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洞穴過冬
第20章 洞穴過冬
離河邊山村最近的城鎮叫桂縣, 可雖說是近,卻也要沿着寬闊單一的河道行船半日才能到達。
老獵戶話裏所說的被占領的城,就是指它。
個把月前, 數支不知底細的第三方匪軍/團一路占領了南方多座城市,其中就有桂縣,且它比南寧城還要更早淪/陷。
這些匪氣深重的惡兵貪婪斂財,在城中搜刮幹淨富人錢財, 轉頭又控制了碼頭水埠等交通岸口, 沿途經過的貨輪船舶都要被層層搜查剝削。
就連平民百姓想要平安脫身, 也無一不得向這些吸血的螞蟥上交大筆保護費與過路費。
更有嚴重的,甚至連船和命都要留下,一時間整片飄滿血色的水域風聲鶴唳起來。
老人勸誡的話語言猶在耳, 顧山顧忌着陶湘的安全, 沒敢冒然帶着她立即前往。
烏篷船就此在水埠邊暫時停靠了下來,兩人準備打聽到更多關于桂縣的消息後,再另行決定是否要走那片水路。
船上有了買來的糧食與燃料, 又有四面通風的遮雨草棚可以燒爐做飯, 陶湘和顧山的三餐有了着落,在埠頭上一連蝸居了兩三日,直等到陰綿的大雨徹底停歇下來。
然而冬雨是停了,可氣溫卻下降得飛快。
此時已是十二月底,靠着山林的河上更是冰寒刺骨,陶湘窩縮在燒着鐵皮爐的船艙裏,身上疊穿了兩身襖裙, 還披蓋着厚被, 卻仍舊被凍得小臉煞白。
臨近年關, 河上本就漁民稀少, 又有匪狼攔路,所有航船聽聞消息,隔得老遠就紛紛改道,這幾天裏壓根就見不着一條船影。
顧山不敢帶着陶湘出去冒險,又着實心疼她畏寒受凍,便拿着錢想同村裏的村戶租一間閑置的土屋暫居。
可惜村民們對住在河邊的兩人雖眼熟了些,卻依然有着很強的戒備心思,誰也不敢放他們住進家中。
最後還是老獵戶指點了沿岸石灘旁一處可遮風擋雨的天然洞穴,這才勉強叫兩人有了栖身的地方。
Advertisement
南邊的重山峻嶺裏多得是溶洞地穴,而老人指的這一處離河岸邊不近不遠,洞外被層層覆蓋着草木的山石遮掩,洞內地方也異常狹長寬敞。
如若不是上頭有岩頂,這裏仿佛更像是一處水洞,令人驚嘆造物主的鬼斧神工。
顧山劃着船很快帶陶湘找到了地點,他不忙讓陶湘進去,而是先将船靠在岸邊,随後只身抱着柴火走進碩大的洞口。
長洞裏很快生起了火堆,他又拿着火把燎燒四周長滿雜草藤蔓的石岩細縫,直将那些枯植和蟲蟻都統統處理驅逐,丢掉前人遺落的垃圾,方才将洞裏收拾妥當。
陶湘頭一個被抱坐進了火堆旁的大石頭上,她感受到柴木燃燒發出的熱意,原本被冬風吹得體溫逸散的身子頓時有些回暖。
她看着顧山将篷船上的物件一樣樣搬運到身邊,将周圍的地方堆得滿當,不免小聲提醒道:“船就放外面嗎?會不會被沖走?要不推到石灘上?”
陶湘之所以有此一問,全是因為先前停駐在水埠上時,水流太過洶湧湍急,有一日夜間拴船的麻繩突然斷裂,幸好顧山警醒,及時穩住船身,不然兩人只怕連同烏篷船都要落進河裏去。
這也難怪河邊山村的人都将自家的竹排船板拉上草岸,全是為了避免會被沖跑。
顧山聞言剛硬的面容柔和下來,他放下手裏最後拎來的行李箱,蹲下身對着陶湘耐心地說起自己的打算來:“要的,等下我會把船推到洞裏來,這樣咱們晚上就可以直接睡在船上……”
陶湘聽完覺得可行,放心地點了點頭。
他們被困在了這裏,進退不得,暫且只能駐紮下來,而作為重要交通工具的篷船絕不能丢。
顧山比她還清楚地意識到這些,他動作輕柔地摸了摸陶湘又長了許多的香軟發梢,鷹眸中目光溫和又堅定。
無論怎樣,他都會護着他的小姐平安去到外邊安全祥和的地方上。
山洞雖然大,洞口容納一只小船進來也綽綽有餘,但畢竟離岸邊還有一大段距離。
顧山索性去附近山腳折了許多半大的樹來,拗成一根根圓杆,塗抹上松油後沿路放倒在石岸上,就這樣輕輕松松地将烏船迅速推進了洞內。
這些抹過松油的樹幹在使用之後,也沒有被随意當成柴火燃燒,而是被好好地堆放到了岩壁角落,備着下次使用。
本還瞧着寬大的岩洞內多了條矮船,頓時顯得逼仄了些。
顧山在船底放置了不少石塊以作固定,又将皮箱被褥重新放進船艙內,只留下糧肉煤爐和柴火在外頭,簡簡單單就将整個洞穴分為了睡覺和吃飯的地方。
滿山都是樹,柴火很便宜,他花了三四塊銀元跟村民收購下大量幹燥的柴枝堆疊在洞中以便生火取暖。
除此以外,還用樹枝竹皮做了一扇可以關合的栅欄門,就搭在洞口處。
就這樣,陶湘和顧山姑且将就着在這石洞裏生活起來。
洞裏頭條件有限,好些東西得不到補充,長時間下去只能坐吃山空,顧山想讓陶湘過得好些。
除了偶爾走去山村采買主糧或是同老獵戶購置硝制過的皮毛外,有時也會上山看看,運氣好還能打些肉食回來吃用。
他有過山林作/戰的經驗,知道該如何制作陷阱以及追捕野物,再加上他五感敏銳身手了得,常常十回裏有六七回能捉到東西,再差也能摸到些野蛋。
在顧山盡全力的供養下,陶湘因前段時間風餐露宿消耗掉的體肉又長了回來。
與此同時,她的小腹也顯了懷,從外表看更像一個揣着小崽的白嫩美婦了。
顧山離不得她,雖時常去山林捕獵,期望給她改善夥食,但他不會離得太遠,總在陶湘一喚就能聽見的範圍內。
再等到天氣更冷些,獵物也漸漸不見了蹤影,很難再找到像模像樣的野禽,他索性待在山洞中,一心一意陪着陶湘過冬。
至于離開的事,只等從長計議再說。
*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到了元月十五的元宵當天。
這年頭光活着就很不容易,早沒了什麽過節的氣氛,大多數人還是當普通的日子那般過。
顧山一大早起來,便覺得空氣冷得仿佛雪窖冰天,連呼吸都覺得口鼻發幹發痛。
他從船艙裏爬出,轉過身小心翼翼地給依舊熟睡着的陶湘掖了掖被角,又來到船尾,将一整塊拼縫起來的兔皮毛毯裹住她容易變涼的腳足,努力給她保持着溫暖。
晚上用來取暖的火堆早就已經熄滅了,他随手從洞內堆積如山的柴堆裏抱出一小捆架起點燃,随即拎起一旁的空鍋去外頭河邊取水。
栅欄門一開,無數潔白冰涼有指甲蓋那麽大的雪粒就立刻飄了進來,原來竟是下雪了。
等陶湘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整個山洞已經變得熱乎起來,而顧山正坐在火旁燒煮着肉粥。
她摸索着穿上了襖裙,又裹上那件柔軟的兔毛毯,剛準備下船,只見船頭放着一個小小的白雪冰人,許是已經放了有一段時間,下頭還融着一大灘水漬。
陶湘一時沒反應過來,憨愣地看了會兒,伸手去摸了摸,這才發現原來是真的。
她嗓音啞軟地問道:“下雪了?”
“下了。”顧山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了她的身邊,他目露笑意地将她的小手從冰冷的小雪人身上移開,攢握在燙熱的掌心裏。
陶湘忍不住歡呼了一聲,她熟練地滑下船去,一溜煙跑到洞穴門口,直叫顧山捉抱她都來不及。
洞外的雪下得更大了,鋪天蓋地都是白色。
陶湘單手攏着披在肩上的兔毯,伸手接了幾朵雪花,臉上帶着詫喜的笑意,她那雙看着天邊的水眸中,恍如碧潭般清澈見底。
來到南方的第三年,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裏的雪。
顧山從後頭抱着她,大掌環過那綿軟圓潤的腰肢,放在她微微鼓起的小腹前,像是怕壓到孩子似的,他半點也不敢用力。
陶湘靠在他懷裏賞了會兒雪景,乍看新鮮,久了就覺得有些冷,她拍了拍顧山的手背,語氣糯軟:“有點冷了,咱們進去吧。”
顧山一聽陶湘說冷,忙松開了手,擁着她往洞裏走。
可也就是在這時,不遠處的水埠邊忽然傳來了響鈴聲,以及一道陌生人的口音:“賣東西咯!”
鄉下有賣貨的游郎走街串巷,河上自然也有船販沿着河道向岸旁的村落兜貨售賣。
陶湘和顧山在河邊山村待了快大半個月,這還是頭一回遇見有外來的貨郎上門。
顧山顯得要更謹慎小心些,他将陶湘帶進洞穴,将盛在一旁的肉粥遞給她,哄她慢慢吃着:“這附近很少來人,我先出去探探。”
雪天路滑,陶湘也知道外頭的路難走。
她接過粥,乖巧地點了點頭:“你去吧,我就在這等你回來。”
顧山為陶湘的話心軟了一瞬,俯身親了親她粉嫩的香腮,方才戴上笠帽離開。
過來賣貨的郎販對于村裏人來說是熟面孔,因此當熟悉的搖鈴聲剛響,原本還在家貓冬的各戶村民立刻沿着山道湧來了埠頭邊,挨着擠着要買家裏的缺用。
還有村戶一邊挑着船上的東西,一邊忍不住抱怨道:“恁這賣貨郎怎麽現在才來,看恁年前不來,還當出啥事了。”
年紀已然不小的貨郎大笑起來,開始解釋道:“年前水路上管得嚴,死了不少人,哪個敢出來嘛,這不交了一大筆錢領了張通行證,才敢出來耍耍貨。”
有村民想要看所謂的通行證,貨郎也不小氣,從貼身的口袋裏掏出一張畫着潦草字符的薄紙,在衆人面展示:“現在沒得這個不行哦……”
顧山站在人群外,聽着村戶們同貨郎聊天說話,沒多久就獲取到了許多關于桂縣和匪兵的重要信息。
天氣太冷,買到東西的村民不願多呆,一一回村子裏去了,水埠上擁擠的人群頓時少了大半。
半蹲在船上的貨郎邊理貨,邊看了看顧山:“恁倒是看着臉生……”
不過他主要目的還是為了做生意,特意把船上被弄亂的貨物理了理,示意着問顧山想要買什麽。
顧山看了眼堆滿各種雜物的船板,挑了些長竹筒,量了不少油鹽醬醋,最後又拿了小半包砂糖與半袋面粉,啞聲道:“這些。”
他要得多,貨郎特意拿出算盤撥了會兒珠子,啪啪一通計算以後:“摸個零,給二十銀圓吧。”
自打知道村民們更接受金銀換物,顧山就在身上備了些銀元和金稞,但眼下他取錢的時候頓了頓,掏出先前的那團金圓券來。
船販看了一笑,擺手道:“金圓券啊,俺可不收這個,現在跌得厲害不說,城裏頭那些兵老爺也只認金子銀子……”
原來這些占領南地的兵匪坐地起勢,甚至連國區推行的金圓券在這些被他們絕對把持的地方上也逐漸禁止流通,金錢交易只接受金銀與少量保值外幣。
顧山沒有過多糾結,摸出二十塊銀元遞給那個貨郎:“你那張通行證能給我看看嗎?”
貨郎得了錢高興不已,直接将那張紙證遞給顧山:“看吧,其實沒啥,主要就上頭那顆紅章……”
顧山撚着那張薄紙上蓋着的民團紅印,認出這是地方上的匪/患勢力,不禁心中一沉。
總而言之,眼下絕不是能走水路的好時候。
他将通行證還給貨郎,拎着一大堆東西繞了遠路才回到岩洞中。
陶湘早吃好了肉粥,正烤着火等他,一見到顧山進來,她臉上頓時露出了淺笑,好奇看着他手中的物什:“還真是賣東西的?買了什麽?”
顧山彎着唇大步向她邁近,嘶啞的聲音裏隐隐帶着無比濃重的寵溺:“買了些面粉,今天元宵,給你做些湯圓吃。”
“好啊。”陶湘歡喜起來,皙白透亮的笑臉好似爛漫的春花。
顧山忍不住放下手裏的東西,将她抱坐在膝上,深吻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