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 第28章萬民傘
◇ 第28章萬民傘
“王爺……王爺?”
朦胧中,晏谙隐隐約約聽見了故岑的聲音。他笑,覺得自己一定是出現幻覺了,故岑怎麽能在自己身邊呢?
艱難睜開眼睛,還沒等看清眼前景象,晏谙就先聽見了故岑欣喜的聲音:“王爺醒了?!”
視線聚焦,眼前人的輪廓逐漸清晰,晏谙竟然看見了故岑。他眸中籠起迷茫,一時分不清這究竟是夢境還是幻境。
故岑見狀不禁失笑:“王爺這是不認得屬下了嗎?”
晏谙愣了兩秒,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在故岑反應過來之前飛快地扣住了他的手腕,仿佛急于證實面前這個人是不是真的。
故岑愣愣地垂眸看着扣在自己腕間的這只手,骨節分明五指修長,因為用力指尖都有些泛白。
觸及真人,晏谙腦子裏蒙了一瞬,之後反應過來什麽,又飛快地撤回自己的手,記得自己還起着血疹:“你離我遠些,小心被傳染!”
故岑笑了笑,想伸手握住晏谙的手,在碰到他之前突然反應過來這不合規矩,可手已經伸出去了總不能再撤回來,便改為掀開晏谙的袖子給他看,“王爺已經好了,許太醫研究出了治療血疹的方法。”
“那你呢?你也好了嗎?”晏谙急切地問。
故岑莞爾:“屬下也好了。”
“你怎麽淨做傻事!本王就算挨下那一劍,也未必有你這般兇險。”晏谙忍不住責怪,真是吓壞他了。
“屬下是王爺的侍衛啊,保護王爺本就是屬下的職責。”
“保護王爺,是屬下的職責。”
前世血光飛濺時,故岑也這麽回答過他。或許在他心裏,從來都沒有計較過這個舉動虧不虧,如果一定要有一個人傷,故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自己。
說不動容是假的,晏谙搖了搖頭,用無奈掩飾着自己的情緒,這才顧上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臂。
急于躲藏,也因此錯過了故岑望着他時,眸中那無法言說的情愫。
故岑沒好意思說,他從未覺得心口這麽疼過,疼的他感覺自己都快要死了。可是意識開始渙散時,他聽見了晏谙的聲音,隔着距離遙遙地傳過來,微弱地仿佛一縷無依無靠的煙塵,風一吹便散了,偏偏傳到耳畔卻格外地清晰。
晏谙要他活下去。故岑當時滿腦子都只有這一個念想,明明一只腳已經跨過死亡的門檻,卻在最後一刻撤了回來。
睜眼時,故岑到處尋覓晏谙的身影,卻被告知晏谙染上血疹,正在卧房昏迷不醒。一個染疾昏迷的人哪裏能到自己的窗外,告訴他活下去呢?故岑覺得那大概是自己發燒燒迷糊了,産生的幻覺。
晏谙翻看着手臂,上頭血疹潰爛的傷口還沒完全愈合,啧聲道:“真醜。”
沒有危及性命已是萬幸,怎麽還顧得上這個呢?故岑扯扯唇角:“許太醫說了,等傷口愈合,抹上他給王爺留的藥膏,不會留疤的。”
“能救下這麽多百姓,本王就算是留一身疤痕也值了,若非本王自己染病,尚想不到這一層。”晏谙放下袖子,随口問起從寧澗縣帶出來的那十幾個人,卻意外從故岑口中得知包括張順在內的四人沒有撐下來。
“本王帶他們到漕縣時,還全部都是輕症。”晏谙垂頭自語,說着說着喉中發緊。
“瘟疫遠比我們想得還要兇險,有的人身子不夠好,或是像張順這樣的,血疹在不知不覺中被蹭破或抓爛,擴散得更快些。”故岑寬慰着,心中有些後怕,“許太醫說王爺第二次昏迷時病情惡化嚴重,如今安然無恙也算是奇跡了。”
“你不知道,本王當日到寧澗縣轉移病患,張順是第一個站出來的人。”晏谙情緒低落,要他們相信自己,可是到底沒能将他們從死亡線上拉回來。
故岑還想勸,但晏谙仿佛已經自己看開了,轉了話題:“此番兇險,你爹娘很擔心你,趁着還沒返京,回去給他們報個平安吧。”
故岑等着他的後半句,一段時間的朝夕相處下來,他似乎能猜到晏谙的所行所想。
“再從本王這裏取一筆銀子,你親自給張順他爹送去。老人家暮年喪子,房屋田地也都毀了,不知道以後的日子一個人怎麽過。”
“屬下也會請父親往後多多照拂。”故岑補充道。
晏谙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漕縣的情況雖然已經穩定下來了,但保險起見,兩位太醫還要再多逗留些時日防止發生變故,晏谙也不急着返京,專心待在這兒養病養傷。
閑來無事,晏谙往京城遞了一份長長的奏折,先是言明自己遭遇刺殺不便返程,之後将洹州府的事從水患到血疹事無巨細地禀告給瑞昌帝,特別是水患的對策,晏谙有意無意弱化了自己的存在,将大部分功勞毫不吝啬地留給了故遠林,畢竟同樣的東西由他來做不免引人生疑,放在故遠林身上,那就叫做先見之明。
洋洋灑灑地寫完,晏谙吹了吹墨,拿起來從頭到尾讀了一遍,字裏行間雖無褒獎,但客觀的描述才最為可信,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故遠林屈居縣令之位這麽久,也該換換位置了。
将奏折收好,晏谙習慣性地端起茶盞喝茶,卻發現裏邊已經空了。故岑不在,他只好自己添茶。
明明是自己讓人家回家的,明明也沒有什麽事要安排給他,可晏谙就是生出一種沖動,想現在就把故岑從寧澗縣叫回來,陪着他寫奏章也好,給他添茶研墨也罷,總之只要人在身邊,晏谙就能生出一種莫名的心安。
“嘶。”晏谙被自己弄出一身雞皮疙瘩。
一個大男人,做什麽天天想黏着人家?
晏谙猛地喝了一大口茶,試圖把這些雜念随着茶水一同咽下去,結果忘了茶是新添的還沒晾涼,燙得他一邊抽氣一邊想,等回京以後瑞昌帝會是什麽态度、孔令行會不會保範玖、接下來要怎麽辦……結果想着想着,又變成了故岑現在正在幹什麽、午膳用了什麽……
晏谙忍無可忍,把茶盞重重地擱在案上,雙手蓋住臉胡亂揉搓。他膚色白,這一通下來臉頰都被搓紅了。
……什麽事啊這是。
沒過幾天故岑就從寧澗縣回來了,晏谙算是給他放了一個帶薪假期,還不限時長的那種,故夫人原本舍不得,難得見兒子一次,想多留他些時日,故岑正左右為難,還是故遠林說他不能仗着王爺寬容太出格,好好當值才是正事。
回來之後故岑第一件事是來晏谙這報個到,結果就看見自家王爺的表情精彩非常:從“終于回來了”的欣喜,到“還知道回來”的負氣,最後欲蓋彌彰滿不在乎地咕哝着“回來就回來了呗”,甚至不願意正眼瞧他,頭頂緩緩冒出來一個問號。
他永遠猜不到在自己回家期間,晏谙都進行了什麽心理活動。
百姓們忙着災後重建,晏谙吩咐跟随而來的官兵都去幫忙。來洹州府這麽久每天都是提心吊膽的,如今終于松快了下來,與在京中無所事事的散漫不同,那是一種仿佛巨石落地的輕松。
一直到天氣涼爽下來,最後一位血疹的患者也痊愈了,晏谙才和兩位太醫一起踏上返京的歸程。
來時只有兩個人,晏谙不用顧忌什麽可以讓故岑跟自己乘同一輛馬車,如今就不行了。他這幾天一直跟自己別扭,沒和故岑說幾句話,馬車啓動了才想起來讓故岑回寧澗縣的正事,挑簾問騎馬跟在馬車旁的故岑:“張順的父親安頓好了嗎?”
故岑臉上的表情僵了僵,他怕晏谙心裏難受,原本沒想給他說這件事,但他實在不會撒謊,剛想扯個謊把這件事蓋過去,話還沒出口就被晏谙看穿了。
“怎麽了?你如實說。”
洪水退後,老人家獨自一人回到被沖毀了大半的老屋,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所有人都忙着修理房子,等鄰居發覺不對勁進去找時,人已經咽氣多時了。
當初信誓旦旦地承諾一切都會好起來,結局卻是這副模樣。晏谙閉了閉眼睛,聲音有些低沉:“張順染疾而亡,屍體焚燒了,他父親……厚葬吧。”
故岑表示故遠林已經安置好了。
車隊忽然停了下來,故岑擡頭,眸中閃過一絲詫異,聲音又驚又喜:“王爺,您快看!”
馬車裏的晏谙毫不知情,聞言弓身從車廂裏出來,見到了令他此生最難忘的一幕。
無數百姓前來送行,見了他紛紛跪拜叩謝,一頂紅綢紮制的傘高高地豎起來,比尋常油紙傘大了兩倍不止,綴有許多小綢條,上書贈送人之名氏。
在陽光的照耀下,萬民傘鮮豔奪目,綢條随風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