忘記也是理所應當。

只不過讓他萬萬沒想到是,就算沈勿歸失去記憶再來一次,他還是會動心,還是會許下諾言帶他出去。

绛好像一直沒有失去他,沈勿歸換了一副皮囊又來重新愛他,比之前更甚。

———

午間,青水臨匆匆從外面趕回來,卷着一身寒氣。

大堂裏熱熱鬧鬧,為他驅趕了半分寒意,他無意多看,腳步直沖二樓,像有人在身後追趕。

“他走了?”

“怎麽?你好像很不願意他呆在這裏。”

前方,高于尴尬的身聲音傳來,打着哈哈說:“哪有,他狀态還好嗎?”

沈勿歸答:“沒什麽事,睡一覺就好了。”

不遠處,沈勿歸和高于立在走廊邊,垂頭掃視大堂的人來人往。他餘光一瞥,看到身側一人頭罩大襖,低頭将臉埋在衣領裏。

從外看,那人的身軀被衣料遮擋得嚴嚴實實,連手腳都不曾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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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于同樣回過頭,視線可比他大膽多,直盯盯那人看。接着在兩人灼熱的視線了,那人走到青水臨歇息的房間門口。

“是青水臨?他怎麽穿成這樣?”高于說完,一轉頭,他哥已不在身旁。

沈勿歸迅速來到青水臨面前,攔住了他的去路。

青水臨剛把手放在門框上準備推門進去,身後有人靠近,用力把門往反方向拉。

“你去哪了?”

青水臨垂着頭比他矮一些,在沈勿歸的視角裏,只能看見他頭頂上厚實的披風,和毛絨邊緣沾染的水珠。

好一會,沈勿歸以為他不會回答,準備用蠻力把他頭上蓋的帽子掀開,還沒動手,他倒是自己動手掀開了。

“去外面抓到一只野味。”青水臨笑着開口。

他掀開帽子,沈勿歸見他臉色青黑,像一夜沒睡好覺。

接着他手上被青水臨塞進一只觸感毛絨絨還帶溫熱的東西。剛抓到,沈勿歸愣怔一瞬,險些沒抓緊手上的玩意兒。

低頭一看居然是只雪白的兔子。

“兔子?”沈勿歸掐着大約有兩個巴掌大小的白兔子,拉住青水臨進房間的動作,“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什麽時候?”他像忘記還要去松夷這茬,一拍腦門,“過兩三天吧,他的情況還好嗎?”

“精神沒之前的那麽緊繃,再歇息兩天差不多可以動身。”

沈勿歸松開抓着他肩膀的手,轉而安撫懷裏剛才被青水臨塞過來的兔子。

“那兩天之後,再晚就不行了。”

沈勿歸沒問他什麽不行。

青水臨擺擺手,臉色染上困意。

“我先補一覺,有事晚上再說。”

沈勿歸的目光不自覺落在他僵硬的右手上。

“好。”

“那先這樣。”

話沒說完,青水臨關上了門。

“他看起來很困?昨天晚上沒睡好覺?”高于來到沈勿歸身後,瞧見他手裏的兔子,“怎麽有只兔子。”

一個大男人也抵擋不住毛絨絨的誘惑,伸手去摸。

沈勿歸把手一移,高于摸了個空,随後聽到他哥說:“不像沒睡好覺,更像是受了傷服用了某種藥物帶來的困意。”

“嗯?受傷?”

高于收回手,沒計較他哥為什麽移開手不讓他摸兔子。

“那這只兔子……”

他又伸手摸。

沈勿歸再次錯開他的手。

高于:……

太明顯,他哥不想給他摸的意味太過于明顯了。

随後眼睜睜看着沈勿歸轉身下樓,手上的兔子愣是沒給他摸着。高于摸不着頭腦,跟在他後腳下樓。

沈勿歸在樓下找了一圈沒找着人,後面有人進進出出撩簾子從後院裏進來,這才聽到裏邊傳來小芙的笑聲。

他往那邊走,路過大堂撩開簾子邁過門檻,下了院子的石階,對上三四盞燒得正旺的火爐。

客棧院子是露天,步入冬日的院子裏絲毫沒有蕭條的景象,反而熱氣騰騰,聚集消遣的人也很多。原來在屋檐下,以及支在院裏的木桌旁點了許多木炭,溫度也如同室內。

沈勿歸七繞八拐,徑直找着人,把手上抱的兔子放到绛面前。

绛興趣缺缺,沈勿歸還沒到跟前的時候,他就趴在桌子上沒起來,眼神呆滞看着桌子上沸騰的茶壺,視線跟随氤氲的水霧飄遠,直到昏昏欲睡。

旁邊的小芙見着他倒是很開心,兩條小腿在過高的椅子上搖搖晃晃,和他說起客棧裏的趣事。

“……臨家哥哥說,冬天在這裏架起木架,串一些腌肉,挖些地瓜,放進去烤一烤,冒滋滋可香了。”

小芙坐着沒個正經,一會從桌子上撐臉看他,一會又跳下來比劃比劃周圍。

“冒?滋滋是什麽?”

绛神游的注意力被她的措辭拉回來半分。

“就是就是,噼裏啪啦的聲音,可香可好聽了。”

小芙又趴凳子上去,等坐穩了,又拉近距離看他的臉。

“小雙,你看起來不開心哦。”

“沒有。”

绛把頭轉向一邊,小芙又湊過去。

“還說沒有,你的嘴巴都像蠟燭一樣,要融化了。”

“不要亂用詞語。”

他又把頭轉向另一邊。

小芙像找到什麽好玩的東西,笑呵呵地跟着他趴在另一邊。沒等她趴過去,頭頂上便有一只手罩住她的動作,随後被用力一推。

“誰推我!?”

緊接着一只雪白的兔子塞到兩人面前。

“兔子?是兔子!”

小芙也顧不上有人推自己,見着兔子興奮起來,一把抓過兔子摟在自己懷裏。

“你小心點掐,別給你弄疼了。”

绛看到她沒輕沒重的動作,直起身體顧不上心情低落。這時身後一道熱乎的軀體靠近,還沒轉頭看清來人,就被對方溫熱的手揉了揉腦袋。

“冷不冷?”

沈勿歸坐在旁邊,撈過他塞在衣袖子裏不太熱乎的手,抓在手掌心暖了暖。

“不冷,爐子很熱。”

他身上穿的衣服還是沈勿歸出門前親自給他穿的,當時生怕他凍着,裏三層外三層将他裹起來,遠看活活像一只大大的紅胖球。

沈勿歸看他的眼睛很溫柔,蓄着春日的暖流,任誰看了都忍不住對視超過三秒。绛亦是這樣,看他在身旁挨着坐下,側頭一眼便匆匆移開視線,看小芙抱着那只兔子寶貝着。

“哎呀,對不起哦,兔兔,我輕一些。”小芙讨好似的用鼻子蹭蹭兔子毛絨絨的肚皮,瞳孔在驚喜的情況下變得格外好看,“好可愛呀。”

她把兔子放在桌子上,推到绛面前。

“你摸摸。”

绛一怔,抓着他那只手的沈勿歸也很明顯能感覺到他的變化,稍微松了松手掌心的力度。

“怎麽了?”

沈勿歸想,他該不會害怕毛絨絨的東西吧,沒一會便否認這個猜測,他怎麽會害怕和自己一樣有毛的東西呢?

他感覺到绛把手從他手掌心抽出來,然後在兩人期待的視線裏,緩慢地去摸那只安安靜靜趴在桌子上的兔子。

在指尖觸碰到這個柔軟還帶着熱度的小東西,绛臉上許久不見開心的臉重新揚起來。

“軟軟的,它的毛好好摸。”

他揉了揉,又去撥動它垂在兩側的耳朵。

“它的耳朵和我的不一樣。”

沈勿歸見他像個小孩一樣,小心翼翼去動兔子的耳朵,摸到兔子的尾巴拉了拉,驚奇說:“哎?它的尾巴短短的,好可愛。”

绛的眼睛亮晶晶的,沈勿歸這些天頭一次見他那麽開心,好像又恢複了平常的樣子,松懈之前的不安。

“它是不是餓了?怎麽一動不動的?”

三人就這樣圍着兔子看也不嫌無聊。

小芙和绛對兔子喜歡得很,左看右看都不覺得夠,沈勿歸興趣沒有很大,但看到绛高興他也跟着高興,再無聊也比不過能哄他開心。

绛問:“它是餓了嗎?”

他拽了拽兔子趴在前面的爪子,兔子還是縮成一團,兩人怎麽動它,它就是不挪地方。

“去拿根胡蘿蔔給它吃。”沈勿歸說。

應該是青水臨抓它的時候受到了驚吓,一時半會還沒緩過來,打算先用糧食引誘一下或許可以。

“我去廚房拿!”

小芙說完,一溜煙跑沒影。到門口沒注意碰到一堵堅實的肉牆,哎呀叫喚一聲連忙道歉,結果擡頭發現居然是高于,心裏的歉意瞬間消失一幹二淨,還氣憤踹了踹他的小腿。

“哎?小丫頭你撞到人怎麽不道歉?”

高于都要氣笑了,小芙的臉堪比翻書。

小芙吐了吐舌頭沒搭理他。

高于也沒計較,來到院子找到沈勿歸他們兩人。

院子裏的火爐子擺置許多,一開始從裏面出來氣溫還能承受得住,呆久了便不行。院子的瓦牆不高,寒風繞過瓦牆卷走了火爐的熱度,身上的體溫瞬間冷了半分。

沈勿歸起身拎起架在火爐上的茶壺。

沸騰的壺嘴噴出熱氣,而後是甜絲絲的奶香味。

沈勿歸略微驚訝,這茶壺裏面不是茶水,而是熱乎乎的羊奶。

他反手洗淨杯子,倒了一杯羊奶抵到绛的手邊。

“暖暖手,不要凍着了。”

绛聞言動了動,把手搭在杯壁上。後面來的高于看到,随手拿過茶杯也要喝上一杯。

沈勿歸動作遲鈍,狐疑瞧他。

高于沒腦子問:“怎麽了?”

沈勿歸沒說話,倒給他一杯,之後坐下來。绛端着杯子送到嘴邊吹了吹,小心喝下一口,抿嘴神色不明,似在回味舌腔裏存留下來的味道。

他被杯子拿開,而後沈勿歸的手抵在他的嘴邊,擦拭掉了嘴邊的奶圈。

“怎麽樣?好喝嗎?”沈勿歸問他。

绛點點頭,一雙安靜的眼睛被水霧熏得全是水汽,看起來格外乖順。

他慢慢回答:“甜的。”

高于在绛的回答中喝下一口。

“噗呲——”

兩人聽到這麽大的動靜目光皆轉向他。

沈勿歸一臉壞笑,绛則一臉懵懂,這兩人活活像剛才做了什麽壞事。

“你确定這是甜的?”

高于質疑問。回想起剛剛入口的那一口,液體無色無味,只帶着一點熱度,死活咽不下去,這才激動地吐出來。

绛在他的目光裏又将杯子送到嘴邊喝一口,仔細品了品,“是甜的呀。”

這時沈勿歸敲了敲桌子。

高于腦瓜子一閃。

“咳咳咳,不小心嗆到了,沒品出味來,我再喝一口,說不定……”

他仰頭喝下一大口,舌尖還是沒有一絲甜味,但也裝模作樣說:“甜的哎……不過太甜了,我不喜歡不喝了。”

說完把杯子甩遠。

绛奇怪看他。

在院子呆了一陣,忽地衆人視野朦胧一片,再晃眼一看,天空中居然飄着絮絮綿綿的雪花。

“下雪了?”

周圍有人最先反應,随後有人附和。

“快進屋快進屋。”

“老板!下雪了!爐子該搬走喽!別給浸濕了。”

衆人鳥作散,三三兩兩收拾桌上的茶壺,提着消遣的玩意兒進裏堂暖和。

聞言過來的臨家彼時出來立在走廊下,臉色絲毫沒有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惹惱,反而看起來分外有興致。披上了鬥篷轉頭喚來店裏的小二把爐子搬進去。

雪愈來愈大,遠方空中逐漸漫上雪白,連原本的日頭也被遮得一點也不剩,好在氣溫并沒有驟降。

沈勿歸三人在小二搬走最後一個爐子的時候還沒有挪窩。

沈勿歸其實最先發現落雪,起身蓋上了绛的帽子,确定他的臉頰沒有凍着,喚他進屋暖和。

绛并沒有動,好一會把桌子上趴得好好的兔子抓進懷裏。

“冷不冷?”沈勿歸彎腰看他從帽子裏露出來的半張臉。

绛緩慢眨眼看沈勿歸不說話,挺俏的鼻子變得紅紅的,呼出一口帶着羊奶氣味的熱氣,好久才說:

“不冷。”

他依舊盯着桌子。

沈勿歸的目光順着他的目光移向桌子。

原本光滑的木桌上被蓋了一層薄薄的雪,像純白暖和的毛毯。

“在看什麽……”

沈勿歸的話還沒說完,绛把手從衣袖裏探出來,伸出指尖按在桌子上,然後一點點用指尖抹去桌上的雪花,直到畫出一道熟悉的劃痕。

而劃痕印出來的字分明是——

“複青。”

绛低頭緩緩說:“松夷山下住着這個人,他說有一天我要回去的話,第一時間去找他。”

他的話和沈勿歸當初跟他說的幾乎一摸一樣。

“他會替我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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