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01章
一大早,姜行早飯都沒來得及吃,就被姜父叫到了書房。
姜家別墅一共三層,姜父的書房在二樓,面積很大,幾乎占了整個樓層的一半。阿姨已經做完清潔工作退了出去,只留下半扇打開的窗戶。
冬日的風裹着潮氣打在身上,吹得姜行骨縫疼。他攏了攏衣服,站起來想要關窗。手剛伸出去,就聽見他爸說:“姜行,你今年25,也老大不小,該結婚了,我給你訂了門親事。”
姜行手指一頓,轉過了頭。
姜行長了張濃麗的臉,膚白唇紅,眼珠很黑,漂亮的極具攻擊性。然而他氣場盛,周身氣質又冷淡,不但不顯女氣,反而會讓人覺得十分鋒利。
此時他站在那裏,眼睫微擡看着姜父,一句話都不用說,已經帶來了極大的壓迫力。
姜父不自在地動了動,避開他的視線,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對方是宋家小兒子宋元洲,你好好收拾一下,今天就搬過去。”
姜家經營着一個小互聯網公司,也算富豪,但跟頂級豪門宋家比起來,卻什麽都不是。姜父不知道走了什麽門路攀上了宋家,連一天都等不得,恨不得立刻打包把大兒子送到宋家。
書房裏安靜了片刻,随後姜行忽然開口道:“我的肌肉活檢結果出來了?”
兩個月前,姜行出現了身體無力的情況,伴随着咳嗽不止。本以為是換季感冒,但藥吃了半個月也不見效果,且漸漸的,又多出了其他症狀。
手指無力、走路時腿突然不聽使喚……
姜行陸陸續續去醫院做了許多檢查,從抽血化驗到腰椎穿刺,都懷疑是肌萎縮側索硬化,即漸凍症。肌肉活檢是最後一項,是與不是,全看這次結果。
猝不及防換了話題,姜父愣了愣,才道:“是,我不久前才接到醫院的通知。”
他把打印出來的病理報告推到姜行面前,嘆了口氣,努力做出一副慈父的姿态,“你媽就是得這個病去的,你說你,遺傳什麽不好,偏偏遺傳了她的病。別擔心,爸會想辦法給你治的。”
姜行拿着那份報告,目光掠過看不懂的數據對比,直接落到最下面的病理診斷上,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印着:肌萎縮側索硬化。
兩個月來的提心吊膽、夜不能寐,通通轉變成了此刻的塵埃落定。姜行以為自己會窒息、會崩潰,但真到了這一刻,他竟然詭異的十分平靜。
他将報告四角對齊、方方正正地疊起來,對姜父道:“所以,你這是連我身上的最後一滴油也要榨幹?”
“胡說!”姜父氣得臉紅脖子粗,拍着桌子道,“我是為你好!”
“嗯,為我好,”姜行點頭,“把我賣給了一個傻子。”
人人都知道,海城首富宋家的二兒子宋元洲是個傻子。哪怕去年傳出他獲得世界最高水平的漫畫獎之一——魯本獎,這個标簽也沒有撕下來。
宋家有權有勢,用資本運作出一個魯本獎并不出奇。何況傻子就是傻子,哪怕他會畫畫、能獲獎,也跟正常人不一樣。
“你不懂爸的苦心,”姜父強壓下被頂撞的怒火,重新坐下去,“咱家雖然看起來不錯,但哪能跟宋家比?你這個病也只有在宋家才能多拖幾年。”
“治不治都是絕症,”姜行上前一步,淡淡地看着姜父,“我不需要。”
姜父眼皮一跳,僵着臉道:“白發人送黑發人,你這是在剜我的心!你就當是去借宿,反正宋元洲是個傻子。阿行,爸知道你聰明,糊弄個傻子而已,對你來說簡單的很。”
“是簡單,”見姜父的眼睛亮了,姜行話音一轉,“可是我不。”
他的油鹽不進終于激怒了姜父:“混賬東西!”
姜父破口大罵,扔下狠話:“你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姜行嗤笑一聲:“早說不就好了,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
“你、你!”姜父捂着胸口,氣息都粗重了不少,沖門外大喊,“管家呢?!管家!把他的行李給我收拾好,送到宋家!”
管家推門而入,為難地看了姜父一眼,又看了看姜行,站在原地沒動。
“我說話不好使了是怎麽着?”姜父難以置信地瞪着他,暴跳如雷,“立刻、馬上去!”
管家後退一步,觑着姜行的臉色,還是沒動。
姜父的臉漸漸漲成了豬肝色,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仿佛下一秒就要爆開。姜行看了一會兒他的臉色,搶在他開罵之前問道:“我走以後公司怎麽辦?”
姜家的互聯網公司叫飛躍科技,因姜父并不擅長管理公司,之前一直是虧錢狀态。直到姜行接手,這才扭轉了局面。
提到公司,姜父瞬間警惕了起來:“這些不需要你操心,我自有打算。”
姜父本是窮小子,飛躍科技是他從姜行母親手裏得來的。平日裏就時刻防着姜行,生怕他把公司搶去。現在聽到這話,立刻表示:“何況還有你弟弟,你倆雖然不是一個媽,但都是我兒子,你能做的他也能。”
指望姜銘那個纨绔?姜行垂眸掩去眼裏的不屑:“行,你不後悔就好。”說完,他轉向管家,“去給我收拾東西吧。”
一個不大不小的互聯網公司而已,只有姜父才當寶。他有能力有人脈,只要他想,分分鐘鐘就能另起爐竈。
但母親過世時,曾握着他的手交代,讓他好好經營飛躍,這也是這麽多年姜行一直守在公司的原因。
然而現在不同了,他得了漸凍症,生命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戛然而止。就沖姜父辦的那些惡心事,他寧肯毀掉飛躍,也不會将母親的心血交到他手上,任其糟蹋。
想趕走他,推姜銘上位?做夢。
“是。”姜行一發話,管家立刻應了,利索地去處理一幹事項。
姜父見狀,牙根差點咬出了血,這小畜生果然是天生就來克他的!
已經撕破了臉,姜父這下子連裝不願意裝了,黑着臉沖姜行擺擺手:“行了,你出去吧,等會兒離開就不用跟我說了,我這還有事。”
姜行面無表情地整了整衣領,擡腳就走。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忽然回過頭,恰好捕捉到了姜父恨恨的眼神。
四目相對,姜行勾了勾唇,反手關上了門。
姜行天生涼薄,很少笑,姜父被他這一笑弄得心驚肉跳,後背猛地竄起一股寒意。他下意識站起來,想要叫住姜行,開口的前一秒驟然反應過來,惱羞成怒地砸了一個花瓶。
說是收拾行李,其實姜行并沒有帶多少東西。
換洗行頭兩三套、最基本的日常用品、以及跟母親的合照,再就沒有了。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走的時候只不過将将裝滿了一個24寸的行李箱。
“您真的要去宋家嗎?”管家替他拉開車門,憂心忡忡道,“我知道您有辦法避過去的。”
“放心。”姜行矮身上車,“我心裏有數。”
漸凍症是比癌症還要殘忍百倍的病,治不好也沒法治。姜行不想呆在烏煙瘴氣的姜家,更不想孤零零一個人獨處,想東想西,被負面情緒淹沒,最後死在床上都沒人知道。
他這輩子沒什麽遺憾的地方,生命最後一段時間,他只想安靜地、不被打擾地度過。
宋元洲是個小傻子。不用打起精神來社交,更不必應付一幹瑣事,用一紙結婚證來換取最後的安寧,也算值得。
宋家在海城的映月灣,能住在這裏的都是頂級富豪。像姜父,也算知名人物,卻連購買這裏房子的資格都沒有。
車子在環海公路上行駛了二十多分鐘,經過守衛嚴密的崗亭,最終停在一棟獨立的三層別墅前。入戶小徑掩映在修剪漂亮的花園中,遙遙通往白色的主體樓。
“走到別墅太遠了,不知道車能不能開進去,”司機按下車窗,斟酌着道,“要不我去問問?”
“不用,”姜行把行李箱的拉杆提起來,擺手示意他回去,“我自己走就行。”
越是往後,他的病情就會越嚴重,能用自己雙腿走路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以前姜行五分鐘的路程都要用車,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連走路都要珍惜。
姜行拖着行李踏上清掃幹淨的小路,經過一排入戶噴泉,一邊欣賞修剪整齊的花園,一邊往前走。
大概是為了隐私着想,小路并不是直通的,而是有規律地設計了彎路。姜行拐了幾個彎,只差一點就到達主樓的時候,忽然聽到旁邊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像是藏着什麽小動物。
他腳步一頓,轉頭朝聲源處望去。就見那一叢茂盛的薔薇花葉子仿佛受到了驚吓一般,猛地抖了抖,接着便一動不動了。
什麽東西?
姜行蹙了蹙眉,将行李留在原處,往前走了兩步。
那薔薇葉子也随着他的接近而顫了兩下。
姜行:“……”
姜行本來只是随意看看,被這麽一弄,莫名就謹慎了些。他慢慢地、一步步地繞過薔薇花牆,而後猛地對上一雙黑亮的眼睛。
薔薇花架後站着一個男人,穿着一身幹淨的白色運動裝,個子很高,相貌異常清俊。很刻意地板着一張臉,嘴唇微微抿起,左手上還牽着一條威風凜凜的德牧。
一人一狗兩雙眼睛都在盯着姜行,看起來很兇的樣子。
只是……姜行的目光移到男人頭上,一片玫紅的薔薇花瓣大喇喇地粘在上面,以一己之力破壞了這嚴肅的畫風。
一陣風吹過,男人的衣擺被吹得微動,那片花瓣卻還是頑強地粘在原地。
“你的頭……”姜行開口想要提醒。
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為男人忽然錯開眼神,往後退了一步。不過很快,男人又擡起眼皮,自以為隐秘地、悄悄地看了他一眼。
然後姜行就看到,他露在頭發外的耳根慢慢紅了。
而他身邊的那條德牧,也在姜行的注視下,跟着主人害羞地、小小地往後挪了挪。
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