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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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重帶着他底下的三十人,穆裴軒又點了二十個親衛,當中以周自瑾為首,和陸重一道悄無聲息地出了營地。
周自瑾打小就膽子大,可也沒有想過以五十人去闖柴猛萬人之衆的竹口縣,他心中沒底,可又藏着幾分莫名的興奮。周自瑾只知道陸重是郡王妃身邊的人,對于郡王讓他聽命于陸重卻無二話,他起初管陸重叫陸大人,陸重擺手道,我算是個哪門子的大人。
周自瑾便自作主張管他叫陸哥,陸重瞧他幾眼,這小子機靈,可到底是官吏,和匪不同,缺點兒匪氣。他是拖家帶口去投誠的,路上無聊,索性便教這群親兵如何做土匪,後來等他們回去,穆裴軒發覺自己肅正的親衛無端多了幾分匪氣,便是後話了。
這正好證明學好難,學壞易。
陸重性子爽朗,粗中有細,周自瑾也是個聰明的,一來二去的,竟覺得頗為投緣。
竹口縣。
柴猛正摟着他新得的坤澤抛魚食喂魚,園子是竹口縣最漂亮的園子,原是一個豪紳的私宅,柴猛率軍攻下竹口之後,就強占了這座宅子。
整個竹口都是他的,區區一個宅邸,自也是他的。
他懷中的坤澤亦是竹口縣中的一個員外的庶子,很有幾分好相貌,他進入竹口的當晚,就送到了他面前,道是予他做個洗腳暖床的小侍。柴猛喜歡這樣識時務的人。
換了十年前,柴猛不敢想,他還會有這樣的好日子。
無怪戲文裏唱時勢造英雄,正是這亂世成就了他這樣的英雄,柴猛心中滿是豪情壯志,他近來收容了不少門客,其中不乏讀書人,他們和他說王侯将相寧有種乎,柴猛原本聽不懂,那書生便賠着笑,道自古以來,莫說那些封侯拜相的貴人,就是帝王,都有起于布衣。如今大梁的太祖皇帝,未起事之前,便是一個看管牢獄的小吏。
柴猛不喜歡讀書人,讀書人大都自命清高,瞧不上他,那些人有許多都成了他的刀下鬼。
可從來沒有哪一個霸主門下是沒有讀書人的。
柴猛也想做霸主,即便他如今投在劉子異麾下,可劉子異不過一個碼頭勞工,他今日都能稱王,将來他也未必不能取而代之——這是柴猛愈發膨脹的野心。他當初投劉子異時,只不過是因為劉子異勢大,柴猛順勢而為,欲在将來能謀個一官半職,好光宗耀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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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随着他攻下一個又一個縣城,柴猛便不甘心只做将軍了。
劉子異能如此輕易拿下豐州,良州,他功不可沒。
柴猛抛下一把魚餌,看着池子裏争相攢動的游魚時,愈發自滿,就在此時,他聽士卒來報,有個自稱平崗寨陸重的人來求見将軍。
柴猛一愣,想了片刻,很快就記起陸重是誰了。
陸重來竹口縣之前就交代過周自瑾,當年柴猛在平崗寨時曾被他大哥驅逐,今日說不得要受些氣,千萬忍住。
周自瑾鄭重點頭。
如今幾人就站在竹口縣外,等着柴猛的“召見”。
這一等就是一個時辰。
陸重也不惱,心中思索着柴猛這號人物,平心而論,陸重瞧不上柴猛,所以當初他大哥要驅逐柴猛出平崗寨時他并未阻攔。只不過,陸重和柴猛并未真正打過交道,柴猛來時陸重正好下山辦事,等他回來時,已經是柴猛要離開了。柴猛現下“功成名就”,以此人的好大喜功,正需要當年的舊人來見證他的風光。
無疑,陸重很合适。
畢竟陸重曾經是平崗寨的二當家,而那時的柴猛,只不過是平崗寨的一個小頭目。
陸重受此冷遇,他底下的人都是跟着他多年的兄弟,頗有些不滿,低聲道:“這柴猛當年給二哥提鞋都不配,現在竟然敢這麽拿喬——”
陸重瞥了他一眼,那人當即閉上了嘴。
一個時辰之後,方見幾人騎馬而出,對陸重說:“你便是陸重?”
陸重微微一笑,道:“正是。”
他說:“走吧,大哥要見你們。”
陸重應了聲,也翻身上了馬,跟着那幾人走入竹口縣。陸重和那人說着話,周自瑾不着痕跡地打量着城門處的布防,縣城不大,戒備卻森嚴,足見這柴猛确實有幾分本事。等他們到柴猛所住的宅子時,陸重已經和那帶他們入竹口縣的人說得有來有往了。
這人叫朱大虎,也是個山匪。
朱大虎是個中庸,名字糙,為人卻有幾分笑面虎的意思。周自瑾聽着陸重和朱大虎話裏話外的互相試探,陸重虛虛實實,表現得萬分誠懇,倒真像是為了前途來投奔柴猛的,要不是周自瑾早知道他們的目的,幾乎都要被陸重給騙了。
進了宅子,周自瑾就見到了柴猛。柴猛生得高大,方臉濃眉,掩不住的匪氣,他見了陸重,就笑着迎了上來,道:“二當家。”
“草民陸重,見過柴将軍,”陸重行了一個大禮,柴猛卻未阻攔,只等他伏下身子,才虛擡一把,道,“二當家不必多禮,都是底下人不懂事,二當家來了,現在才告訴我,讓二當家等了這麽久。”
陸重笑道:“不久,不久,柴将軍如今深得義王重用,自是公務繁忙,是陸某叨擾将軍了。”
柴猛擺擺手,二人落了座,下人奉上茶,柴猛道:“二當家,喝茶,這茶是那什麽錢員外送來的,說是雨前龍井,可惜咱是個粗人,也喝不出個好壞。”
陸重道:“品茶是那些文人富紳喜歡的,陸某是個粗人,再好的茶,也不如酒坊裏的烈酒來得過瘾。”
柴猛哈哈大笑,冷不丁道:“可我聽說那段氏的段老板就很喜歡茶,二當家在他身邊待了這麽多年,怎麽,沒沾上幾分文氣?”
陸重瞧了柴猛一眼,微微一笑,道:“道不同終究是道不同,時間再長,也做不成一路人。”
柴猛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沒有說話。
陸重倏然起身,拱手道:“明人不說暗話,柴将軍,陸某願加入義軍,為将軍,為義王效犬馬之勞。”
柴猛驚訝地睜大眼睛,說:“二當家,這怎麽能行……”
陸重正色道:“陸某早已經不是什麽二當家了,将軍直呼陸某陸重便是。”
柴猛慢慢道:“不是我不願意,只是我不明白,陸二當家當年帶着平崗寨的兄弟投入段氏商行,聽聞那段老板也很器重二當家,二當家怎麽舍得——”
陸重說:“将軍,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當初我投段氏只不過是因為官兵逼得太狠,給兄弟們找條活路罷了。至于那段老板,”他扯了扯嘴角,道,“不瞞将軍,段臨舟中了劇毒,已經沒幾年好活了,他現在防我防得緊,只怕哪一天就要卸磨殺驢,将我趕出段氏。”
“像咱們這樣的人,就算金盆洗手,又有誰會将咱們當做良民?”
“再說段臨舟,當年也算是個人物,可現在是越病越糊塗,竟然心甘情願像個坤澤一樣嫁為人婦,”陸重道,“段氏說不定哪日就要改姓穆了,我陸重——不做朝廷走狗。”
他那幾句話說得堅決,柴猛定定地看着陸重,笑了,道:“我當年就覺得二當家是個英雄人物,可惜那時沒能和二當家結交……”
陸重嘆息道:“當年實在是大哥太迂腐了,我從山下趕回來的時候,想勸勸大哥,可惜他不聽勸,為此還與我生了氣——”
柴猛擺手道:“都是過去的事了。”
他說:“陸二當家能加入義軍,我自然歡迎至極,只不過,還需要請示義王。”
陸重聞言喜道:“多謝柴将軍。”他朝周自瑾使了一個眼色,周自謹将一直抱着的匣子雙手送了上來,打開正是一匣子金銀珠寶,陸重說,“小小薄禮,不成敬意。”
柴猛面上笑容真切了幾分,着人收下,卻又為難道:“只不過,我這軍中,只火頭營正缺些人……”
陸重眉心跳了跳,面上露出幾分不愉,卻忍了下去,道:“火頭營亦是軍中士卒,也能建功立業。”
柴猛拍了拍陸重的肩膀,道:“二當家能如此想就再好不過了。”
陸重和周自瑾一行人出了大廳,有人是一道進去的,不平道:“二哥,他怎麽能讓你去火頭營!”
陸重瞪了他一眼,臉上有幾分不虞,卻還是道:“火頭營也不是不能立軍功。”
等走遠了,陸重臉上的惱意才消失,周自瑾瞧見了,睜大眼看着陸重,陸重哼笑了聲,說:“依我的性子,怎麽甘心做個火頭軍,若是太卑躬屈膝,豈不是告訴柴猛有鬼?”
周自瑾恍然。
半晌,周自瑾湊過去小聲道:“二哥,你不是真想反郡王妃吧?”
陸重:“……”
“你過來。”
周自瑾閉上嘴,搖頭。
陸重面上露出幾分威脅,周自瑾才慢吞吞地挨了過來,直接就被陸重箍住了脖子,周自瑾嗷了一嗓子,掙紮起來,陸重輕哼了一聲,道:“你當我陸重是什麽人?”
他在周自瑾耳邊說:“柴猛必不會全然相信我今日這番說辭,說不定還會派人盯着我。”
“你機靈點兒,找機會摸清竹口縣的布防圖。”
周自瑾不掙了,應道:“是。”
待他們幾人走出大廳之後,柴猛抓着陸重送上來的匣中珠寶,對朱大虎道:“找人盯死陸重。”
朱大虎道:“大哥,你是覺得陸重在騙你?”
“那不然咱們直接——”朱大虎比劃了一下脖子。
柴猛道:“ 不着急,他是來投奔我的,要是我就這麽把他殺了,別人還怎麽敢來投奔我?”
“我得留着他,才顯得咱們有容人的氣量。”
朱大虎略一琢磨,笑道:“大哥英明。”
柴猛道:“在咱們的地盤上,晾他也翻不了天。”
就如陸重所料,柴猛确實不信任他,陸重敏銳,他能覺察出暗中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陸重扯了扯嘴角,只做不知。第二天就有人來尋他,讓他們一行人都去火頭營辦事,還将他們五十人都打散了,所幸周自瑾還是跟着陸重的。
二人一起入了柴猛的火頭營。
陸重顯然不是個安于待在火頭營的,他面生,自有人欺生,陸重半點都沒忍讓,都打了回去。不過半天,就沒人再敢招惹陸重和周自瑾。對此,柴猛似是一無所知。
二人被打發去洗菜,陸重搓着那一片片菜葉子,低聲對周自瑾說:“回去得讓郡王請我喝酒。”
周自瑾笑嘻嘻道:“二哥,帶着我,我也想喝酒。”
陸重嘆氣道:“要讓人知道我陸重在這兒搓菜葉子,當真是一世威名都沒了。”
周自瑾卻很能随遇而安,道:“我覺得搓菜葉子也不錯,別說,這菜還怪新鮮的,一定好吃。”
陸重:“……”
周自瑾機敏,嘴甜,又天生面善,比之陸重,多了幾分親和力。他和陸重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不過幾日,周自瑾倒是在火頭營裏混得如魚得水。
十日後,周自瑾畫出了竹口縣的布防圖。
陸重蟄伏在竹口縣的這段時間裏,穆裴軒依舊佯攻蔔兒關。他在等,等陸重的消息。
這一日,底下人送來了一封密函,正是周自瑾所畫的布防圖。
穆裴軒直接率軍秘密直赴竹口縣。
他來得快,來得急,彼時天還未亮,擂動的戰鼓和馬蹄聲驚破了竹口縣寂靜的黎明。驚惶的守城官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被不知從何處摸出來的人抹了脖子,城牆之外,攻城陣仗大,牽住了所有人的心魂。
突然,轟然一聲,城門大開,正是陸重帶進竹口縣的精銳趁亂打開了城門。
陸重這時并未去城門口和穆裴軒會和,而是悄然潛進了柴猛住的宅子。他如同一個老練的獵手,潛伏在暗夜裏,靜靜地等待着給對手一擊斃命的時刻。
“報——城門遇襲!城門遇襲!”
斥候急報聲急急傳來,宅中燈火倏亮,柴猛的屋子也亮了。陸重摸着腰間的刀,屈指摩挲着鯊魚皮刀鞘上的花紋,這把刀是段臨舟贈與他的。
那時他帶着平崗寨的兄弟剛投靠段臨舟,一次出海時,碰見了大股海寇,他的刀也斷在了海上。後來段臨舟便尋了這把刀給他,笑盈盈說,寶刀贈英雄,他是當世俠盜,當配此刀。
刀是名刀,是前朝工匠所鑄,名驚鴻。
院中一番兵荒馬亂,陸重趁機潛了進去,柴猛正在穿铠,卻無意間自銅鏡中窺得一抹寒光,反應極快,抓住身前為他穿戴甲胄的坤澤推了出去。
柴猛咬牙切齒,喝道:“陸重!”
陸重咧嘴一笑,道:“難怪東家說有人穿龍袍也不像太子,我以前沒見過,今兒算是長見識了。”
他以刀背撥開那被推搡來的坤澤,雙手擎刀而上,就朝柴猛砍了過去,說,“柴猛,做匪盜你不入流,做将軍——”
“啧,你也配?”
柴猛氣得要命,拔刀就和陸重戰做了一團,屋子裏一片尖叫聲,夾雜着桌椅被毀的破裂聲。
陸重一擊不成,便只想纏住柴猛拖延時間,可此間到底是柴猛的住所,親衛已經聞聲而來。屋中太小,二人戰到了院中,柴猛冷笑一聲,道:“你還敢留在這兒,陸重,老子是該說你有膽量還是不知死活?”
陸重笑道:“就憑你,殺不了我。”
他口中說得輕松,可心中卻并不輕快,柴猛不想和他纏鬥,直接讓親兵放箭。陸重揮刀相當,一時間也難以脫身。突然,一支箭朝他背心飛來,眼見陸重躲閃不及,就要中箭,卻見斜刺裏飛出一支箭,生生撞飛了那支箭。
陸重擡眼看去,不是周自瑾是誰?
周自瑾手中握着順來的弓箭,出其不意的幾箭射殺了幾個親兵,陸重趁機提刀朝柴猛而去。
一場血戰。
穆裴軒有備而來,又握有竹口縣的布防圖,天擦亮時,已經率軍直接攻入了竹口縣。
鐵騎直奔柴猛所在的宅邸。
穆裴軒面色沉,一路或殺或俘虜,闖到主院時,就見陸重和周自瑾及數個一道來的精銳俱都渾身血,地上躺着的有自己人,還有柴猛的親兵。
而柴猛正被陸重一刀貫穿胸口。
陸重說:“郡王,陸重幸不辱命。”
竹口縣破。
翌日,平叛大軍自竹口縣而過,兵臨安陽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