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那天從醫院離開後,所有人都欣喜若狂,期盼着李醫生指出的不對勁之處能成真,沒人注意宋元洲。
後來姜行雖然見他在看漸凍症的資料,也下意識地以為他知道是怎麽回事,卻忘了宋元洲和普通人不一樣。
他表現出來的樂觀積極并不是因為李醫生的話,而是真的不了解不知道,直到這幾天的惡補。
姜行心裏五味雜陳,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怪不得最近他總是亦步亦趨地跟着他,原來不是察覺到了他的冷落,而是怕他會離開。
“阿行,”宋元洲用力抱着他,汲取他身上溫暖而清爽的氣息,好像這樣就能永遠留住他,“你不要離開好嗎?”
姜行沒出現之前,宋元洲的世界是一片永遠不會流動的死水。周圍的人也好事也罷,都無法激起他的任何興趣。
他只是機械地工作、機械地生活,沒有目标也不期待未來。
姜行卻像是一陣清風,悄無聲息地侵入他的世界。看似不起眼,實則早已于平靜中掀起了一片波瀾。
宋元洲不理解情侶之間那些複雜的情感,也看不懂影視劇裏的悲歡離合。他只知道他不能失去姜行。
姜行嘴唇動了動,是想要說點什麽的,卻一個字都沒吐出來。
他當然可以用花言巧語騙過宋元洲,漸凍症不會死、有特效藥了、醫生的診斷出了問題……等等,理由多的都不用刻意去想。
然而以後呢?
萬一不是誤診,萬一他真的得病了,宋元洲該怎麽辦?
沉默在屋子裏蔓延。
一秒鐘、兩秒鐘、三十秒鐘……宋元洲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執拗地等一個想要的答案。
姜行一直以為自己能坦然面對死亡。
拿到診斷書後,他除了害怕癱在床上毫無尊嚴外,再沒有別的感覺了。
但這一刻,對上宋元洲泛紅的雙眼,他忽然發現他不能。
初見時那個看他躲在薔薇花叢後、看他一眼就臉紅的小傻子,早已在潤物細無聲的相處中變成了他的牽挂。
燈光從天花板上投射下來,将姜行的臉映得微微發白。他深吸了口氣,推開宋元洲,打算好好跟他解釋一下。
萬一上天不眷顧,真的是最壞的結果,起碼可以讓他提前有個心理準備。
人的一生很短,可能只有二三十年。但人的一生又很長,努努力,八-九十甚至一百年也不成問題。
而姜行始終相信時間的力量,再多的痛苦傷感,最終都會消弭在時間的長河裏,變成過往生命中最微不可察的一粒沙。
他深吸了口氣,正想開口說話,下一秒,眼前驟然一花,宋元洲已經轉身沖進了卧室。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又飛快折了回來。
緊接着,姜行手裏忽然多了一張銀-行-卡。然後是第二張、第三張……
許許多多卡片被塞到他手裏,冰涼涼的,存在感十足。
姜行愣住了,那句“你幹什麽”還沒說出來,就被宋元洲握住了手。
他眉目焦灼,好像身體裏什麽東西在沖撞叫嚣,急切地像只走投無路的困獸,“我有錢,阿行,我有錢的,我們現在就去治病。”
說着,拽着他就往外走。好像快一點、再快一點,就能從死神手裏把姜行搶過來。
姜行站在原地沒動。
若換做往常,宋元洲早遵從他的意見了,然而這會兒他卻執着不肯妥協。
原木色的門被推開,哐當一聲撞到了牆上,吓了路過的阿姨一跳,忍不住停下腳步往這邊看:“元洲,發生什麽事了嗎?”
宋元洲充耳不聞,仍然一個勁兒地拽着姜行往前走,走廊裏都是他略顯沉重的呼吸聲和偶爾的抽鼻子聲。
“元洲!元洲!”
阿姨在宋家呆了十幾年,知道他的情況,還以為他出了什麽意外。急得不行,都忘了問後面的姜行,忙在追上去,“你想去哪?告訴阿姨,阿姨去跟你爸媽說。”
宋元洲毫無反應。
正當阿姨忍不住掏出手機想給宋母打個電話時,姜行的聲音适時響起:“沒事的阿姨,就是我倆鬧了點別扭。”
“哎呀,你看我這……”阿姨這才注意到後面的姜行,尴尬地拍了下大腿,“那你們小兩口自己解決哈,阿姨不瞎摻和了。”
說完,腳步匆匆地走了。
心裏暗罵自己眼瞎,阿行那麽大個人怎麽就沒看見呢。
宋遠洲完全沒有被她影響。
怕弟弟因為特殊情況被欺負,宋元淮從小時候就開始帶着他一起去上武術課,硬是逼着他學了十幾年的跆拳道,直到确定大多數人都打不過自家傻弟弟後,這才撂開了手。
多年鍛煉的好處在這個時候顯露無疑,饒是拖着姜行這個一百多斤的大男人,宋元洲仍舊走得飛快,眼看着就要到樓梯口了。
姜行嘆了口氣:“宋元洲。”
宋元洲跟沒聽到一樣。
“宋元洲。”姜行又叫了他一聲,輕聲道,“好了,別走了。”
宋元洲的腳步猝然停下,他僵着身體站在樓梯口。半晌,肩膀慢慢地、慢慢地耷拉了下來。
別墅空間很大,樓梯是長長的一條,人在旁邊顯得十分渺小。走廊昏黃的燈光打在宋元洲身上,讓他看起來莫名有種被全世界抛棄的蕭索感。
姜行心裏仿佛浸了青梅汁一般,有種飽脹的酸澀感。
這幾天他是怎麽過來的呢?
在明白漸凍症代表什麽了以後,他又是以什麽樣的心情面對自己的?他不知道,那時候他正沉浸在兩人關系變化的不知所措中。
但看現在宋元洲的表現,一定不會好受就是了。
姜行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明白過來。他一直以為自己來到宋家帶給宋元洲的是陪伴和團聚,然而實際上卻有很可能是悲傷和離別。
又有幾個阿姨陸續上樓了,見到兩人的樣子雖然沒表現出特別的好奇,但眼神裏仍舊有着藏也藏不住的探究。
姜行無意讓更多人知道他們的事,握着宋元洲的手将他重新拉回房間,坐到了客廳的地毯上。
宋元洲在姜行面前是很多話的,高興了、下雨了、湖裏有只小天鵝特別漂亮……恨不得把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跟他分享,和在其他人面前鋸嘴葫蘆的模樣判若兩人。
可這會兒他卻一聲不吭地握着姜行,沉默的像塊石頭。
姜行伸手戳了戳他,宋元洲沒動。
姜行又戳了戳他,還是沒動。
姜行有點好笑又有點憐惜,故意捏着那幾張銀-行-卡甩了甩:“這麽多,你是把家底都給我了嗎?”
宋元洲不知道什麽家底不家底,反正他有的都可以給阿行。
他定定地看着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彎彎的,是在笑。過去他也喜歡看他笑,可這會兒卻覺得很難過,難過得快要死了。
阿行那麽好,為什麽得病的偏偏是他?
宋元洲伸出手,很輕地碰了一下姜行的眼睛。
姜行沒有躲,任由他的手順着睫毛向下,劃過眼皮眼角,最後捧住了自己的半邊臉。
宋元洲的手幹燥而溫暖,和他這個人的感覺一樣,像個小太陽,哄得他整個人都暖洋洋的。
“沒事的,”姜行輕聲安撫,聲音是經歷過風浪的平靜,“其實也不一定是漸凍症。”
他擡眸直視宋元洲,并沒有因為他不懂就随便糊弄:“上次去醫院你記得嗎?就是爸媽和大哥都去了那次,那個醫生說現在還不能下結論,要再觀察一陣才能确定。”
宋元洲的世界非黑即白,從來沒有灰色地帶,所以他注定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仍舊眼睛紅紅地看着他,很傷心的樣子。
姜行見狀,換了種更直白的說法:“就是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的意思。”
這下宋元洲聽懂了,立馬不高興了,忿忿道:“這個醫生不會看病,阿行,我們換一家醫院。”
扭頭又要去找他的銀-行-卡。
明明是這麽嚴肅的時刻,姜行卻硬生生被他逗笑了,心裏暖暖的,語氣也忍不住軟了軟。若是被姜建設聽到,鐵定以為自己換了個兒子。
“別冤枉醫生,”他盡量用簡單的語言解釋道,“不是人家的問題,有些病,比如感冒發燒,立馬就能查出來。但有些病,像漸凍症,就要花很長時間。”
宋元洲蹙眉思索了一會兒,恍然大悟——
和畫畫是一樣的道理,簡單的畫得快,複雜的畫得慢。
阿行到底得沒得漸凍症現在還沒法确定。
仿佛絕望的人終于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宋元洲的眼裏瞬間迸發出了亮光:“阿行,你不會騙我。”
姜行說:“嗯。”
“一定不是漸凍症,”宋元洲喃喃,并且希望在這件事上姜行能和達成他一致,“對嗎阿行?”
姜行很想肯定地告訴他對,但想起自己時不時麻痹的身體和母親去世的原因,張了張嘴,到底什麽也沒說。
沒關系的,宋元洲想。
一定是剛剛說了太多所以現在不想說了,他有時候也不願意說話。
他們已經結婚還領了結婚證,是世界上最親密的關系。
于是,宋元洲替姜行說了:“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