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送親行

第13章送親行

午膳時,宮人正擺着碗筷,賢妃扭頭望向門外。

今日天不好,從早晨一直陰到了現在,空氣有些憋悶,想來要不了多久便會落一場雨,只是這樣的天氣總讓人提不起精神。

門口閃過一抹鮮亮的色彩,晏棠提着裙擺歡快地進殿,身後的含玉端着一壺酒。

“母妃!”

賢妃只覺得身上的倦意都退了幾分,笑問:“這是遇見什麽好事情了,這麽高興?”

“我的桃花釀好了,趁着午膳,特意拿來給母妃嘗嘗。”晏棠轉身倒酒。

“多大的人了,還是一副小孩子心性。”賢妃看着她歡快,心裏自然也高興,只是面上故意嘆氣:“成日啊不是想着吃就是想着玩,心思都花在這些東西上邊了,讓你讀的書翻了幾頁?”

“哎呀,”晏棠把酒杯放在母妃面前,撒嬌着岔開話題,“也不過十幾歲,尚未及笄呢,還是小孩子!”

“眼看着不就要及笄了?應當成熟穩重起來了,你這樣,日後談婚論嫁讓我怎麽放心得下?”

晏棠偎着賢妃,“那您就替我操一輩子的心好了,成熟穩重什麽的等我真的及笄了再說,且讓我再快活幾日。”

“你呀!”賢妃無可奈何,“就知道跟我磨嘴皮子,快坐下用膳,都是你愛吃的菜式。”

“母妃先嘗嘗我的桃花釀!”晏棠一雙眼睛亮晶晶的,“陰雨天正适合微醺,午後小憩一定很惬意。”

“好好好。”賢妃失笑,在女兒期待的眼神中抿了一口紅潤剔透的酒水,點了點頭,“口感不錯。”

“母妃說好,那必然拿得出手。”晏棠笑嘻嘻的,“我給父皇和哥哥都留了,回頭給他們也嘗嘗。”

賢妃長眉微挑,“原來不是本宮獨有。”

“我這叫一碗水端平。”

晏棠夾了個菜心,還沒來的及送入口,便聽外頭一道拖長的尖細聲音:“聖旨到——”

“走。”賢妃由宮人扶着起身,晏棠跟在後面,一出門果然見魏興捧着聖旨在院子裏。

到處都是陰沉沉的,魏興一衆太監臉上也沒什麽笑意,晏棠心裏直覺不是什麽好事。

她跨過門檻,将心思壓下去。

“宣誠公主聽旨——”

晏棠正要跪地的動作一頓,父皇怎麽突然給了她封號?

她疑惑地看向母妃,但賢妃也只是遞給她一個自己也不知情的眼神,示意她先按規矩跪下。

院子裏跪了一片,魏興展開聖旨,朗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公主晏棠,勤勉柔順、克娴內則、淑德含章,特冊為宣誠公主,和親漠北王子阿布爾斯。兩國從此結秦晉之好,是為邦交之福……”

聖旨冗長,其上每一個字都代表着帝王的威嚴,莊重而冰冷,一下下重重地敲擊在晏棠心頭,砸得她整個人都蒙在了原地。

“欽此——”魏興拖着長音,雙手捧着遞向晏棠,“公主,接旨罷。”

“我……”晏棠怔怔的,忘了伸手去接。

“皇上不會如此絕情的,”賢妃也是滿臉的難以置信,她先反應過來,踉跄着站起來,一旁的宮人連忙去扶。

“本宮要去找皇上問個清楚!”

魏興也沒料到賢妃居然是要抗旨,試圖攔下她:“這明黃聖旨,玉玺加蓋,正是皇上的意思,豈會作假啊?”

“母妃……”晏棠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淚珠不受控制地湧出眼眶,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半晌才說出來一句:“我不要和親……”

“公主,”魏興苦着臉勸道,“皇上也不願意看着您到那麽遠的地方去受苦,可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皇上午膳是一口都沒有吃下去……”

“棠兒別怕,”賢妃回頭看向女兒,不見絲毫軟弱和慌亂,柔聲說道:“母妃去求你父皇收回成命。”

魏興吓了一跳,“娘娘,聖旨豈有收回的道理?您先接旨,咱們萬事好說……”

“讓開!”賢妃擡眸,眼神淩厲,方才面對晏棠時的柔軟在這一刻蕩然無存,“本宮要去見皇上!”

魏興不敢對她不敬,只得弓着身子退到一旁,看着轎子遠去。他轉過頭試圖勸說晏棠,但晏棠只是愣愣地搖頭,重複着:“母妃一定有辦法的,我等母妃回來。”

魏興急得直想跺腳:“再如何,皇上也萬萬沒有朝令夕改的道理啊!”

晏棠搖着頭,閉上眼睛不肯再說什麽。

天空已經飄起了綿綿細雨,魏興見勸不動,揣着聖旨又折回禦書房。

賢妃跪在禦書房外,可無論她怎樣磕頭、哀求,瑞昌帝始終不肯見她。雨越下越大,魏興到時,賢妃渾身已經濕透了。他讓人拿來把傘給賢妃撐着,自己擦幹淨靴子上的泥水去給瑞昌帝回話。

禦書房內,賢妃的聲音夾雜着雨聲傳進來,瑞昌帝沉默良久,未置一詞。

晏棠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知道天色徹底暗下來,賢妃也沒回來。含玉出去打探消息,回話說賢妃還在禦書房外跪着,晏謙也在那裏。

晏棠盯着窗外怔了片刻,一言不發地跑了出去,含玉連忙舉着傘追上去,急聲道:“公主要去哪?雨太大了,奴婢去給您備轎!”

但晏棠推開了傘,也沒有坐她的轎子。

雨下得昏天暗地,兩側的宮燈早已被雨水澆滅了。晏棠看不清路,一個不慎踩進水窪裏滑倒,膝蓋磕得生疼,掌心也擦破了皮。

漫長的宮道看不到盡頭,雨幕模糊了天地的界線,晏棠孤身一人跪在這裏,發絲無力地垂落,撲打在身上的雨水冰冷。她也曾如無數閨閣女子那般幻想着英俊潇灑的如意郎君,暢想未來有自己的兒女承歡膝下……而這一切都随着那道突如其來的聖旨崩塌離析。

她不能這麽自私,為着自己,讓父皇遷怒于母妃和兄長。更何況,皇命難違,帝王的命令從來不容許任何人違抗,這麽僵持下去,情況只會比現在更糟糕。

晏棠仰頭望着陰雲密布的天空,任由雨水落在臉上。若是真的因為她拒絕和親導致兩國開戰,那她就是大啓的罪人,不只是她,連端平侯府都要遭人唾棄。外祖父戎馬一生,兩個兒子都戰死沙場,侯府的赫赫功勳都是真刀實槍拼殺來的,難道這些都要毀在她的手裏嗎?和屍橫遍野相比,她一個人的遠嫁真的不算什麽。

和親而已。

晏棠唇角勾起一抹苦笑,爬起來,深一腳淺一腳地朝着禦書房的方向走去。

禦書房內,瑞昌帝聽聞連懷王也執意跪在外頭,氣得砸了第三個茶盞:“成何體統?成何體統!讓他們給朕回去!”

同意和親本就是無奈之舉,瑞昌帝寫下這道聖旨是心中也是萬般無奈與不舍,可賢妃非但不能體諒他的苦心,竟然還抗旨不遵!他身為九五之尊,受朝堂掣肘便罷了,如今竟連妃子都敢忤逆他了!

魏興叫苦不疊,又出去苦勸:“娘娘,別再跪了,回去罷!您這又是何苦啊!”

餘光瞥見一抹身影,魏興忙擡高了傘沿,見晏棠正踩過一級級臺階朝這邊走來。

魏興趕忙迎上去,苦口婆心地勸道:“公主,扶娘娘回去罷!再這麽淋下去身子便要吃不消了!”

賢妃聽見動靜,回過頭來看女兒,但她跪了太久,腿腳早已沒了知覺,身子也又僵又冷,這一動險些栽倒,多虧晏謙眼疾手快将人給扶住了。

“棠兒不怕,有母妃在。”賢妃嗓音沙啞,努力對着晏棠扯出一絲笑來。

晏棠原以為眼淚已經在來的路上流幹了,此刻聽見賢妃的聲音,眼淚再度奪眶而出,忍都忍不住。

她看見賢妃臉色蒼白,額頭已經磕破了,還在往外滲着血,看起來觸目驚心。她心裏揪得發疼,從小到大,從未見賢妃像今日這般狼狽過。

晏棠緩緩跪下,魏興以為她也要跟着死跪,心裏正急着,卻見晏棠伸出雙手,一字一句地道:“宣誠接旨。”

魏興大喜,連忙從懷裏拿出聖旨交到晏棠手上。

“棠兒!”賢妃聲淚俱下,這一接就徹底沒有退路了。“不要接,不許接!”

淚水劃過面頰,晏棠伏地磕頭:“叩謝聖恩。”

她擡頭看向禦書房緊閉的大門,揚聲道:“兒臣身為大啓的公主,食萬民之俸祿、享公主之尊榮,自當擔天下之責任,維護兩國和平。兒臣願意至漠北和親,但求父皇莫要責怪母妃與兄長。”

少女清亮的聲音足以穿透門板,但瑞昌帝卻遲遲沒有為她打開那扇門。晏棠等了須臾,沒有再說什麽。

入夜,驟雨初歇。

皇後一邊替瑞昌帝更衣,一邊溫聲詢問:“皇上晚膳時就沒用幾口,這會可要吃些點心?”

“不了,朕沒胃口,早些安置了罷。”

瑞昌帝年紀大了,身形也臃腫起來,不複年輕時那般挺拔的身姿。

皇後觀察着瑞昌帝的神色,斟酌着道:“聽聞賢妃妹妹今日跪久了,淋雨受寒,加上憂思過度病倒了。”

“她今日實在不懂事,”瑞昌帝臉色不太好看,“自己跪也便罷了,竟将懷王也叫了來,未免讓人看了笑話。竟還說什麽寧願朕褫奪棠兒公主的身份,哼,是朕平日太縱着她,竟半點分寸也無。”

“賢妃妹妹也是心疼公主,皇上就莫要怪罪他了。”皇後将褪下來的衣裳交給下人。

瑞昌帝坐在榻邊,長嘆一聲:“朕也只有棠兒一個女兒,如何不心疼?”

皇後來到瑞昌帝身邊坐下,體貼地道:“公主懂事,一定能體諒皇上的苦心的。”

和親之事已成定局,由于使者不能在京中逗留太久,一切事宜加緊籌辦,禮部還沒來得及歇歇又馬不停蹄地忙碌起來。幾十位繡娘沒日沒夜地将公主的嫁衣趕制了出來,兩個月後,和親的隊伍出發了,聲勢浩大,百裏紅妝,民間皆傳瑞昌皇帝疼愛極了宣誠公主。

“若真心疼愛,又怎會舍得遠嫁至漠北那種蠻荒之地。”與下人閑話時,皇後随口道。

“倒是賢妃,折了一身傲骨,卻仍舊沒能留住女兒,被滿宮看盡了笑話。身子也不大好了,至今還纏綿病榻。”

“娘娘,皇上昨夜去賢妃宮中了。”一旁的太監說道。

皇後翻看冊子的手一頓,“嗯,自從公主走後,皇上已經月餘不曾踏足她的宮殿了。”

皇後看到最後一頁,“為何侍寝冊子上沒有賢妃的名字?”

“回娘娘,因為皇上只在賢妃宮中坐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離開了。”

“那皇上出來時心情如何?”皇後挑眉追問。

“據說……”太監搖了搖頭。

“那就是,不歡而散納。”皇後笑了笑,合上冊子。“也是,如賢妃那般高傲的人,怎會輕易示弱?痛失愛女,只怕心裏頭正怨着皇上呢。”

“賢妃也盛寵不衰了這麽多年,那不正是皇上冷落她的好時候?”

“冷落歸冷落,只要端平侯還在一日,皇上就不會薄待了她,畢竟沒了個公主,她膝下也還有個皇子呢。不急,待我兒繼承大統,本宮當上太後,才是她真正倒臺的時候。”

皇後一副勝券在握,太監點頭哈腰連聲應是。

“對了,”皇後突然想起什麽,“衡王之前好像向皇上請旨,說要外出游歷?”

“是,”太監應道,“數日前便已經啓程了。”

皇後長眉微颦,“這衡王,好端端的不在京中呆着,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娘娘且寬心,任他如何也越不過太子頭上去。”太監寬慰道,“娘娘之前不是派人盯着他嗎?整日游手好閑,成不了什麽氣候,指不定是打着游歷的幌子到外頭玩樂呢。”

皇後輕笑一聲,眉心舒展:“說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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