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姜行想過宋元洲會有很多種反應——生氣、憤怒、甚至是怨怼,他都做好了準備,因為這件事确實是他的錯。
他考慮到了一切,姜家的報複、遺産的處理、公司後續一年的運作,卻獨獨沒考慮過宋元洲。
或許也是考慮過的,只不過對姜建設的恨意壓過了一切,讓他不管不顧地做出了那樣的選擇。
可他怎麽也沒想到,醒過來的第一時間,他得到的不是指責,也不是控訴,而是一個心疼的擁抱。
清明剛過,天氣還是有些冷。宋元洲身上的濕衣服一早上了也沒幹,因為俯身的動作領口耷拉下來,碰到了姜行的臉。
涼涼的,好似一股有形的羁絆,将他從地獄重新拽回了人間。
大概人不舒服的時候都會比平常脆弱一些,找不到媽媽的骨灰姜行沒哭、被姜建設威脅他也沒哭。
唯獨現在,看着小烏龜一樣用力弓着背、生怕碰到他一點的宋元洲,姜行眼眶倏地紅了:“宋元洲 ,”他聲音沙啞,“你是不是傻子啊。”
明知道他抛棄了他,卻連一句責怪都沒說。默默接受了一切,然後繼續和從前一樣全心全意地對待他。姜行心裏既難受又感動,情緒仿佛開了閘的洪水,怎麽也收不住。
“我不是傻子。”宋元洲下意識反駁了一句,擡起頭想要好好跟他解釋一番,卻在發現姜行眼角的眼淚時慌了神。
“阿行,你別哭。”宋元洲急急忙忙地給他擦眼淚,哪怕這個時候都沒忘記把右手背到後面,只用了左手,以至于本就不熟練的動作越發笨拙了。
可惜姜行醒是醒來了,但藥效還沒完全過,迷迷糊糊地壓根沒注意到。
手下的眼淚越擦越多,像是永遠都擦不完一樣。宋元洲開始變得慌張,他不知道要怎麽做才能讓姜行高興起來。
手指濕漉漉的,那是不開心的證明。宋元洲嘴唇抿了又抿,最後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看了姜行一眼,小聲道:“我是傻子。”
“阿行。”他又重複了一遍,“你別哭了,我是傻子。”
獨立病房裏安安靜靜的,只有他們兩個人。
說我是傻子的宋元洲,讓姜行感受到了一種巨大的、難以言說的愧疚和痛苦。
他知道宋元洲有多在意別人這麽說他,以至于出門在外都要僞裝成另一幅樣子。可現在,因為不知道他為什麽哭,他第一次違背了自己的原則,親自認領了這個極具侮辱性的稱呼。
“宋元洲,”姜行擡起眸,眼角和鼻尖紅通通的,“我是在高興。”
宋元洲沒說話,只用一種“你就撒謊吧”的目光看他,明顯不信。
“你知道那個詞麽,”姜行給他解釋,腦子昏昏沉沉的,有點不好使,半天才想起來,“叫喜極而泣,是說高興到了極點就會哭泣。”
宋元洲将信将疑:“真的嗎?”頓了頓,又用一種很嚴謹的态度問姜行,“那你為什麽高興?”
他覺得姜行應該是不開心的,因為他沒醒的時候醫生有說過他的病情。腦部淤血外加重度腦震蕩,肋骨也斷了四根。
宋元洲沒受過這麽重的傷,但他知道一定很疼。如果可以,他寧願代替阿行躺在病床上。可惜生病不能像畫畫一樣,只要想就能替人完成。
他緊緊盯着姜行,一副只要逮到他說謊就要立刻拆穿的架勢。
姜行笑了一下,視線順着他飽滿的額頭一路滑到眼睛和高挺的鼻梁,最後停留在緊抿的嘴角上:“因為……”
他手指動了動,胳膊好像也受了傷,有點疼。但不要緊,能忍得住。在宋元洲質疑的目光下,輕輕拉住了他的衣角:“因為醒來第一時間就看到了你,所以很高興。”
宋元洲愣住了,緊接着耳朵一點點紅了。
“哦,”他微微垂下頭,有些羞赧的樣子。以姜行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顫抖的睫毛,“真的嗎?”
姜行說:“真的。”
然後他就看見宋元洲的唇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上揚。
真是很容易滿足的小傻子了。
姜行不由自主也跟着笑了,病房裏的氣氛霎時一掃之前的沉悶,變得溫馨又甜膩,連空氣中都仿佛充斥着粉紅泡泡。
宋元洲沒再虛抱着姜行,而是起身坐到了他床頭的椅子上,整個人看着比剛才放松許多。
“阿行,”他握住姜行的手,力道很輕,生怕弄疼了他,“你以後可以不開車嗎?”
今天這件事帶給他的陰影實在太大了。
在宋元洲人生這短短二十六年裏,從未經過生離死別。宋家像是一個巨大的世外桃源,充分庇佑着他,讓他不為世俗所擾,可以自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直到這一次。
姜行結結實實給他上了一課,讓他徹底了解了意外和世事無常的殘酷。
宋元洲再不想焦躁地等在手術室外、也再不想看着姜行面無血色地躺在病床上,所以第一次略帶強硬地向姜行提出了要求:“不開車好嗎?”
他開始掰着指頭數自己名下的財産,從房産商鋪等一系列不動産,到現金版權費可支配資金,在姜行疑惑的目光中,終于得出了結論:“我們的錢足夠請很多司機。”
姜行從小頭鐵,倔得像驢,最讨厭別人逼迫他。
參考早上發生的事,因為不想被姜建設用骨灰威脅,他寧願開車跟他同歸于盡,也不願意一直受制于人。
可這次,聽到宋元洲的話,他只莞爾一笑,說:“好。”
其實不用宋元洲說,姜行也不打算再自己開車了。他不後悔之前的決絕,因為他知道重來一次自己還是會這麽做。但死過一次之後,他才知道自己這條命牽挂着多少人的心,尤其是……
姜行望着宋元洲,心裏軟成一片,尤其這個坐在自己床頭的人。
既然上天注定他沒有死,那他就好好的活。不管是三個月、五個月還是一年,都會盡自己所能,陪宋元洲久一點、再久一點。
等等,想到這裏,姜行忽然記起了姜建設,忙問宋元洲:“姜建設怎麽樣了?”
倒不是關心他,他管他去死。
就是要先了解一下情況,以便到時候随機應變。
“姜建設?”宋元洲茫然了一瞬,他腦子裏好像天生有個過濾器,能過濾掉他覺得一切不重要的東西,好容易才從角落裏扒拉出一點信息,“你爸爸嗎?我不知道。”
他實話實話:“我只看得到你。”
以至于姜建設沒死全靠後來游過來的司機,不然早被忘到車裏落地成盒了,姜行醒來把醫院床單一裹就能給他披麻戴孝了。
姜行彎唇笑了。
雖然有時候宋元洲的直來直往噎死人不償命,但大部分時間都很讨喜。
麻醉勁兒又有些上來了,他迷迷糊糊閉上眼,想要再眯一會兒。
然而在即将睡過去的那一秒,姜行一個激靈,猛地清醒了過來,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從剛剛起,宋元洲的姿勢就很僵硬,右手始終動也不動地背在後面。
他平時儀态也很好,站有站樣坐有坐相,腰板始終是挺直的,從不會像有些人那樣找個地方就能癱。
可這是長期習慣養成的、刻在骨子裏的本能,看起來非常自然,絕不會像這會兒這樣刻意。
姜行意識到有什麽東西被他忽略了。
被麻藥麻痹了大腦終于開始運轉,不合理的地方也一一浮現在腦海。
怕牽連到無辜的人,他特意找了條人少的路。沖下護城河之前也往後看了,确定附近沒有車方才開始加速。
既然這樣那他是怎麽獲救的?誰能那麽及時地把他送到醫院?
想起早上離家之前宋元洲反常的舉動,姜行心裏忽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宋元洲,”他開口叫他的名字,聲音微微發抖,“你右手怎麽了?”
宋元洲一僵,随後低着頭不說話。
“宋元洲!”姜行心髒突突直跳,若不是實在動不了就要坐起來了,“你手到底怎麽了?”
“沒……沒怎麽。”宋元洲別過臉,不會撒謊得很明顯。
姜行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一字一句道:“宋元洲,你不告訴我,是想我一直擔心嗎?”
“我沒有。”宋元洲猛地擡起頭來,頓了頓,觑着姜行的臉色,一點點将右手從後背挪了出來。
宋元洲的手生得很漂亮,手指修長,有明顯的骨骼感,是那種分享到社交賬號上立馬會有一堆人湧進來舔屏的程度。
畫畫的時候尤其吸引人,握着畫筆在畫板上一點點描繪出世間萬事萬物的時候,有一種別樣的魅力。
然而那只手現在卻裹着紗布,腫得高高的,上面全是斑駁的血跡,簡直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只一眼就讓姜行覺得心肝都顫了。
“是因為我嗎?”
宋元洲想說不是,可在觸及到姜行那雙黑眼睛時又把話咽了回去,他不想惹阿行生氣。琢磨了一下,腦子裏僅剩的那點情商忽然發揮了作用,斬釘截鐵道:“是因為車。”
姜行沒有笑,他看着宋元洲,又問:“是你把我救出來的嗎?”
其實他心裏已經有了答案,渾身濕透的衣服、因為車受傷的右手,答案顯而易見。
宋元洲敏銳地發現姜行又開始難過,比之前的任何一個時候還要難過,忙急匆匆地解釋道:“我不疼的。”
“真的,”他湊過去輕輕貼着姜行的臉,小聲道,“只要你在我身邊就一點也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