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宋元洲個子高,哪怕在家處于最放松的狀态也沒癱着。腰背挺得筆直,兩條長腿規規矩矩地放在身前,儀态非常好。
他垂眸專注地看着平板,連姜行站到他身後都沒發現。
屏幕上的資料裏有很多專業名詞,看得出他讀得非常吃力,每一頁停留的時間都很長,還經常在旁邊做筆記。
有些普通人掃一眼就能理解的口水話,對他來說卻難于登天。但他沒有不耐煩,也沒有放棄,不懂就一筆一筆記下來,字裏行間都是非要啃下來不可的決心。
姜行怔怔地看着他,有什麽東西悄無聲息地注入胸腔,将空蕩蕩的心房填得滿滿當當的。
因為長了張好臉,從小到大追他的人很多。鮮花、手工餅幹、奢侈品……他收過各種各樣的禮物。可那些挖空心思的、讓人羨慕的、貴的,通通比不上此時此刻宋元洲低頭閱讀的一個側影。
風從窗口吹入,夾雜着一點淡淡的櫻花香,是春天的味道。
姜行慢慢蹲下去,把頭靠在了宋元洲腿上。
沒生病之前,他有太多事要做,不會将眼神停留在任何人身上。可生病之後,他真的無法抵抗這種潤物細無聲的好。
宋元洲全部注意力都在眼前的資料上,這種完全超出技能點的東西,對他來說簡直是地獄模式。
肌肉活檢是什麽?運動神經元又是什麽?向來在漫畫界無往不利、從沒有過創作瓶頸的宋大漫畫家,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了頭禿的滋味。
不過為了阿行,沒什麽不可以克服。宋元洲打開剛剛關掉的記錄頁面,正要去摸電子筆,腿上忽然傳來了一點輕微的壓力。
什麽東西?
他愣了一下,下意識望過去。
姜行流暢精致的側臉霎時映入眼簾,在陽光下有一種暖絨絨的質感,柔軟又可愛。宋元洲不自覺地屏住呼吸,仿佛身上忽然跳上來一只漂亮又警惕的流浪貓,動也不敢動,只敢站在原地默默等他主動靠近。
察覺到臉下肌肉的僵硬,姜行擡起頭,正對上了宋元洲瞪得溜圓的雙眼。
“阿、阿行。”宋元洲結巴着叫他的名字,想問他是什麽時候來的,為什麽會靠在他腿上,然而一切疑問在看到那雙微紅的眼睛時都消失了。
心髒仿佛被尖銳的針狠狠刺了一下,疼得他瞳孔都縮了縮。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只知道他不想讓阿行哭,可他沒有做到。
“阿行。”宋元洲慌張地扔掉平板,蹲下來捧起他的臉,“你為什麽哭?”
對飛躍的員工來說,姜行是他們的老板,他們敬他也怕他;對姜建設來說,姜行是個不孝的逆子,存在即是錯誤;對宋家其他人來說,姜行是宋元洲喜歡的人,他們愛屋及烏。
獨獨對宋元洲來說,從見到的第一眼開始,姜行就是他的整個世界,是他喜怒哀樂的寄托。
被這麽直白的挑明,姜行臉上有點挂不住,下意識想糊弄過去。然而看到眼前人臉上真切的關心,到了嘴邊的話又鬼使神差地咽了下去,變成了:“沒什麽。”
宋元洲卻沒有相信。
“是因為生病嗎?”他伸手攬住姜行的肩膀,将他整個的按進自己懷裏,“不怕不怕,有我在。”
聽着他強有力的心跳,姜行忍不住笑了:“宋元洲,你哄孩子呢。”
“沒有。”宋元洲一本正經地反駁,“我在哄你。”
小孩子都很煩的,他很讨厭,才不會去哄。
“我小時候也生過病,很嚴重。”宋元洲其實是個特別自我的人,姜行沒來的時候,他可以把自己關在畫室,整整一個月不說話。可這會兒,他卻絞盡腦汁想着安慰人的話。好像這樣一直絮絮叨叨的,就能趕走姜行所有的壞情緒。
“住了一個月的院,不能吃正常飯菜,只能喝粥,後來就好了。”他笨拙地拍了拍姜行的背,小聲道,“沒關系的,我們慢慢治,不要擔心,好嗎。”
宋元洲身上有股很淡的肥皂香,跟他這個人一樣,清清爽爽的。姜行輕輕吸了口氣,說:“不是,我只是有點高興。”
宋元洲一愣:“高興也會哭嗎?”
“當然。”姜行身體後仰,放任自己躺在柔軟的地毯上,強調,“而且我也沒有哭。”他只是有點感動,僅此而已。
是這樣嗎?
宋元洲的目光在他臉上掃來掃去,好似一個嚴格的法官,在通過細節判斷他有沒有說謊。姜行閉上眼睛,任由他看。
夕陽的餘晖灑進屋裏,暖洋洋的很舒服。他彎彎唇角,翻了個身讓自己完全躺進了陽光裏。
宋元洲這才确定他是真的沒有在難過,揉了揉被太陽曬得有些發癢的臉頰,躺到了他身邊。
屋子裏一時之間安靜下來,氣氛卻并不尴尬,只有淡淡的溫馨。
過了一會兒,宋元洲忽然開口叫姜行的名字:“阿行。”
“嗯。”姜行懶洋洋地應了一聲。
宋元洲說:“你下次高興的時候可以不要哭嗎?”
“嗯?”姜行疑惑地看着他。
宋元洲認真道:“我不想看你掉眼淚。”
桌面上的書頁被吹開,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半晌,風中傳來姜行輕輕的聲音:“嗯。”
兩人沒躺多久,阿姨就敲門叫他們吃晚飯了。
宋父宋母已經到了,正邊吃邊聊下午看的電影,看起來心情不錯的樣子。見到姜行,極力給他安利:“阿行有時間也可以看看,非常有教育意義。”
姜行好久沒看電影了,剛好最近養病無事可做,正要點頭答應,旁邊的宋元淮就插了一句:“得了吧,那電影講的是知青下鄉。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沉重得不行。只有他們七零後愛看,不是我們九零後的菜。”
宋母:“……”
宋母一勺子敲過去,第一萬次後悔自己當初怎麽把胎盤扔了,留下這麽個糟心玩意:“我跟你說話了嗎?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宋家餐具質量很好,勺子沉甸甸的,敲在腦袋上的滋味相當酸爽。宋元淮疼得一個哆嗦,這可真是親媽:“幹什麽打我,實話還不讓……”
剩下幾個字沒說出來,就被宋父一個鋒利的眼刀子削了回去。
幹什麽?不知道女人的年齡不能提嗎?這麽明晃晃的說出來,不純純找揍。
宋元淮也意識到了這點,像是在底下開小差被老師發現的高中生,瞬間蔫了。麻利扒完了碗裏的飯,椅子一推就要上樓。
走了幾步,忽然像是想起什麽一般,回頭對姜行道:“前段時間出的那個叫《念念不忘》的電影挺好的,你要是想看可以試試這部。”
說完,隐秘地給了宋元洲一個“哥只能幫你到這裏了”的眼神。
宋元洲:“?”
宋元洲完全看不懂他的暗示,冷漠地移開了眼。
宋元淮:“……”
這糟心的弟弟!連他在傳授追人技巧都不知道。情侶的感情不都是那麽加深的嗎?看看電影、拉拉小手、再親個小嘴,黏糊着黏糊着就分不開了。
算了,不領情拉倒。他一個單身狗散操心這些做什麽!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還是上樓繼續工作賺錢養家吧。
這名字聽着就是愛情片,姜行本來不想看的。他實在怕了那些你愛我、我愛他、他又愛她的狗血劇情,寧願看些無腦爽的。
但再一想,既然能被宋元淮極力推薦,那肯定有可取之處。反正閑着也是閑着,不如試試看。
于是洗漱後,姜行破天荒沒有直接睡覺。而是把靠枕放好,倚在床頭打開了平板。
一整套動作做下來十分絲滑,連他自己都愣住了。
原來他在宋家這麽放松的嗎?姜行笑笑,也算好事了,犯懶總比一直繃着神經強。
片頭曲放到一半,身邊的床往下陷了餡,不用看就知道是宋元洲。
清涼的牙膏味傳入鼻端,姜行詫異地轉過頭:“你也想看?”據他所知,宋元洲好像對這些沒什麽興趣。
“嗯。”宋元洲似模似樣地點了點頭。
至于到底是想看電影,還是想呆在姜行身邊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行吧。”姜行往旁邊挪了挪,給他騰出了點地方。
宋元洲順勢坐到他旁邊,跟他緊緊挨在一起。
姜行仿佛沒注意到一般,目光一直凝在屏幕上。于是,宋元洲的膽子越發大了。昨天還只敢把兩床被子交疊一個巴掌的面積,這會兒扯來扯去,一不小心就變成三分之一了。
他的小動作實在太明顯,姜行想裝看不見都難,扭頭似笑非笑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宋元洲不看他,擡手指了指平板,拙劣地轉移話題:“電影開始了。”
誰說他傻了?
姜行扶額,這小心思一個接一個的,簡直讓人應接不暇。
不過倒也沒說錯,電影确實開始了。反正他也是逗逗他,沒想讓他把被子抽-回去,便不再理會,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屏幕上。
旁邊,一直提着心的宋元洲悄悄松了口氣。
他看看姜行,又看看兩人交纏在一起的被子,已經三分之一了!馬上就會是二分之一甚至全部,那睡一個被窩會遠嗎?
宋元洲越想越開心,自己窩在那裏偷偷樂了。
宋元淮還真沒瞎推薦,電影拍得确實不錯。講的是一個青梅竹馬破鏡重圓的故事,主線溫馨,沒有什麽狗血劇情,造成男女主分開的誤會也合情合理。
姜行看着看着就沉浸在其中了,也就沒注意到,身邊的宋元洲大部分眼神都在他身上,只偶爾才會分出些許給屏幕。
電影放到後半部分,節奏終于緩了下來。男女主複合,天公作美,下起了瓢潑大雨,男主借此送女主回家。
導演可能是拍偶像劇出身的,拍攝的場景非常唯美。饒是姜行一個大男人,也忍不住贊了句:“還挺浪漫。”
宋元洲聞言立馬朝平板看過去,雖然他不太懂什麽叫浪漫,但阿行說好的都記下來就對了。
畫面到這裏一派和諧,姜行也就沒什麽防備,繼續順着看了下去。然而他萬萬沒想到,不過喝口水的功夫,再垂眸時男女主已經抱着啃到了一起。
姜行:“……”
不是,這麽突然的嗎?
按理說,二十五歲的人了,和他同齡的不少孩子都能打醬油了,看個接吻不至于大驚小怪的。但壞就壞在他現在不是一個人,而是跟宋元洲在一起。
夜晚、一張床、一個有好感的男人,要素都齊活了。
這都是些什麽事啊。姜行喉結不自在地動了動,正要不動聲色地關掉app,右手就被握住了。
“怎麽了?”他心髒一跳,想把手抽回去。奈何力氣沒宋元洲大,試了幾次都失敗了,不得不出聲詢問。
宋元洲:“他們是在接吻嗎?”
姜行:“……”
直白可真是把雙刃劍,以前他有多喜歡,現在就有多無奈,他強忍尴尬“嗯”了一聲。
本以為這就算過去了,誰知下一秒,宋元洲又問:“他們為什麽接吻?”
姜行:“???”
姜行頭頂頓時冒出一排問號,這是把自己當百科全書了?不過仍舊好好回答了:“因為他們是男女朋友,自然能接吻。”
“哦 ,”宋元洲頓了頓,緩緩轉向姜行,然後說,“我們結婚了。”
姜行一開始沒明白他的意思,他們确實結婚了,然後呢?跟電影有什麽關系?
直到宋元洲拉開床頭櫃,拿出裏面的小紅本,似單純似無辜地看着他:“那阿行,我能吻你嗎?”
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