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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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家是杏林世家,家學淵源,族中子弟世代為京內太醫署的醫官。
段臨舟曾聽聞穆裴軒說起過這位牧家的二公子,牧柯天資聰穎,自幼博覽群書,醫術卓絕,對他很是推崇,沒想到此刻本該在梁都的人竟會出現在瑞州。
他和穆裴軒對視一眼,穆裴軒面上露出喜色,道:“牧柯——我去見他。”
二人是一起親自将牧家人迎進的府,這是段臨舟第一次見牧柯。牧柯很年輕,不過二十來歲,身材高挑,生了雙風流蘊藉的桃花眼,笑盈盈的,風塵仆仆也掩不住天乾卓爾不群的氣度。
與其說是大夫,牧柯更像個世家貴公子。
牧柯說:“冒昧登門,叨擾了。”
穆裴軒瞧他一眼,道:“你何時這般客氣了?”
二人相視一笑,牧柯嘆了口氣,無奈道:“小郡王,我們這回可是來投奔你的。”
穆裴軒說:“歡迎之至。”
牧柯目光落在段臨舟身上,中庸面色透着病态的蒼白,一看就是久病之人,他笑道:“這位便是郡王妃吧,久仰大名。”
段臨舟莞爾,颔首道:“牧公子。”
幾人說着,一道往王府內走去,此番和牧柯同行的,還有幾個牧氏子弟,又有三輛馬車,車內載的盡都是牧家這些年珍藏的醫書。
牧柯道:“秦鳳遠在臨關和葉不通将軍僵持了數月,梁都內亂成了一團,有人主張南遷,有人誓死不願遷都,你也知道,我爹出入宮闱,聽了些風聲,他覺得葉不通守不住臨關,正好你給我來了信,我爹便讓我來了瑞州。”
穆裴軒說:“牧太醫還留在了梁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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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柯輕嘆道:“我爹有官職在身,豈能輕易離開?他也不願意走,他放不下太醫署,也放不下小皇帝。”
“如今小皇帝南遷,我爹身為醫官,應當一道去了玉州。”
穆裴軒說:“你也無需太過擔心,牧太醫是太醫院院正,即便是信王,也不會為難太醫。”
牧柯笑了笑,說:“我爹也是這般勸我的,他說就是那窮兇極惡的匪盜,也不殺大夫,讓我別擔心他。”
穆裴軒道:“你先在瑞州安頓下來,我會着人去玉州打探消息。”
牧柯笑道:“多謝。”
“你我何必言謝,”穆裴軒搖搖頭,他說,“當日在梁都,若非你,只怕我已經着了別人的道了。”
穆裴軒看了眼身旁的段臨舟,開口道:“牧柯,我在信中曾和你提過——”
牧柯看向段臨舟,斟酌片刻,說:“我翻遍了宮內和牧家歷代先祖行醫留下的手劄,的确找到了關于‘見黃泉’一毒的記載。”他此言一出,穆裴軒眼睛一亮,坐直了身,直勾勾地盯着牧柯,牧柯緩緩道:“此毒之所以被稱之為奇毒,正是因為它極難煉制,世所罕見。”
“五十年前,我牧氏有一個子弟,四處游歷時,曾在南域醫治過一個中了‘見黃泉’的病人,”牧柯說,“他是邑沙部落的首領熊卯。”
穆裴軒驚咦一聲,“熊卯?”
牧柯說:“你聽過他?”
穆裴軒點了點頭,安南侯府世代戍守邊南,對南境各部族都有或多或少的了解。邑沙部落在五十年前是能與阿勒爾部族相抗衡的,其首領熊卯骁勇善戰,又深得人心,帶領族人将邑沙部落不斷壯大,隐隐有越過阿勒爾部族之勢。穆裴軒就曾聽他父親提起過,彼時他父親尚且年幼,府中掌兵的是他祖父。
穆裴軒記得他父親曾說,他祖父原想暗中扶植邑沙部落,打破南境各部族一族獨大的局面,讓其兩虎相争,可誰都沒想到,熊卯竟死了。熊卯一死,阿勒爾部族趁勢而上,這麽多年來,邑沙部族在阿勒爾部族的打壓下一遷再遷,險些滅族。
穆裴軒想到此,臉色微變,道:“你是說,熊卯是中‘見黃泉’而死?”
牧柯苦笑一聲,道:“正是。”
“在我那位族爺爺的記載中,他醫治熊卯時,熊卯已經中毒一年有餘,這毒陰毒至極,他在邑沙部族盤桓了半年,熊卯最後還是——”
牧柯吐出四個字,“不治身亡。”
這四個字一出,穆裴軒臉色都白了白,段臨舟雖早有所料,神情還是微滞,旋即不動聲色地碰了碰穆裴軒的手背。穆裴軒擡起眼睛,看着段臨舟,段臨舟對他笑了下,穆裴軒心中一痛,看着牧柯,道:“你也解不了這個毒?”
牧柯沒有錯過二人相貼的手,看着穆裴軒眼中的神情,猶豫片刻,道:“我只能說,盡力一試。”
他說:“我需得給郡王妃看診,探過後方能有所論斷。”
“對了,之前給郡王妃看病的哪位大夫?”
段臨舟說:“回春堂的紀老大夫,明日他便會來府中替我把脈。”
牧柯點了點頭,道:“我觀郡王妃面色,這位紀老大夫當真了不得,無怪我爹常說,民間大夫的醫術未必就比不得太醫院的太醫,我倒是真想知道,紀老大夫是如何替郡王妃控制住這兇狠霸道的‘見黃泉’一毒。”
他說到此處,神情有些神往,露出幾分對杏林一道的癡迷。
段臨舟莞爾,道:“明日紀老大夫來時,我請人來請牧公子。”
牧柯應道:“好啊。”
他笑道:“郡王妃叫我牧柯吧,牧公子牧公子,牧二也成,聽着怪生疏。”
段臨舟笑道:“牧兄也別一口一個郡王妃了,”他擡手端起茶杯朝牧柯虛虛一敬,“段臨舟。”
牧柯也舉了茶杯,笑道:“段老板爽快,”他瞧了穆裴軒一眼,似笑非笑道,“難怪小郡王連連寫信催我來瑞州。”
穆裴軒心中仍惦記着段臨舟的病情,食不知味地喝了口茶,聞言看了看牧柯,反而光明正大地握住了段臨舟的手。
牧柯:“……”
段臨舟笑出了聲。
翌日,紀老大夫來替段臨舟診脈,段臨舟替他引見了牧柯。
紀老大夫并沒有分明是他為段臨舟治病,段臨舟卻另尋大夫的不悅,他心胸豁達,年輕時也曾游覽四方,梁都也是去過的,對牧家大名有所耳聞。乍見牧柯,二人就“見黃泉”一毒聊了片刻,頓覺大為投緣,很有幾分相見恨晚之感。
紀老大夫醫術高,經驗頗豐,牧柯博覽群書,出身大家卻不拘泥,二人一拍即合。
紀老大夫替段臨舟調整了幾味藥方,又叮囑了幾句夏秋交接,小心風寒雲雲,因着這毒,段臨舟身子差,逢着季節交換,稍不注意就能病一場。他一病,就給了“見黃泉”可乘之機。
穆裴軒和流光都聽得認真。
紀老大夫不曾藏私,将藥方給了牧柯,牧柯一看,不由地睜大眼睛,有些豁然開朗,又有幾分不解。
當天牧柯就跟着紀老大夫去了回春堂,連晚上也不曾回來。
穆裴軒對段臨舟道:“牧柯是個醫癡,不必擔心他。”
“別看牧柯生得一副風流相,”二人擠在被窩裏,穆裴軒輕車熟路地夾着他溫涼的腳丫子,說,“在他眼裏,天乾,坤澤都一般無二。他替人看診時,常忘了天乾坤澤之別,若非有牧家兜着,他又當真醫術了得,都不知被揍過多少回了。”
段臨舟将腳塞在穆裴軒腿肚子裏,青年氣血旺,身體熱烘烘的,如同一個宜人的火爐。
段臨舟說:“在梁都險些着了道是怎麽回事?”
他還記着昨日的話,穆裴軒忍不住捏了捏段臨舟的手指,低聲道:“那時才到梁都不久,我身邊的一個親侍被人買通了,給我下了藥,有意壞我聲名。”
穆裴軒道:“是牧柯幫了我。”
段臨舟勾了勾他的掌心,說:“多謝牧大夫。”
穆裴軒笑了,輕聲道:“臨舟,你別怕,牧柯并未斷定毒不能解,就說明說不定能解,有他,還有紀大夫,一定會有辦法的。”
段臨舟偏過頭,看着穆裴軒,他想,穆裴軒對他說別怕,分明怕的是他。
段臨舟心中柔軟,竟也生出了那麽一線希望,如同沼澤裏橫生出一點綠意,破開重重泥沼,在他心裏招搖。段臨舟忍不住湊過去吻了吻穆裴軒的嘴唇,低聲道:“我不怕。”
穆裴軒笑着親他,耳鬓厮磨間,含糊道:“我陪着你。”
段臨舟說:“你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