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久別重逢

第3章 久別重逢

臨近午時,劉家棧樓出了件新奇事,向來深居簡出的陶小姐外出一趟,竟帶回來一個眼生的外鄉男人。

那男人身形高大,笠帽遮不住的脖頸身軀上覆着成片的燙疤,乍看之餘,駭得留在樓裏沒有外出的劉家太太和劉嬸兩個女流怛然失色。

而陶湘卻沒有要多交代的意思,只跟她們解釋是從老家千裏迢迢來看她的養兄,其他的話并未多言,徑直帶顧山進了自己在二樓的屋子。

他們剛重逢相認,有許多的話要講,可外邊人多眼雜,她只能帶他回自己住的地方。

獨居小套房裏防盜的門窗緊閉,在蚊香味散盡後,更襯得其中一股暗香幽盈。

陶湘帶着顧山進了門,讓滿身熱汗的對方先去洗手間盥洗,自己則去開窗通風,她這裏從不待客,連喝水的茶杯也只有常用的一盞,壓根沒有多餘的。

沉浸在歡喜情緒裏的陶湘不作他想,拿起書桌上的竹編暖壺,剛準備往杯子裏倒,房門卻被人從外小心翼翼地敲響了。

門外是被房東太太特意喊上來的劉嬸,她搓着身上的竈裙,半點不敢往響着水聲的屋裏看:“陶小姐,您看午飯我是給您端上來,還是……”

陶湘這難得來客人,劉嬸不好按以往的規矩直接端飯上來,便只能先來問一問。

“端上來吧,麻煩再幫我多端一份。”陶湘想了想,又從挂在門口的手包中取了鼓囊的零錢包,掏出幾角銅元遞給劉嬸充當另一份的飯錢。

也就一頓随主人家吃的家常飯菜,這幾枚銅角想必足夠了。

劉嬸做不了午飯的主,拿了錢以後忙不疊下樓去給劉太太複命。

陶湘回到房裏重新倒水,聽到洗手間水停,偏頭只見顧山正從裏面洗好了手臉低頭出來。

他的帽笠沒有再戴在頭上,而是摘握在手中,徹底露出一張被火舌燎過面的容貌,微長的發梢遮着眼睛,發尾還沾着幾顆晶瑩的水珠。

顧山顯然沒用裏間的毛巾,僅用衣袖草草擦拭了一番臉上的水漬,整個人像是破水而出的勁竹,渾身上下充斥着一種隸屬于下等人的粗犷野性。

Advertisement

陶湘倒水的動作一頓,心頭不知覺漫上了些許心疼,她端着大滿的杯子遞給顧山喝水解渴,又從衣櫃裏取出一條幹淨的手帕給他擦手。

棉帕好似被熏過香,透着一股馥郁芬芳的好聞味道,同她身上及屋子裏的一模一樣。

顧山完全舍不得用,捏在寬大的手掌心中,埋頭掩飾狀地喝了幾大口杯裏的水,卻依舊覺得口幹舌燥。

陶湘看着他體表大面積的慘烈疤痕,有許多的話要問,卻又不知該從何問起。

半晌後,她眼眶中濕漉漉的,猶如漫起一層水霧,小心翼翼輕問道:“還疼嗎?”

顧山聞言稍愣了愣,擡起頭看到陶湘正望着他的臉,才意識到她在問的什麽,他搖了搖頭,眼神裏透露出安慰:“沒事的,早就不疼了。”

哪怕剛喝過水,男人的音色依舊粗粝喑啞,像是嗓子遭受到永久性的損傷,哪哪都失了以往的模樣。

可能顧山也知道自己說話的聲音不大好聽,他很快閉上了嘴,複又低下頭去慢慢抿着杯底剩餘的溫水。

興許危難發生的時候,他下意識偏頭躲避,因而燒疤大多集中在頰邊頸項處,此刻他低着頭,那些褶皺臃皮就都皺巴在一塊,鮮明地展露出曾為了她遭受過怎樣的锉磨與痛楚。

陶湘只看着心裏便一抽一抽地疼,她長睫微濕,不忍心再細瞧,略微移開眼去。

窗外正午的陽光猶如碎金,傾灑在她薄如蟬翼的濃長眼睫上,濕溻溻的眼尾低垂,給白淨皙嫩的眼下蒙上了一層陰影,瞧起來莫名又嬌乖又軟綿。

顧山看似垂頭,實則暗地裏無時無刻不在觀察着陶湘的反應,見她沒有再望向自己,那本該小心謹慎的觀望目光不自覺開始變得明晃無餍起來。

他的眼神中,懷念詫喜伴随着難以抑制的不知滿足。

死裏逃生後尋她的這一兩年,他變了許多,而他的小姐,卻一點都不知道。

陶湘确實什麽都不清楚,她心腸軟得很,腦子一時也轉不過彎來,喜悲之餘還懵愣着。

小屋裏暫時安靜下來,只有正午的夏風透過開敞着的陽臺門窗,徐徐往屋內輸送着三伏暑氣,一如往日。

舊時,陶湘是将軍的獨女,而顧山則是她父親的副官,年紀稍長她幾歲,兩人自小相伴着一起長大,說是兄妹也不為過。

後來父親戰敗身隕,為了躲避政敵攻擊,顧山脫離了軍籍,帶着她遠離故土,一路從湘城去到了十裏洋場的上海。

長兄如父亦如母,顧山将她照顧得極好,兩人相依為命,本以為日子會繼續這樣過下去。

誰曾想好景不長,到了雙十年華的陶湘越發出落得嬌軟好看,皙白顏肉宛若凝脂,身段溫軟姿容嬌怯,惹來不良權貴觊觎垂涎。

那些人見顧山将陶湘看護得緊,幾次求而不得後索性下手強搶,最終顧山為了救她不得已犯下命案,還一力承擔殺害權貴的罪責,只為将她擇出去保住性命。

殺人死刑,一年半前的滬報上刊登了他伏法的新聞,陶湘不知道顧山這會兒是怎麽從獄裏出來,還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她有心想問,咬了咬唇,猶猶豫豫開口道:“你的傷,是怎麽回事?”

顧山擡眸看向她,見到陶湘眼底濕漉漉的水光,他啞着嗓子笑了笑,剛準備回答,只聽屋外磚木制的窄長樓梯吱嘎作響,是劉嬸端着兩人份的飯菜上來了。

房東太太拿到陶湘另給的飯錢後喜不自勝,哪會嫌錢多,當即就收到了懷裏,還大方地囑咐劉嬸多送些上來。

這些飯菜和湯水裝滿了好幾個菜盆,陶湘胃口小,再加上劉嬸做飯的手藝不太合乎她的口味,平時吃得就不多,她撥了些小菜到自己的飯碗裏,其他的則都留給了顧山。

“咱們先吃飯吧,別的等吃完了再說……”陶湘勸顧山用飯。

她率先往嘴裏含了口飯菜,鼓動腮幫吃了起來。

兩人已經許久沒有同桌用過餐食,見她動筷,顧山目光柔和,方才跟着吃起飯來。

不過他只顧着大口吃米飯,鮮少伸筷去夾菜,等陶湘都吃完了,幾只菜盤裏的菜還是她夾走後的那些,看起來并沒有少掉多少。

陶湘用帕子擦了擦唇邊,意識到自己在這,顧山或許吃飯會不自在。

她索性拿起對方手旁喝光的那只空杯,作勢起身去倒,嗓音清軟體貼:“我吃好了,你慢慢吃,多吃些菜,我再去給你倒些水來……”

書桌上的竹編暖壺裏還剩下一點隔夜的溫水,陶湘都倒進了杯中,還沒有半滿,暖壺就空了。

她沒着急回到當做餐桌的小幾旁,而是将水杯放置在了桌頭,從抽屜裏取出昨夜翻譯過的那些長稿慢悠悠翻看起來,給顧山留出吃飯的時間。

果然,在确認陶湘吃完不吃後,顧山開始有意識承包面前剩下的飯菜。

他幾乎都不用怎麽咀嚼,在嘴裏囫囵吞咬過,就将滿口的食物輕而易舉咽了下去,甚至都沒來得及發出難聽的吞吃聲。

想辦法逃出來以後,他一無所有,又着急尋到小姐,這一路上什麽東西沒吃過。

顧山幾大口下去,剩菜少了一半,速度又快又穩,吃相卻不顯狼吞虎咽的窘迫難堪,反倒令人覺得頗有食欲得很。

短短一會兒功夫,幾只菜盆裏的菜乃至菜湯都被他消滅得一幹二淨,锃光瓦亮的光盤顯而易見會獲得稍後來取碗清洗的劉嬸的好感與成就感。

陶湘恰時拿着水杯走了回來,她另一只手中還拎着空暖壺,預備同菜盆飯碗一起放到門口,等着劉嬸上來拿下去。

顧山相當有眼色,都不用陶湘多動手,自己就幫着收拾了碗筷送到屋門外,甚至還不知從哪撿來塊布頭主動擦幹淨茶幾。

他意識敏銳犀利,一早從環境判斷出陶湘是獨居,這個發現使得他心口不知不覺滿起甜意。

看着顧山在不大的小套房內忙碌起來,陶湘卻一點都沒有被人闖入私人空間的惱意與不安,多年以來的朝夕相處,使她早就習慣了承受對方無微不至的照料。

眼看顧山擦拭完小幾,還想去把先前被他進門時踩髒的地板也擦洗一遍,陶湘連忙叫停,喊他坐下說說話。

一起吃過頓飯後,兩人之間經年相隔所産生的距離感肉眼可見消磨許多,至少不再那麽陌生,甚至相處得久了,還重新變得默契熟稔起來。

在沒有外人的打擾下,陶湘從顧山口中知道了對方當初是怎樣被憎惡他的權貴勢力帶離牢獄報複滅口,又是怎樣捉住機會引爆油桶脫身,以及身上嚴重的燒疤也是在那時留下的。

那是一場基于意外與巧合的驚險逃離,可當顧山說起時,卻仿佛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起碼對于男人來說,還不及陶湘平淡如水的日常生活來得有趣引人。

這位曾經聲名赫赫的副官此刻眸光專注,用心傾聽着他的小姐講述在南寧獨自生活的光景,好似一塊幹透的海綿努力汲取其中水分,填充進自己這一兩年沒有小姐後的寡淡記憶裏。

作者有話要說

最新評論

「像極了揚名立萬裏我想象中副官如果沒死逃出來後與小姐重聚的故事」

「這劇情好眼熟,有點像揚名立萬裏那個兇手的故事,副官與戰死将軍小姐的故事」

「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嗚嗚嗚 好慘的男主 這是我自己看的最慘男主」

「還沒更新呢」

「大大,加油更呀」

「撒花,加油!」

「身無長物只能留言了」

——評論結束——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