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蒼生念

第12章蒼生念

“兒臣懇請父皇,拒絕阿布爾斯的要求!”翌日早朝,晏謙長跪不起。

“二弟這是要讓父皇同意割地不成?”晏謹開口道。

“兒臣可以與漠北使節再談、再議,”晏謙祈求道,“但求父皇不要送妹妹去和親!”

“談不了了!”禮部的官員身心俱疲,他們這些日子是吃不好睡不好,整日提心吊膽的,一面要承受瑞昌帝時不時的怒火,一邊要與漠北使節周旋,看着兩面的臉色過活,簡直是憋屈至極,只想盡快将這吃力不讨好的麻煩差事辦完。

“殿下全程參與和談,難道看不出來嗎?漠北人的耐心已經消磨殆盡了!若是一再反悔,惹得阿布爾斯不快,最後鬧個不歡而散,那這後果誰來承擔?傳出去也有損皇上的臉面和聲望啊!”

“我來承擔!”端平侯出列站在晏謙身側,“皇上,既然和談不成,老臣願意重返邊關,親赴戰場、率兵作戰,只願換得公主平安!”

“侯爺這話,公主倒不像是和親的,而是去送命的,不知讓漠北使節聽了去會作何感想。”

孔令行淡淡開口,“我朝自一開始同意和談,若是出爾反爾,不知要讓子孫後輩如何評論。這個暫且不提,侯爺年事已高,從前便因為力不從心退離一線回京養老,如今再赴戰場,不知身子還能不能支得住;更何況勝敗乃兵家常事,戰場上形式千變萬化,這一點侯爺應該比我清楚,誰都不能保證此戰必勝,萬一輸了,就真的不是和親能解決得了得了!”

瑞昌帝不語。

傅太師緩緩出列,在晏謙身後跪下。他是最先提議的人,晏謙見狀心頭一沉,不禁出聲道:“太師!”

傅太師字字铿锵:“請皇上以大局為重,送公主和親漠北!”

“請皇上以大局為重!”有人跟着跪下。

“請皇上以大局為重!”

滿朝官員,除了晏谙,幾乎都跪下了。

端平侯指着官員們的手在顫抖,聲音也在抖:“若面對今日這番情形的是你們的女兒孫女,不知諸位是否還說得出這番話來!”

良久,瑞昌帝撐着扶手艱難起身,“讓朕……再想想。”

“父皇!”晏謙喊道。

“皇上!”傅太師也擡起頭來。

“散朝,”瑞昌帝喃喃道,“散朝!”

魏興連忙上前攙扶,用尖細的嗓音喊道:“退朝——”

官員們依着次序退出大殿,晏謙跌坐在地,六神無主:“父皇沒有一口回絕,他從頭到尾一言不發是在猶豫,方才傅太師的話已經讓父皇動搖了……”

晏謙握了握拳頭,望向龍椅,“我去禦書房外繼續跪請,一直跪到父皇願意給我一個準話,不讓妹妹去和親為止!”

“你糊塗!”端平侯壓低了聲音,心裏明白他這也是關心則亂了。

“你現在去禦書房跪求,跟逼皇上下決定有何不同?你這麽一跪,皇上為了君王的臉面和威嚴,就算有維護之心也沒辦法保下公主了!”

老侯爺看着外孫,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做兄長的愛護妹妹,這是好事,卻也不能自己先亂了陣腳啊,否則平常再聰明,一遇到大事便沉不住氣怎麽成?”

“那我該怎麽辦……”那股沖動勁過去,晏謙也知道自己方才是沖昏了頭說了渾話,可難不成要他什麽都不做等着聖旨下來嗎?萬一那是一道送晏棠和親的旨意,那可就全完了。

怎麽辦,還有什麽辦法能阻止晏棠和親?

晏謙無意中回頭望向殿外,望向那條通往大殿的道路,記起某一天早朝的路上,有個人對自己說了一句話。

“這滿天下的青年才俊都想迎娶公主,做大啓的額驸。”

晏謙爬起來,頭也不回地奔向殿外。

“哎——”端平侯看着他踉跄着越過門檻,提聲問道:“你上哪去?”

晏謙充耳不聞,他要見晏谙,一刻都等不了了,現在就要見!

但他晚了一步,宮門口,衡王府的馬車已經離開了。

晏謙氣喘籲籲地上了自己的馬車,“去衡王府,快!”

馬車晃動起來,晏謙拭去鬓邊的汗水,坐在車廂內平複着呼吸。

按照常理,公主的額驸理應是大啓人,晏谙卻将“青年才俊”的範圍擴大到了“天下”;娶了公主的人自然是驸馬,晏谙卻偏要說是“大啓的額驸”,當雙方的關系跳出兩人上升到兩國之間,身份自然也就提升到了國家層面。晏谙這是預料到公主會被送去和親,而和親的最佳人選自然就是漠北王子阿布爾斯!正是如此,晏谙才會向他揭露阿布爾斯在青樓施暴的惡行,話裏話外暗示阿布爾斯并非佳偶。為了防止他聽不出來,晏谙甚至在最後談及了晏棠的婚事,簡單直接地挑明了公主的婚事關乎朝堂,是國事,可能會不如願。

晏謙咬緊牙關,一拳砸向車廂內壁,晏谙明裏暗裏足足提醒了他三次!而他當時滿腦子都是互市通商,硬是沒聽出來晏谙話裏的含義,甚至還奇怪他扯得這樣遠,轉頭便将這些話抛在腦後,直到現在才反應過來。

随從聽到車廂內的一聲悶響,随後便是晏謙強忍着怒氣的一句“走快些”,聯系晏謙方才登車時的神色便知道自家王爺今日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應了句“是”便噤了聲,催促車夫提速。

晏谙前腳剛進府,後腳晏謙的馬車就停在了衡王府門口。守門的看見馬車上懷王府的牌子,還沒來得及詢問,晏謙便跳下來:“本王要見你們王爺!”

守門的忙應着:“懷王殿下稍候,小人這就進去通報。”

晏謙哪裏還等得了通報,直接闖了進去,守門的吓了一跳,門口一時亂作一團。

晏谙還沒走遠,聽到動靜回頭看去,故岑見狀折回門口詢問;“怎麽了?”

守門的跪地如實道:“屬下正要通傳,可懷王殿下徑直闖了進來。”

晏谙已經看見了晏謙,對他的到來絲毫沒有趕到意外,似乎早就料到晏謙會來:“無妨。”

晏謙快步走向晏谙,故岑下意識警惕起來,立刻跟上。他不清楚晏謙和自家王爺的關系,但見晏謙這般行徑,生怕他對晏谙不利。

晏谙輕輕笑道:“二哥來得還挺快,怪我不曾提前囑咐下人,還望二哥恕他們不敬之罪。”

晏謙根本沒心思跟他扯這些,剛要開口,晏谙已經先一步道:“二哥若有什麽事,還請随我移步書房。”

晏謙也知道這大門口不是說話的地方,點了點頭。

晏谙在轉身前遞給故岑一個眼神,示意他不必緊張,之後引着晏謙往書房去了。故岑知道晏谙沒有危險,放下戒備,吩咐人備茶去了。

書房內,晏谙知道晏謙怕是已經按捺不住,也沒跟他客套什麽,開門見山地道:“很抱歉,但和親的事我也沒有辦法。”

晏謙身子一僵,晏谙一句話炸得他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可你之前,你……”

“我是提醒過你沒錯,”晏谙怕他現在太激動聽不進話,将整件事原原本本地剖析給他聽:“但當時與如今不同。你若在那時讓賢妃娘娘去求一道恩典,将晏棠的親事盡快定下來,雖然有些倉促委屈,卻總好過到萬裏之外的漠北和親。但現在,和親一事已經提了出來,而且是一向忠烈的傅老太師不加帶個人恩怨、當着滿朝文武的面提了出來,除非父皇願意與滿朝文武作對、與整個漠北正面為敵,賭上大啓的安危保下公主,否則什麽都是無濟于事。”

晏謙如墜冰窟,渾身的血都随着他的話逐漸冷了下去,整個人也仿佛凝固了一般。

“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他艱難地道。

晏谙看着他這副失神的模樣,嘆了一口氣,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或許父皇不會答應和親,聖旨到底還沒下來。”

在現實面前,這安慰顯得蒼白無力。

晏謙晃了晃神,輕輕推開了晏谙的手,向門外走去,沒留意到晏谙複雜的眼神。

故岑正端了茶走到門口,擡頭便見晏謙失魂落魄地走出來,臉色蒼白。

故岑目送他走遠,擡腳邁入屋內,“王爺。”

晏谙注視着晏謙離去的背影,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他比我好得太多,卻依舊有力不從心的時候。”

“任何人都會有力不從心的時候,”故岑将托盤放下,端起一盞茶,“恕屬下直言,哪怕是皇上也得顧全大局、不能随心所欲不是?”

“可是當一個人站得夠高、手中的權勢越多,他就能左右越多的事情。傅老爺子作為兩朝元老,他的話有很大的影響;而這件事最終的決定權則在父皇手中,只要父皇不點頭,哪怕要付出一些代價,也能保下晏棠。”

故岑微微一笑,“這不正是天下人追逐權力的理由嗎?”

“那,”晏谙有些茫然地望向故岑的眼睛,“我應該追逐嗎?”

猝不及防的對視令故岑的心神都亂了一瞬,下意識捏緊手中的茶盞,輕輕抿了抿唇。以他的身份,有些話再說就有些僭越了,可他不願看着晏谙以這樣的狀态持續下去,每日如同行屍走肉一般,一舉一動都是做給別人看的,沒有一件出自本心。逍遙散漫的日子的确恬适,但晏谙過得并不舒心。

故岑只盼着他能展顏罷了。

“王爺想追便去追,懶得費工夫便不去追,世上力不從心的事那樣多,好容易有了一件可以從心而為的,何必還要讓自己煩惱。”故岑眸中映着晏谙俊秀的模樣,後半句話沒有說出口。

無論您做出何種選擇,無論您是否需要我,我都會追随您的身邊,至死不渝。

晏谙聽不到故岑內心的告白,下意識避開了故岑的眼神,将視線落在他手中的茶盞上。他此刻腦子太亂,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為什麽會接不住故岑的眼神,也沒注意那眼神多麽熾熱。

“若是終其一生也達不到,這樣的追求也值得嗎?”似是詢問,又似喃喃自語。

“王爺心裏分明已經有了答案了。”故岑莞爾,順勢将茶盞遞了上去。

晏谙接了,垂眸盯着茶湯,不知在想些什麽。故岑也只是靜靜的看着,并不出聲打攪。

末了,晏谙轉過身将茶水緩緩倒在了地上。

“王爺在祭奠誰?”

“一個故人。”

晏谙眸光清明,祭前世那個潇灑恣意、任意妄為的自己。

從重生的那一刻開始,他便小心謹慎、步步為營,唯恐一不留神就踏上前世的老路。可即便真的如前世一般慘死敵人刀下又能怎樣?他瞻前顧後,反而是在虛度時光。

晏谙似乎明白老天爺偏愛他的理由了。

世人追逐權勢,求的是榮華富貴。

而他晏谙追逐權勢,懷的是蒼生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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