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86

劉子異逃得狼狽。

幾日之內安陽城內怪事連連,無論是泣血的聖主像,還是城牆上的谶言都讓劉子異大為頭疼。劉子異看着城中人心不穩,士卒也顯出怯戰之相,心中就知道他真正守不住安陽了。

自起事那日起,劉子異就抱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念頭,後來他們拿下豐州,隴州,引來百姓兼有仁人志士追随,他自立為義王,在那一刻,劉子異幾乎看到他滅梁一統天下的盛景。

劉子異生于微賤,年幼喪父喪母,孑然一身吃着百家飯長大,又因緣際會識了些字,腦子也靈活,沒多久就在碼頭混成了一個小工頭。

劉子異那時最大的念想,便是攢些錢,再請媒人為他說門親事,娶個漂亮的坤澤,再在府城裏置辦上一座兩進的院子,如同碼頭管事一般。

直到遇見聖尊,劉子異方知人還能有另一種活法,他不必卑躬屈膝,不必谄言媚笑,他也可以建一番功業,去為這天底下茍延殘喘的百姓謀個昌平盛世。他們殺貪官,打天下,劉子異躊躇滿志,眼見前景大好,沒成想,到頭來竟會止步于此。

劉子異心有不甘,可誠如孫青所言,安陽雖丢了,可只要他們退往隴州,以當今之局勢,未必沒有東山再起的一日。

突然,孫青說:“停下。”

他擡起手,身後跟着的士卒都停了下來,劉子異偏頭看向孫青,說:“孫将軍,怎麽了?”

孫青勒着缰繩,擡頭環顧一圈,只見周遭立着茂盛的林木,光禿禿的,還未有半分春意,地上鋪滿了洇濕發爛的枯葉。孫青凝神聽了片刻,四周一片靜悄悄的,看似一派平靜,可他卻莫名地覺出幾分古怪。

孫青回頭吩咐斥候前去探路,又着一支小兵往前走了數十丈遠,見他們安然無恙,方道:“沒什麽。”

孫青提着陌刀,一手握着缰繩,對雲琢道:“聖尊,我們走吧。”

雲琢“嗯”了聲,他胯下也騎着一匹棗紅色戰馬,身姿挺拔,頗有幾分游刃有餘之态。

孫青說:“再往前過三十裏,咱們就能入裏縣稍作補給,郭永達守在裏縣,有他接應……”

Advertisement

話還沒說完,只聽得幾聲戰馬嘶鳴,夾雜着此起彼伏的驚叫,卻見一片人仰馬翻之景,一條條鐵絲自腐爛的積葉當中露出鋒芒,竟是絆馬索!

孫青反應極快,手臂繃緊一把攥住缰繩,戰馬揚起半身,幾個騰躍只見竟穩住了身體,足見騎術了得。可這樣精湛的騎術和反應卻并非人人都有,叛軍士卒紛紛跌落馬背,剎那間亂成了一團。

孫青下意識地看向雲琢,見他還穩在馬背上方松了一口氣。

劉子異卻無二人這樣的馬術,被摔得七葷八素,眼冒金星。

“義王,”一旁許江河扶起劉子異,劉子異擺擺手,說,“我無礙。”

他們擡眼看去,卻見前頭不知何時出現了黑壓壓的騎兵——是穆裴軒的黑甲鐵騎!黑底的穆字大旗迎風招展,懾人的殺機和壓迫撲面而來,讓人膽寒。

穆裴軒竟早有設伏。

孫青和雲琢對視了一眼,孫青驅馬上前了半步,以保護的姿态擋在了雲琢面前。

而數十步開外,穆裴軒也發起了沖鋒的號令。

穆裴軒和劉子異,抑或是那個幕後之人交手了這麽久,就知這人不會坐以待斃。

安陽城一破,他們必逃。

穆裴軒看着輿圖思索了許久,最終目光落在東門和北門,東門可往蔔兒關,北門可往裏縣。蘭铎守在蔔兒關,劉子異去蔔兒關,便能和他彙合。可蘭铎手中握有效忠于他的那兩千騎兵,而今劉子異失勢,難保蘭铎不會起異心。裏縣的郭永達是和劉子異一起起事的,必然比蘭铎好掌控。

穆裴軒最終還是定下在安陽和裏縣之間設伏。

而後徐英攻破了安陽守衛相對薄弱的東門,劉子異率軍自北門出逃,一切都在穆裴軒的計劃之中。

兩軍交鋒。

穆裴軒的黑甲鐵騎俱是百裏挑一的精銳,在他們的沖殺之下,叛軍幾不可擋,可沒想到,他們混亂了片刻,竟極快地擺出了陣勢,堪堪能抵擋住黑甲鐵騎的屠戮。

無怪乎劉子異會帶着這些人出逃。

穆裴軒自是不知,這些都是九蓮教教衆。這些年來九蓮教一直蟄伏在暗處,不斷地發展着教徒,暗中訓練,壯大聲勢。叛軍能在短短時日內連下數州,各地府軍莫能與之抗衡,這些着意訓練的教徒功不可沒。

穆裴軒微微眯起眼睛,目光落在遠處一身素衣的坤澤,莫名的,穆裴軒篤定這人便是藏在劉子異身後的幕後主使。

沒想到,這人竟會是個坤澤。

擒賊先擒王。

穆裴軒勒着缰繩,一手提着槍,縱馬沖入混亂血腥的戰場。而他的目标,赫然是雲琢。

穆裴軒還未近身,就見一柄森寒刀刃斜刺裏揮來,他擎槍相擋,只聽得咣當一聲,陌刀和長槍相撞,轉眼已戰了數招。

孫青身手了得,穆裴軒亦毫不遜色,二人都是走的剛猛悍勇的路子,招招致命。穆裴軒自見孫青的第一眼就知道這人不好相與,纏鬥之下,竟都傷不了對方分毫。突然,穆裴軒只覺身後一道勁風襲來,他手中長槍點地,上身猛的後仰,卻是一只弩箭自他眼前掠過。

穆裴軒餘光瞥得一眼,就見雲琢擡着手,袖中藏着寒光閃爍的弩箭機關。

二人目光對上,雲琢對他微微一笑,轉眼又是三支弩箭連射而來,與此同時,孫青的陌刀業已及面。雲琢和孫青顯然配合多時,默契無間,穆裴軒應付孫青的攻勢之餘,還要提防雲琢射來的弩箭,繞是他,也不得不分外小心。

暗箭難防。

冷不丁的,一支弩箭劃破了穆裴軒的面頰,若非他反應快,幾乎就要洞穿他的腦袋。

孫青手中陌刀也攜千鈞之勢砍來,咣咣咣——刀刃槍尖連連相交,蹦出細碎的火花,穆裴軒腳下退了兩步。

倏然,馬蹄聲震動,大批騎兵馳騁而來,揚起漫漫黃土。

竟是蘭铎。

孫青瞧着穆裴軒,說:“穆裴軒,真不知該道你膽大還是不知所謂,你想伏擊我們,殊不知聖尊神機妙算,早算到了你有此一着。”

穆裴軒看着縱馬而來,滿眼殺機的蘭铎,一槍挑開孫青的陌刀,槍尖陡轉,刺向他的脖頸,口中卻嗤笑道:“那你們可料到你們如今功虧一篑,四處逃散?”

孫青目光微沉,而此時蘭铎也握槍殺來,二人夾擊之下,穆裴軒更是狼狽,蘭铎卻覺得很是痛快,冷笑道:“你那好兄弟黎越就是這般死在我們手中的,穆裴軒,你也要死了,正可成全你們兄弟情深。”

穆裴軒臉頰劃破的傷口血水緩緩淌下,他擡起眼睛,看着孫青和蘭铎,突兀地一笑,他這麽一笑,襯着臉上的血,竟很有幾分陰鸷邪氣。穆裴軒輕聲說:“蘭铎,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在等你?”

穆裴軒這話說得輕,卻讓孫青和蘭铎都頓了頓,登時滿身寒意。

穆裴軒瞧着他們,心中陡然生出幾分尖銳的快意,那是自來豐州之後,驚聞黎越噩耗,又親見穆裴之為時疫折磨而去以來一直壓抑在心頭的陰霾,是穆裴軒咬碎了牙,吞下血,方壓住的恨。

仿佛是為了回應他所言,大地震動,聲勢更大的馬蹄聲和沖殺聲自四面而來,一面面穆字大旗如遮天蔽日一般,朝他們所在迫近。

雲琢,孫青,蘭铎無不面色驟變。

孫青眯起眼睛,不假思索手中握刀更兇狠地揮向穆裴軒,妄圖一舉拿下他搏個生機,穆裴軒舉槍相擋,長槍如游龍,透着股子不要命的瘋狂勁兒,他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滋味兒如何?”

“當初在烏頭嶺你們如何殺的黎越,在豐州又如何設計害我兄長,這一樁樁血債,”穆裴軒說,“咱們一一清算。”

大局已定。

新仇舊恨,穆裴軒恨極蘭铎和孫青,蘭铎和孫青同樣如此,剎那間,三人仿佛都成了亡命之徒,以搏命之勢恨不能取對方項上人頭。蘭铎本就不是穆裴軒的對手,又為包圍而來的南軍所懾,須臾間,身上已多了數道傷口,胸膛被槍身狠狠砸在胸口,整個人都摔出了丈遠,哇的吐出大口血。

混戰之中,許江河已經顧不上劉子異,對孫青吼道:“孫青!走啊!”

“帶聖尊走!”

孫青咽下唇齒間的血沫,許江河已經沖将上來,提刀架住了穆裴軒攻勢極猛的一槍,喉頭登時一甜,說:“走!”

孫青當下不再戀戰,折身而去,抓了匹馬就翻身上去,對雲琢說:“聖尊,走。”

雲琢自也知無力回天,偏過頭看了穆裴軒一眼,撿起地上的一把刀就上了馬。穆裴軒見二人要走,槍身一蕩撥開二人就欲追,許江河卻悍不畏死地又纏了上來,穆裴軒面色陰沉,回身一槍自許江河胸口穿過。

穆裴軒靴尖微動踢起一把散落在地上的弓,五指自箭囊中抽出兩支箭,兩箭先後疾射而出,直直地刺向孫青和雲琢。

遠處孫青陌刀斬落一支箭,第二支箭已破風而來,直直嵌入他的後背。

孫青晃了晃,卻沒有跌下馬背,留下的叛軍也已反應過來,竟不要命一般,全不後退,只掩護二人撤離。

穆裴軒回過頭,看着被騎兵護在身後,面色發白的蘭铎,二人目光對上,穆裴軒面無表情,槍尖鮮血流淌,俨然如修羅一般。

過了許久,周自瑾湊到穆裴軒身邊,目光掠過地上已經死透的異族天乾,道:“郡王,這些投降的叛賊怎麽辦?”

穆裴軒淡淡道:“殺了。”

周自瑾一愣:“……都殺嗎?”

穆裴軒看了他一眼,說:“叛賊餘孽,留之無用。”

周自瑾心中一凜,聲音裏多了幾分恭敬,道:“是,郡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