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宋元洲是那種簡單又執拗的人。
認準了一件事就絕對不會動搖,比如這會兒,他堅信姜行絕對不會得病,一定能永永遠遠和他在一起。
所以很快一掃之前的頹喪,重新變得開心起來。
晚上十點,兩人準時上床睡覺。
不得不說人的适應能力是非常強的,相比于第一次同床時的疏遠與尴尬,姜行這會兒無比自然。被子一抖,直接躺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枕套是白天剛換的,上面有着淡淡的清香,是家裏慣用的洗衣凝珠味。姜行無意識地蹭了蹭,正要喊宋元洲關燈,旁邊的床忽然往下陷了陷,緊接着被窩裏多了一個不該出現的人。
姜行:“???”
難道阿姨忘記給宋元洲放被子了?他擡頭往旁邊看了一眼,發現并沒有。
那這是什麽情況?
他伸手推了推宋元洲,開口趕人:“去你自己的被窩裏睡。”
宋元洲閉着眼睛任由他動作,跟睡着了似的半點反應都沒有。
這要還不知道他是故意的姜行就是傻了,他加大手上的力道:“宋元洲,你給我起來。”
宋元洲的眼睛悄咪咪掙開一條縫,借着昏暗的小夜燈觀察了一下姜行的表情,發現他并沒有真的生氣後,放心地再次閉了回去。
姜行:“……”
兩人離得那麽近,就算沒有特別注意,那點小動作也逃不過他的眼睛。
這人可真是……姜行又好氣又好笑。有心把他踢出去,可剛擡起腿,不知怎麽的就想起剛剛他讓他不要離開時那雙通紅的眼睛,便又心軟了。
“快點,回去你那邊,我要睡了。”
宋元洲還是不動。
非逼着他使用暴力手段是吧,姜行哼笑。撸起袖子正要去掀被子,腰上忽然多了只手,緊接着整個人都被抱住了。
宋元洲以一個抱娃娃的姿勢将他圈在懷裏,蹭着他的頸窩,像條撒嬌的小狼狗:“阿行,我好害怕。”
姜行推拒的手一頓:“怕什麽?”
“我以為你生病了,”宋元洲的聲音悶悶的,帶着些許倉皇,“我看了很多資料,都說漸凍症治不好,我不知道要怎麽才能幫到你。”
姜行輕聲道:“不是說了還不能确定嗎?”
“我那時候不知道,”宋元洲小聲嘟嘟囔囔,仍舊對醫生說的還要再觀察耿耿于懷,“都是那個醫生不好,看病都看不準。我還做噩夢了,夢到你不見了,到處找也找不到。”
姜行說:“傻子。”卻再沒去推他了。
“我不是傻子。”宋元洲下意識反駁了一句,然後稍稍放開他,讨好地輕輕撞了撞他的額頭,“我真的好害怕,阿行,我今晚能抱着你睡嗎?”
姜行抿了抿唇沒說話。
宋元洲再接再厲:“我洗過澡了,很幹淨,也不打呼嚕。”
那天的那個吻已經很過火了,在診斷結果沒出來之前,姜行私心裏是不想再跟宋元洲親密接觸的,這樣對他們都好。
但——
“好嗎,阿行。”宋元洲貼着他的臉,又一次問道。
南方的初春濕冷濕冷的,姜行又很畏寒,往年過得總是不大舒服,每天都在心裏盼望着夏天的到來。
宋元洲身上的火力卻很旺,像個小暖爐,短短一會兒就烘得他渾身上下暖洋洋的。
姜行輕輕籲出一口氣,終于還是妥協了:“關燈吧。”
就這一次。
他想,宋元洲因為他無端端受了一場驚吓,于情于理他都要管一管的。
宋元洲愣了一下,随即立馬明白了他的意思。開開心心地關上小夜燈,回身重新摟住姜行,美滋滋地閉上了眼睛。
翌日,姜行照例六點起床。然而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卻沒感受到熟睡後的放松與懶散,渾身上下沉甸甸的,不但有些發僵還酸酸的。
怎麽回事?
他扭過頭,這才發現自己正被宋元洲樓在懷裏,他的腿還搭在他腿上。
怪不得會渾身僵硬,被這麽壓着擱誰誰不僵。
姜行費力地從宋元洲懷裏鑽出來,揉了揉有些不得勁的脖頸,再次堅定了昨晚的想法:就這一次,以後絕對絕對不會再縱容他。
胳膊忽然失去了支撐點,宋元洲慣性地往前攬了攬,卻攬了個空。他茫然地睜開眼,正好看見姜行消失在衛生間門後的背影。
已經到起床的時間了啊。
宋元洲悵然若失地躺在床上,第一次覺得夜晚太短。
洗漱過後,姜行和宋元洲一起下樓溜閃電,順便吃早飯。相比于之前的忙碌和三餐不定時,他在宋家的生活非常規律。
早睡早起,因為有閃電所以每天最低運動兩小時,其他時間或處理工作或看看球賽,悠閑又惬意。
這才應該是生活原本的樣子。
姜行靠在陽臺的護欄上,閉上眼睛,任由晨起的清風從他發絲間穿過。
鳥兒叽叽喳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密集得像是催促。他擡起頭,發現喂食籃已經空了。
這是之前宋母放的,因為聽說多接觸大自然會讓宋元洲的情況好一點,所以特意找人做了個觀鳥臺。
但并沒有什麽用,宋元洲一次都沒喂過,倒是給姜行增添了不少樂趣。
他抓了把鳥食把喂食籃添滿,看着鳥兒争先恐後地擠過來啄食,時不時發出清脆的啾啾聲,心情也跟着明朗起來。
一批鳥兒吃飽了,撲棱着翅膀離開,很快另一批鳥兒又補上來。姜行饒有興致地看了一會兒,這才關上陽臺門準備回去。
一回身,就看到了正在畫板前畫畫的宋元洲。
他是有專門畫室的,姜行來的第一天就進去參觀過。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畫室就用的越來越少了。
與此同時,主卧這個從前他只用來睡覺的地方,漸漸多出了畫筆、顏料、畫板等一系列專業工具。
宋元洲的生活好像沒變,他仍舊不怎麽出門、好朋友只有閃電一個。但好像又變了。他不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視身邊人為無物,而是開始慢慢地、一點點地向外探索。
歸根究底,是因為生命裏多了一個姜行。
姜行沒有叫他,放輕腳步走過去,站在旁邊靜靜端詳着他。
認真工作的宋元洲有一種別樣的魅力。他微微低着頭,目光專注在畫板上,側臉英俊而立體。修長的手指仿佛有魔力一般,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了人物的神韻,速度飛快卻不潦草。
他真的就該是天生吃這碗飯的人。
姜行不想打擾他工作,擡腳想要離開,卻不小心驚動了宋元洲。他擡起頭,眸光在看到姜行的那一刻霎時亮了:“阿行。”
到底還是打擾了。
姜行無奈,重新轉回來在他身邊坐下:“畫的什麽?”
提及自己擅長的東西,宋元洲瞬間神采飛揚,變得耀眼而自信:“我的新書。”他不好意思地用眼角看了姜行一眼,有些羞赧地問,“阿行,你覺得好看嗎?”
“很好看,”姜行實話實說,宋元洲的畫風是那種即便不懂的人看了也會被震撼到的驚豔。他翻了翻旁邊已經完成畫稿,問道,“什麽時候能畫完?”
阿行在關心他哎!
宋元洲的眼睛立馬變得亮晶晶的,像是只求偶期的小孔雀,将最漂亮的尾羽抖開,恨不得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向姜行展示他的實力:“下個月,不,下周,我畫畫很快的。”
姜行被他那副瘋狂求誇誇的模樣逗笑了,忍不住想握一下他的手。但手指動了動,不知想到了什麽,到底還是沒有擡起來,只說:“好。”
但宋元洲已經很滿足了,接下來的兩天,他簡直跟打了雞血似的。畫稿一張張完成,效率前所未有的高。要是讓負責他的編輯知道,高低要給姜行磕個頭。
這是宋老師的伴侶嗎?不,這分明是催稿神器啊!
姜行不知道自己一句話造成的效果,開始還覺得宋元洲這樣奮筆疾書的模樣挺有意思的。但第二天,在無意中看到他揉了幾次手腕後,那點好笑瞬間就變成了心疼。
他不是宋元洲的讀者,也沒看過他的漫畫。那天在客廳純粹是走不開了随便找個話題聊聊,卻沒想到他會為了自己的随口一說做到這個份上。
真是個傻子。
姜行嘆了口氣,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動。
沒生病之前,他每天都很忙,忙着工作、忙着賺錢、也忙着實現自我價值,拼命想要用這種普遍意義上的成功來填補情感方面的缺失,但似乎沒什麽用。
生病之後,他選擇直接擺爛自我放逐,本以為會就這樣默默死去,卻遇到了宋元洲。
姜行走過去,将他從畫板前拉開。
宋元洲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連頭頂那撮翹起來的呆毛都透露着茫然。
姜行笑了,他從未說過,宋元洲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讓他覺得踏實又安全的人。
“我們出去……”姜行本想說出去看電影放松一下,但想到那天看完電影後發生了什麽,到了嘴邊話又換成了,“出去吃個飯吧。”
宋元洲不愧他宅男本男的人設,聞言立馬道:“家裏有飯的。”
姜行:“……”
姜行一噎,過了幾秒才找到自己聲音:“順便還想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
有什麽可走的?
宋元洲不理解,不過只要是姜行想的他都支持,當下便點頭道:“好,那我們出去。”
宋家雖然住在靠山的別墅區,但并不偏僻。開車不遠就是高端商業中心,吃喝玩樂應有盡有。
姜行掃碼給司機師傅付了錢,邊下車邊問宋元洲:“你想吃什麽?”
正是午飯時間,購物廣場非常熱鬧。情侶、帶孩子的小夫妻、手挽手的老人,笑鬧聲和音樂聲交織在一起,好不熱鬧。
宋元洲卻像是沒聽到一樣,目光始終落在姜行身上:“你吃什麽我就吃什麽。”
他不是在遷就姜行,而是天生這樣,對吃的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偏好,屬于非常好養活的那種人。
姜行跟他一起生活了這麽長時間,對他的性格也了解了個大概。剛好他有點饞炭燒豬頸肉,拿出手機搜了搜,就近找了一家泰國菜館。
他們來得巧,雙人位剛好剩下一桌。服務員領着兩人在窗邊坐下,确認好菜單便離開了。
餐廳裏放着不知名的異國小調,旋律簡單明快,聽着很舒服。姜行謝過服務員免費送的兩杯奶茶,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着手邊的餐廳簡介。
他們旁邊坐着一對情侶,明顯正處于熱戀期,身上的粉紅泡泡幾乎要溢出來了,連吃飯都沒松開牽着的手。
看得宋元洲眼熱不已,他也好想跟阿行這樣啊。
宋元洲畢竟情況特殊,這又是在外面,所以姜行格外注意他,當然也就沒錯過他那羨慕嫉妒恨的小眼神。
姜行:“……”
姜行躲開了桌子底下宋元洲悄咪咪摸過來的手,平靜地拒絕:“想都別想。”
果然是這樣。
宋元洲失望地嘆了口氣,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衣服兜的方向瞄了一眼,直到看到熟悉的小紅本一角,這才仿佛有了底氣般的問道:“為什麽?”
姜行嘴角抽了抽。
無論看多少次,他都理解不了宋元洲随身帶結婚證的習慣,到底是跟誰學的啊!
“因為我們倆都不是左撇子。”姜行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其實也不算胡說八道,那對情侶之所以吃飯還能牽着手,是因為男生是左撇子。換成兩個都習慣用右手的……那這頓飯別吃了。
是這樣嗎?
宋元洲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還真是。愉快地接受了姜行的解釋,心裏暗暗下了一個決定。
姜行不知道他想了什麽,菜上來後,讓服務員盛了兩碗米飯,便低頭幹飯了。
人就是這麽奇怪的生物,明明宋家廚師的水平比這家餐廳高了不知道多少倍,但吃時間長了後,仍舊想要出來打打野食。
一碗米飯下肚,差不多混了個半飽。姜行抽了張紙巾擦擦嘴,忽然有點想上廁所。
但目光落到對面的宋元洲身上,又有些猶豫,他是真的不放心把宋元洲一個人丢在這裏。
察覺到他的視線,宋元洲疑惑地擡起頭:“怎麽了嗎,阿行?”
姜行說:“沒事。”
撒謊,明明就有事。宋元洲對別人的情緒非常遲鈍,對姜行卻很敏銳。他定定地看着他,眼裏是明晃晃的不相信。
好吧。
姜行無奈,說了實話:“我想上廁所。”
宋元洲先是茫然,而後不知想到了什麽,臉慢慢紅了。
姜行:“?”
這麽正常的話題他臉紅什麽?
宋元洲左右看看,見過道上沒人,湊過來羞赧地小聲道:“你想讓我幫你解褲子嗎?”
姜行:“……”
他不是他沒有!他有手有腳的幹嘛要他幫忙解褲子。
姜行扶額,再一次确定在宋元洲面前千萬不能搞迂回那一套,必須要明刀明槍地來:“我只是不放心你一個人在這裏。”
“哦。”不知為什麽,宋元洲心裏竟然有點隐秘的失望。但還來不及細想,關心的想法就占了上風,“沒關系的,你去吧。”
他保證道:“我就在這裏等你,哪兒也不去。”
姜行想想也覺得不會有問題,拿起手機站起來:“如果有事就給我打電話,不要一個人亂跑,也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宋元洲看着諄諄叮囑的姜行,忽然笑了:“阿行,你好啰嗦。”
姜行:“……”
姜行面無表情地轉身就走,他就多餘說這麽多!
姜行不在,宋元洲也沒繼續吃,放下筷子安靜地等他回來。
旁邊那對小情侶的對話飄進耳裏。
男生:“你的香蕉奶昔好喝嗎?”
女生:“蠻好喝的,你要不要嘗嘗?”
男生:“可以嗎?”
女生:“可以呀。”
宋元洲轉過頭,正好看到男生拿起女生的香蕉奶昔喝了一口。
這不是個好男人。
宋元洲想,還跟女朋友搶吃的。他才不會這樣,他只會把自己有的全送給阿行。
這個念頭剛劃過腦海,宋元洲又聽到了男生的聲音——
“我們這樣……算不算間接接吻啊?”
姜行上了有史以來最快的一次廁所,洗完手後,連上面的水都沒吹就匆匆趕了回來,直到看到宋元洲好端端地坐在座位上,方才松了口氣。
“怎麽不吃,在等我?”
宋元洲的表情有些奇怪,慢了半拍才點了下頭。
姜行沒在意,只當時他等久了在發呆,拿起筷子繼續吃飯。剛喝了口冬陰功湯,就聽見宋元洲慢吞吞地問:“阿行,你的奶茶還喝嗎?”
“不喝。”姜行頭也沒擡。
沒上菜的時候喝幾口打發時間還行,上了菜後有熱湯誰還想喝這些冷冰冰的玩意啊。
“浪費是不好的行為。”宋元洲一本正經地說,活像是當代風紀委員。
姜行失笑,想說那就打包回去當下午茶。嘴巴還沒張開,對面就伸過來一只手,飛快地拿走了他的奶茶。
“我最喜歡喝這家的奶茶。”宋元洲低頭叼住吸管,耳根子紅紅的,“可以一個人喝兩杯。”
自己運氣現在這麽好了嗎?随便找一家店就是宋元洲喜歡的。
大概是在宋家住久了,所以也變得宋裏宋氣的?
姜行沒多想,只當是他真喜歡,一邊琢磨待會兒要不要再給他點一杯,一邊把新添的米飯吃了個精光。
他們坐在靠窗的位置,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姜行靠在椅背上,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今天不是周末,午餐高峰期很快過去,餐廳裏的人開始陸陸續續地離開。最後連那對小情侶都走了,只剩下他們倆。
姜行見宋元洲不再動筷子,拎起外套站起來:“走吧。”
宋元洲點點頭,跟着站起來,手裏還拿着那杯喝完了的奶茶。
姜行結賬回來看到這一幕,頓時笑了:“這麽喜歡啊,那要不要再來一杯?”雖然一天喝三杯奶茶是有點過分,但又不是天天喝,偶爾放縱一次應該沒什麽。
這會兒他們已經走出了餐廳。
日光濯耀,給宋元洲的睫毛上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他彎了彎唇,懷着一種隐秘的歡喜悄悄跟姜行咬耳朵:“你知道我們上次接吻是什麽時候嗎?”
好端端的為什麽要提起這個事?
姜行有些不自在地咳了聲,并不是很想說話。可宋元洲一直看着他,大有一種他不給出個答案就誓不罷休的架勢。
怕他在外面做出什麽出格的事,姜行只得忍着臊意道:“半個月前?”
宋元洲搖了搖頭,說:“不是。”
姜行只當是他對這個含糊的時間不滿意,在心裏算了算,又說:“十六天前?”
宋元洲說:“也不是。”
不是嗎?姜行仔細回憶了一下,沒錯啊,就是那天,他還看了場不錯的電影。
許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宋元洲笑了。
然後晃了晃手裏的空奶茶杯,有點得意又有點炫耀地說:“是剛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