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将死
第74章 将死
沈勿歸眼前閃過一道白光,而後他恢複清醒,用最快的反應速度,在确定好滿滿的關鍵詞,拔腿就跑。
刮在耳畔的寒風凜冽得像一把刀子,他臉上的溫度盡數褪去,皮肉下面結起一層厚厚的冰塊,冰塊底下是倒刺。
他的速度越來越快,連吸入進肺腔的空氣都變成了冰渣,無比寒冷。
可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沈複青沖在前方,快到人眼只能撲捉到一道殘影,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又是從松夷山下來的妖怪?看我不弄死他!”
“這是個什麽妖怪?”
“誰知道?天兒那麽冷,我們幾個人的力氣比他還大,哈哈哈哈他能掙脫才有鬼呢!”
不遠處,四個青年沿河岸走來,沈勿歸緩下腳步,直到來到離他們五步之外。
他最先注意到的是四名青年身上的水漬。
袖口衣襟上全都是,其中有一人嫌天熱,撩起袖子挽在手肘處,手臂沒有衣料遮擋暴露出青年的手臂上的劃痕。
刺眼的紅痕如此明顯。
沈複青路過他們身旁并沒有多留,只有沈勿歸察覺到此。
那四人沒有注意到沈勿歸,與他擦肩而過,嘴裏毫不在意笑道之前的有趣事。
“你不知道,看到他咽氣的那會我解氣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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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提議:“下次我們可以用別的方法。”
一人問道:“什麽方法,好玩嗎?”
那人笑道:“先扒開他的衣服,然後……”
沈勿歸立在原地,一剎那萬籁俱寂。
他眼眶漫上無盡的血色,和當初在自罪坑見到無數士兵躺在那裏的時候一模一樣。
緊接着全身血色褪卻,等他再次回頭,已經把手擡起來,随後動作如影直直沖向那人的頭顱。
砰——
沈勿歸拳頭吃痛。
他單膝跪在地上,手上抓着一名青年的腦袋,五指收緊,狠狠把他的腦袋碾在泥土裏。
而五指之間,金絲附生在上,從青年的頭顱,到耳朵,眼眶、鼻子、一直到嘴巴。
金絲吸取了他的血肉,最後手底下的人變成一具空殼。
“妖……妖怪……妖怪啊!!”
其餘三人驚愕,再也控制不住放聲大喊,全然顧不上倒地的那名青年。可有人膽子小,看到沈勿歸手底下的青年臉色幹枯,一臉死狀,不由腿軟。
“救命啊!殺人啊啊啊!!”
噗通——
那人跪在地上,眼睜睜面對倒地的青年,繼而睜大了瞳孔,想逃跑的腿一瞬間使不上力,跪在了地上。
他看見眼前的沈勿歸将頭擡起來,漆黑的瞳孔裏放映的是自己的臉。
那一瞬間,他知道自己會被沈勿歸殺死。
身旁的夥伴早已顧不上他,大喊大叫跑沒影了。
沈勿歸站起身,如地獄裏爬上來朝他索命的陰司。
一步步朝他靠近,用剛才扣住地上青年的那只手,再次抓住了他的頭顱。
倒影在青年眼眶裏的沈勿歸面容如惡鬼,眼眶裏的血色好像要溢出來,他繃緊下颚,看待跪在地上的青年是如具死物。
他從來沒有那麽想要殺人。
嗬嗬——
沈勿歸大掌往下,掐住了他的脖頸,之後用力,青筋逐漸蔓延在手臂,分外恐怖。
青年臉色由蒼白變成紫色,之後口腔裏的口水蜿蜒而下,怎麽也合不攏。
“——替他償命。”
沈勿歸一字一句道,徹徹底底成為站在火焰下的惡鬼。
“哥!哥!你松手!哥你在殺人!你清醒一點!”
嘩啦。
從地獄裏漫出來的血色褪去,沈勿歸睜眼,看到高于抓住自己的手,在他的掌心之中,居然死命掐着一名青年的喉嚨。
沈勿歸的臉色一白,倉皇松開手,退後幾步身體搖搖欲墜。
他額前的碎發全部汗水打濕,全身上下像剛從水裏爬出來。
被掐着喉嚨的青年在沈勿歸松開後倒地不起,胸膛微弱起伏,喉管裏急促的吸氣有一聲沒一聲。
他快要被沈勿歸生生掐死了。
高于臉色同樣很差,“哥!你怎麽了?”
沈勿歸搖頭,狠狠閉上眼。
眼前閃過绛被人摁在水裏的模樣,他心下一涼,等再次睜開,青水臨來到面前。
他蹲在地上,查看青年的傷勢。
“沒事吧?”高于問。
青水臨摸了把青年的脈搏,撩開他的衣領,看到猙獰的傷口。
“啧,下手真重啊,好在人沒什麽事,不過他應該被你吓得夠嗆。”青水臨拍幹淨手,站起身,“出什麽事了?你們倆急急忙忙往外面走,我還以為……”
青水臨嘴裏的話詭異地斷在空中。
寒風呼嘯,猶如哭喪,三人的呼吸同時放緩,銀針落地可聞。
急促的腳步在沈勿歸身後趕來,随後到達側邊。
盡管沈勿歸現在還是能猜測到,可當他正在要接受這個事實,心髒還是狠狠一麻,險些忘了呼吸 ,整個人都帶着毀天滅地的懼意。
他頭一次退縮,不敢看身旁經過的人。
沈複青腳步沒停,路過三人,留下原地一句。
“青水臨,回去。”
他那樣着急,平淡的面具下是分崩離析的臉。
青水臨二話不說跟上他的腳步。
“哥……绛他……落水了……”
高于看到了。
沈勿歸呆站原地許久,好像要被凍成了冰雕。直到兩人走遠,他堪堪擡起頭。
他看到沈複青的背影,以及他身側無力垂下來的一只細嫩白皙的手腕。
待他仔細看清楚,那截軟綿綿垂下來的手腕上的皮膚青青紫紫,顯然是被人掐得狠了。身側的珊瑚紅衣破碎,一步一晃,衣尖還淅淅瀝瀝往下滴水。
一步一個腳印。
沈勿歸怎麽回去的他都不知道。
無力垂落的手腕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他閉上眼,再次睜開,手腕變成了紅色,指甲蓋裏還藏有鮮紅色的泥土。
他知道绛掙紮過,可他抵不了四人的力氣,他被人摁住,怎麽也動不了。
院子裏,所有人凝着臉色。
沈複青帶绛回去徑直進了房間,關上了門,之後只允許青水臨進去,其餘人都堵在了外面。
不多時,房門從裏打開,沈複青站在門後。
他的衣裳被弄得亂糟糟,連頭發也未能幸免。
“師父。”沈複青的聲音很啞,帶着顫抖和乞求,他将目光轉在沈勿歸的臉上,只停留不到半秒,之後移開,“我得救他。”
高長風不為所動,長久後無奈地嘆氣。
“我就知道我這徒兒用情至深。”高長風似對他的選擇沒有辦法,轉身勸退了其他人,“楚将軍,待日後有空再招待您了。”
楚懷忠道:“無事,那我先行告退。”
楚懷忠走了。
高長風轉身進了屋,沈勿歸還立在門口。
沈複青沒開口趕他走,在他快要關上門,沈勿歸把手抵在門框上。
“他會害怕嗎?”
沈複青:“不會……”
因為绛已經失去害怕的資格了。
沈勿歸還是進去了,不是強求得來的。
是沈複青念在绛之前依賴過他,想來想去怕绛會害怕,迫不得已讓沈勿歸進來陪着他。
屋子裏的光線很暗,氣溫很高也很幹燥。越接近床鋪,溫度徒然跌落下來。
床幔白紗蕩漾,隐隐約約透出一道清瘦的人影,沈勿歸腳步很緩,他全身都在顫抖不知道是冷的原因還是其他。
只不過他知道一點,他在害怕。
最後還是停步,立在屏風外。
隔着那扇模糊不清的屏風,他看到一道模糊的人影跪在床上,面對着他。
青水臨在側邊往爐子裏面加火,微風從門窗裏卷了進來,卷走了白紗。
沈勿歸赫然看到眼前的人。
他捧在心尖上的人,此時跪在床上,脖頸毫無支撐力軟綿綿垂在一邊,而他的雙手被金絲懸挂在兩側,一直到手腕,金絲纏繞他的手指以及皮膚上。
沈複青回來大概給他換過衣服了,身上的衣料重新變得幹燥,薄紅的衣裳如一層淡膜。他看見绛的膚色變成了沒有血絲的白,而胸口處,毫無生氣。
沈勿歸木然走到床邊。
他沒坐在床上,而像被抽去力氣跪在地上,噗通一聲,彎腰匍匐在地,之後撐起上半身,伸出顫抖的指尖勾住垂在被褥裏的金線。
“不是說等一會見嗎?你怎麽說話不算話?”
沈勿歸又去摸他的臉。
指尖冰涼的溫度貫徹全身。
青水臨見狀想要制止他的行動,沈複青攔住了他,暗自搖頭。
“你就不怕他對小雙做什麽?!死後的身體要是一個沒不注意便會出現淤青,就算是傀絲續命也恢複不過來!”
青水臨沒有壓制語氣。
沈複青難得平淡,道:“他知道。”
“他會小心的。”
屋子裏的火爐溫度越來越高,可沈勿歸依舊出了一身冷汗,直到骨頭裏的血液凝固,他忽然發覺自己觸碰不到绛的臉。
他恍惚清醒,才發現绛的臉色青白,出現了腐敗的跡象。
一時之間他惶恐不安,急忙收了手,不敢再觸碰。
沈複青來到床邊,他指尖勾着絲線,将手搭在绛的後腦上,之後往下移,停在他的脖頸。
他撩開了绛的黑發,撥在前胸,暴露出光潔的脖頸。
沈複青緩緩垂下頭,将唇印在他的脖頸處,如此愛惜,像耳鬓厮磨的夫妻。
“我會救你的,不要怕,小雙。”
金絲破光而出,而後,白色的光芒占據了沈勿歸的視野。
绛的黑發散去了顏色,如白雪披在肩上,如此純淨無痕,再之後青水臨擋在他的身側。
沈勿歸這才緩眼看到自己的動作在不知不覺中失控了。
“退開一些。”青水臨告訴他:“傀死複活将死之人是木偶師的禁忌,沈複青沒辦法。”
他又說:“你也是木偶師吧,剛才傀絲殺人幹脆利落,不知曉你師承何人,竟然和我師兄教的有些相似。”
“是嗎……”沈勿歸推後三步。
床帳白紗落幕,沈複青和绛的身體遮在背後,他看到沈複青的背影完完全全遮住了绛,只有被金絲懸挂起來的雙手探了出來。
沈複青回來的第一時間已經把绛洗幹淨了,那是他在绛長那麽大第一次幫他洗澡了,懷裏抱的人乖乖巧巧,一動不動。
不會鬧着說水有些燙,會淹濕狐貍尾巴和耳朵;不會洗着洗着就說自己的毛在水裏掉光了;也不會偷偷趁沈複青轉過身,去喝一口浴桶裏面的水,嘴裏說着好難喝。
都不會了。
他只會坐在裏面,身體毫無支撐力,沈複青摸到他冰涼的手,以及手腕上面青紫的掐痕。
他能想象到绛當時的掙紮,他被弄得太兇了,作惡之人力氣比他大,人數還多,一人一只手抓着他,把他摁在泥地裏。
绛的指甲塞了許多泥土,很髒。
沈複青清洗得也很仔細。
他得救他。
那是沈複青的第一個念頭。
——
白雪散盡,枯黃的枝丫都開始冒出綠意。
三天。
沈勿歸沒見到绛。
绛被沈複青關在屋子裏,除了他自己,沒人能夠進去。
又兩天。
沈複青忽然上了趟街,沈勿歸跟着一起去了。沈複青徑直奔向一家裁縫店,量身定制了一套衣服。
身份尺寸都是绛的尺碼。
衣服顏色是大紅色。
又五天。
绛的本體出現在院子外。
那天剛好楚懷忠來過,告訴他們李夜軒欲想征兵的事,他放下了戒備,對待楚懷忠不再有猜疑,之後青水臨離開了,跟着楚懷忠一起。
自那天,再也沒有見到常恩澤,送別楚懷忠,回去的路上,他看到了绛的本體。
他立在院子外,白衣明目。
沈勿歸眼眶一下子紅了,沖過去緊緊抱住他,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摸他的白發,捧在掌心輕吻,之後是眼睛,臉頰、唇角、甚至搶走了他的呼吸。
“我受不了了。”他說:“你現在還好好的對不對?告訴我!你不會離開的對不對?”
绛看到沈勿歸又哭了。
他的眼淚很熱,淌在掌心裏也是,要燒灼了他的骨肉。
“對,我回來了的,我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