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軌跡
第73章 軌跡
沈複青實在氣急,眼睛裏似乎在冒火,紅彤彤一片。
绛被他倆這動靜吸引注意力,在院子裏踩着雪花走過來。
等走近,立在亭子下方的沈勿歸看他鼻子凍得通紅,衣袖底下,白嫩的十指藏在裏面捂着兔子。
“你們在聊什麽?”绛問。
沈勿歸微微彎下腰,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臉。觸碰到的皮膚冰涼,他擔憂問:“在屋檐下坐了多久,臉都凍紅了,怎麽不在屋子裏呆着?”
绛眼神躲閃,不自在避開他的手。
“屋子裏很悶,兔子不喜歡,而且也不冷。”
沈勿歸笑了笑,欲想再說,被一旁的沈複青搶了先。
“滿滿這會應該下山了,現在過去前院等他嗎?”沈複青一改平日,面對绛總是能瞬間溫柔下來,語氣裏帶着輕聲的哄,“天氣冷,前院有火爐。”
绛點頭,朝沈複青身邊走過去,路過沈勿歸,腳步一停。
沈勿歸臉色說不上生氣,更像是看到某種好玩的東西。
绛問他:“一起過去嗎?”
沈勿歸自然是答應的,沈複青臉色又沉了沉,偏巧绛的心思不在這上面,沒有察覺到。
三人一同前往,還沒到地方,高于從房間裏面出來,動作急忙。
“怎麽了?”沈勿歸不太在意問道:“走那麽着急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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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于停在他的身側喘了口氣,“剛剛聽你們去了後院,誰知道沒人,便找過這裏來了。”
沈勿歸半信半疑,目光落在高于滿是汗水的額頭上,他也沒再問。
四人到達前院,還沒靠近,就聽到屋子裏傳來滿滿的說話聲。
“別拽我的耳朵……不過你的耳朵怎麽和我的不一樣?”
滿滿的話在沈勿歸他們四人推門而入時戛然而止。
最先看到的是滿滿坐在比他自己還高椅子上。他的身前站着一人,身高體型和他差不多,頂着光禿禿的寸頭,一對精靈似的耳朵暴露出來。
沈勿歸認出來了,是李壬德。
而滿滿剛剛說着不要拽自己的耳朵,原來在他的身側還坐着一位體型魁梧的青年。
他把手放在滿滿的頭頂上,笑聲朗爽,沒察覺到沈勿歸他們來,還在摸滿滿的耳朵。
一邊摸一邊笑着說:“你叫什麽名字?從哪裏來?你跟那小子的耳朵還真有點像。”
“松開!誰的?他的耳朵和我的才不一樣,光禿禿的。”
滿滿見到绛來,跳在地上躲開他的手,氣呼呼朝他走過去,手裏不自在撓自己的耳朵。
“他的手一點也不老實,要不是你們來,他指不定還抓着我的耳朵呢。”
滿滿找到绛,他個子矮,抱着他的手一個勁地吐槽剛才的遭遇。
绛摸摸他的耳朵,力道很輕。
身旁的沈勿歸站裏原地,身形一怔,連绛也察覺到。
回過頭,看見沈勿歸立在原地,眸子深不可測。
坐在角落裏的高長風沒人注意到,他戴着白面具,目光一直落在沈勿歸身上。
而在沈勿歸則緊緊盯着坐在椅子上的青年。
青年穿了一身暗紅色的衣裳,袖口綁了一對護腕,看見他們幾人過來,臉上挂的笑容明亮。
沈勿歸認識這名青年。
是楚懷忠。
是還活着的楚懷忠。面容硬朗,皮膚呈健康的小麥色,肌肉線條流暢。往下的脖頸處,皮膚光滑,不僅僅是健康,更是鮮活。
胸口的一起一伏,鼻腔呼出的熱氣。之後沈勿歸看他緩緩站起身,一步步靠近,停在離沈勿歸三步之外的沈複青面前。
“這位就是高師父說的沈複青嗎?”楚懷忠差不多和沈複青等高,他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滿是欣慰,“久聞大名。”
“不敢當。”沈複青微微欠身。
“這幾位是?”楚懷忠注意到沈勿歸,不由一愣,好一會,目光在沈複青和他的臉上來回看。
沈複青一筆帶過,并不多解釋。
楚懷忠恍然大悟,“這兩位一瞧還真有些相似啊。”
“是嗎?能像他三分是我的福氣。”沈勿歸回道。
沈複青腳步一怔,不明白他這是什麽意思。
回頭看到沈勿歸随手牽過绛的手,落座在旁邊,摸了把他懷裏的兔子。
兩人靠得極近。
沈複青一瞬間明白沈勿歸說的。
因為像他才能如此讓绛毫無防備任由別人接近。想到此,沈複青拳頭狠狠握起,額頭的青筋都爆了出來。
“小沈這是怎麽了?”楚懷忠看他臉色不好,問道。
“無事,只是想到麻煩事了。”
無法,沈複青現在不能發作,只好裝作無事。
跟绛坐一起的沈勿歸并不打算摻和他們談話,坐在偏角裏,讓绛坐在裏邊,而自己擋住門縫裏透進來的冷風。
滿滿來到绛跟前,高于在一側埋在角落裏。
四人圍着一頂火爐。
火爐呲啦啦冒出來一陣香氣。
绛鼻子靈,聞到火爐裏冒出來的香氣。
“裏面是不是烤了什麽東西?”
滿滿從邊上拿來一只小凳子,擠在绛的腿邊,聽到他說,擡起頭,一雙烏黑的眼睛滿是火光。
“是小魚幹。”
绛伸手想去翻開火爐的蓋子。
沈勿歸抓住他的手。
“燙,我來。”他把绛的手捉回衣袖裏,打開了火爐的蓋子,“不要湊太近了,小心頭發。”
绛的長發沒束起來,只有一根紅色的發帶不輕不重地綁着頭發。時間久了,發絲不安分,都滑落在胸前。
沈勿歸攏好了他的頭發,別到耳後,這才收回阻止他探頭去看火爐的手。
绛問:“當當沒來嗎?”
“村子裏的人太多了,他過了河就在河邊不走了,看到人來人往的人還是有些害怕。”滿滿解釋道:“小雙不要怪他。”
绛搖頭,“那他回去了嗎?河邊那麽冷。”
“我讓他回去了,那些小魚幹還是他托我帶過來的。”
“嗯,謝謝。”绛低着頭,把懷裏的兔子抱得很緊。
沈勿歸扯了扯他的袖子,“兔子快憋不過氣來了。”
绛聞言松了松。
沈勿歸又說:“要去看看他嗎?”
“嗯?”
“我們去松夷山。”
沈勿歸知道,绛從一早上就守在院子裏,等雪化,等滿滿和當當從松夷山下來。
結果沒等到當當,心情自然有些低落。
“好。”绛扭頭對滿滿說:“回松夷山吧。”
“現在嗎?我再呆會,我想陪着你……”
滿滿以為他要趕自己走。
“我們一起去,”绛打斷他。
滿滿睜大了眼睛,不出半秒,發出歡呼,從小凳子上蹦起來。
“太好了!我們走吧,我們現在就走!”
滿滿的歡呼在安靜的屋子裏吸引了其他人的視線。
沈複青這時過來,來到他們身旁。
“去哪裏。”他問绛。
绛答:“回松夷山。”
他說的是回,他不再害怕松夷山的黑,他知道沈複青會在山下等着他,他也想當當。
想念會為他驅趕黑暗。
沈複青:“好。要我送你過去嗎?”
绛搖頭,“你們還有事聊,我和滿滿一起去吧。”
沈複青沒推脫,只道:“那路上小心。”
绛笑起來,覺得沈複青還是和小時候一樣,自己去哪裏都那麽擔心。
“知道了,不用擔心我。”
他笑起來,笑容很平淡,但面前的沈勿歸知道,他真的在開心,沒有苦澀,沒有傷心,只有歡喜和期待。
沈勿歸本來想送绛去河邊,剛到門口,青水臨推門而入,風塵仆仆,而他的身後跟着一位戴面具的青年。
一直呆在身旁沒出聲的高于都在這時拉起警戒。
“常恩澤?”
沈勿歸的第一反應是回想起绛昨天說的話。
按軌跡來說,常恩澤沒那麽快出現,他轉頭掃視屋子裏的其餘人。
高長風,沈複青和楚懷忠,以及乖乖巧巧呆着一旁的李壬德。
此外,在這個迷境之中,除了常恩澤,難道還有其他人帶着白面具這一特征嗎?
——沒有。
青水臨身後的青年只能是常恩澤。
可是這說不通。
绛第一次和他坦白,他說常恩澤遇到楚懷忠的時候,楚懷忠已經死了,現在楚懷忠還沒死,他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
“怎麽了?”
察覺到不對勁的绛在沈勿歸側耳小心翼翼問:“你要是不舒服,我一個人去也行。”
沈勿歸心裏泛起莫名的不安,一直在拉鋸他的理智。
“沒事的,還有滿滿,我先走了。”绛推開沈勿歸搭在自己手臂上面冰涼的手。
他毅然轉身,沈勿歸的心髒狠狠一痛,不安即可侵襲了他的理智,可當他聽到青水臨介紹他帶來的這麽青年,注意力瞬間被吸引大半。
“這位是常恩澤。”
“真是常恩澤?按軌跡來說,常恩澤沒那麽快出現。”高于的聲音壓得很小,“那面前的會是……”
“本體。”沈勿歸嗓音低沉,在寒冬裏似乎要滴水。
只能會是兩種答案。
要麽他們面前的是常恩澤的本體。他故意帶着面具出現在沈勿歸的視野裏;要麽绛之前坦白的話是假的,他也不知道常恩澤的計劃,不知道常恩澤會以何種方式出現在自己面前。
只有試探。
沈勿歸沒有跟着绛一起出去,等門重新關上,屋子裏的氛圍陷入難以訴說的緊繃。
好一會,坐在斜上方的楚懷忠開口,聲音沉穩,不再是剛才逗滿滿的樣子。
“前些天國師被聖上處死,當晚便下令至此人妖互不來往。”
楚懷忠搖頭嘆氣,望着門口,“剛才那位便是國師的幼子吧,當時宴請上我還沒察覺到此異樣,直到正熱鬧,聖上讓人提着國師的頭顱,還有青夭的……”
楚懷忠的話悲痛,不再繼續說下去。
青水臨臉色發白,雙手撐在椅子上沒有絲毫血色。
“李夜軒肯定還有別的事要拜托将軍。”高長風說。
果不其然,楚懷忠回答:“高師父果然是神人。”
他的笑容苦澀,笑聲沒持續多久,繼續道:“他要我帶親兵将妖族趕盡殺絕。”
“真是荒唐。”青水臨把茶杯重重擱置在桌上。
暗色的茶水四溢,一直浸濕他的衣袖。
“我沒有接旨,荒城邊境來犯,我沒有多餘的精力,誰知……”楚懷忠面露痛色,“誰知他居然用我的副将,楊北軍作威脅,讓他帶領親兵掃除妖族。”
青水臨注意到楚懷忠的少年。
“他是?”
“我叫李壬德,是楊副将帶我回來的。”李壬德急急忙忙解釋。
楚懷忠:“是我的副将看他的耳朵長得奇怪,這才帶他回來。現在城民全部知曉聖上憎恨妖族,他的日子也不好過,便讓他跟着了。”
“按照李夜軒的做派,你斷然拒絕。來日方長,他不會讓你好過的。”常恩澤立在一旁,身形修長。
他身側挂着一把彎刀,湛藍色的衣袍一如沈勿歸當初見到的模樣。
楚懷忠:“不用你說,我知道自己是逃不過的,可……”
他做不到。
他誠然是忠于君主,可是人性不能被無用的信任征服。
楚懷忠的理智戰勝了他的臣服,後來李夜軒拿楊北軍的性命威脅他,他差點要松口答應。
可是不能,楚懷忠有自己的信仰,楚家世世代代,他忘不了族訓。
“這位青年為何帶着面具?”沈勿歸忽然開口。
常恩澤一怔。
四人回頭看他,目光灼熱。
“私事。”
沈勿歸卻是一笑,驀然起身。
衆人疑惑,看他走到門口,推開門。
沈勿歸內心早已焦躁無比,表面雖然裝出一副安然的模樣,但內心早已挂在绛身上。
他知道绛怕水,他怕水是因為經歷了某種陰影。
一想到他害怕水,沈勿歸再也坐不住,聽他們聊得七七八八,大概掌握迷境軌跡,只好出口打斷,試探出了常恩澤的底牌。
這樣的問題自然有些唐突的,可沈勿歸顧不上,他還要出去找绛。
打開門,漫天白雪飄落。
沈勿歸:“各位先聊。”
話音剛落,院子門被人用蠻力打開。
砰的一聲。
沈勿歸心髒猛地一提,腳步迅速沖過去。
而門口,滿滿趴在地上,身上頭上都是水。
他的臉色青白,在寒冬臘月裏顯得格外恐怖,只見他胡亂爬起來,後來腿軟撲倒在地上,眼淚争先恐後往下掉。
“怎麽了?”沈勿歸來到跟前,不好的預感吞噬了他的全身。
“小雙……河邊去河邊救救小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