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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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當真是來之不易的好消息,盡管牧柯和紀老大夫都斟酌着用詞,說只是有可能,或可一試,紀老大夫更是将話說得直白——死馬當活馬醫。
穆裴軒雖不喜歡這話,可再沒有比段臨舟身上的毒能解更值得高興的了。
紀老大夫見段臨舟愣愣的,心中也是一酸,段臨舟這人年少成名,當初求到醫館時,“見黃泉”發作得厲害,面色慘白,吐血不止,眼見着就要魂歸九天,是紀老大夫将他的命搶回來的。這兩年,段臨舟以難以相信的堅忍和求生的意志活了下來,可即便如此,段臨舟還是被折磨得接受了自己命不久矣的宿命。
世人大都惜命,段臨舟也如此。
他曾對紀老大夫說,他這一輩子,還有許多的事沒有做——他想做皇商,想有朝一日将段氏商行開遍大梁,甚至海外番邦異族,他還沒有給段葳蕤尋個好歸宿……說到此處,又是一笑,悵然地對他說,說來不怕您笑話,我還沒好好地尋個真正喜歡的人談情說愛。
紀老大夫瞥他一眼,說,你段老板風流在外,說這話,虧不虧心?
段臨舟悶聲笑了起來,道,那不一樣。
至于怎麽個不一樣法,一生癡迷醫道的紀老大夫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他突然聽段臨舟說,我倒是想起一個人,要是再早兩年,我怎麽着也要和他結交一番的。
可惜……可惜,他要死了。
這話二人心知肚明,卻都沒有再說,可段臨舟話語中的遺憾卻讓紀老大夫印象深刻。後來又過了半年,紀老大夫突然就收到了段臨舟要成親的請帖,紀老大夫無言——他就知道段臨舟嘴裏沒一句實話。說實話,他起初并不看好段臨舟這樁婚事,段臨舟一個将死之人,還要去和人成親,忒缺德。
二來,王侯高門,他怕段臨舟臨要死了還不能得個清淨。
沒想到段臨舟和穆裴軒倒是真有點兒緣分。他不是瞎子,自然能看出穆裴軒喜歡段臨舟,段臨舟也并非對穆裴軒無意,心裏還委實可惜了一番。
紀老大夫又看向穆裴軒,穆裴軒少年時是有些輕狂名聲的,自打豐州回來,他就變得愈發沉穩,行事持重,隐隐有已故的老侯爺的風範。如今卻歡喜得不知怎麽辦才好,抓着段臨舟的手指,嘴咧着,嗯——看着有點傻。
身為醫者,紀老大夫還是忍不住潑二人冷水,道:“見黃泉之毒本就兇險至極,尋常解毒之法根本難以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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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出,穆裴軒火熱的心又冷了幾分,忍不住捏緊了段臨舟的手指,和他一道看向紀老大夫和牧柯。牧柯緩緩道:“這些時日我和紀大夫翻遍了醫術古籍,一直在思索解毒之道,這毒在段老板的體內盤桓已有近三年,雖然這幾年紀老大夫一直在盡力壓制,可到底時間太久……”
他看着穆裴軒,穆裴軒對上他的目光,倏然冷靜了下來,說:“我明白,你接着說。”
牧柯道:“有一本前朝遺留下來的手劄當中提到了一種奇毒,叫‘婆娑’,我發覺‘婆娑’和‘見黃泉’一毒頗有些相似之處,幾乎可說,後人是在‘婆娑’之上,研制出了‘見黃泉’。”
穆裴軒并不想聽這些東西,他只想知道,段臨舟身上的毒究竟能不能解,要怎麽解,可到底只能按捺住,靜靜地聽着。牧柯和紀老大夫互為補充,臨了,牧柯看着段臨舟,道:“我和紀大夫提出的這個法子,兇險,有進無退,一旦開始便沒有回頭路了。成了,段老板将不再受‘見黃泉’的困擾,可要是敗了,原本憑借紀大夫的醫術,段老板還能撐兩年,敗了……”
他沒有将話說完,穆裴軒心中一沉,皺着眉道:“只有這一個法子?”
紀老大夫沒好氣道:“你當買東西呢。”
段臨舟卻開口道:“不知二位有幾成把握?”
紀老大夫和牧柯對視一眼,紀老大夫說:“五五之數。”
屋中俱是一靜,穆裴軒喉頭發緊,說:“只有五五之數?”
牧柯猶豫片刻,低聲說:“是,而且我們還需要至關重要的一味藥引,”說到此時,牧柯看了穆裴軒一眼,穆裴軒問道:“藥引?”
牧柯道:“說來這味藥引還和你有關。”
穆裴軒和段臨舟都愣了愣,牧柯也沒有賣關子,接着道:“四年前,不對,應該算是五年前了,阿勒爾部族首領延真被俘之後,便俯首稱臣,并進獻了一批貢品。”
此事穆裴軒自是記得,貢品中有阿勒爾部族的珍寶,亦有美人,當時還頗得先帝的喜歡。藥引——穆裴軒仔細地想了想,旋即想起一物,看向牧柯,說:“南明珠?”
牧柯點頭道:“正是,阿勒爾部族人上貢時稱‘南明珠’為他們族中至寶,當時并沒有多少人在意。”相較于大梁海域産出的拳頭大的明珠,區區一顆紅色的,鴿子蛋大小的明珠,稀奇雖稀奇,可彼時大梁正當強盛,誰會将這麽一顆部族所謂的至寶放在眼中。
“其實我也是不知的,在那本古籍中記載,‘南明珠’是阿勒爾部族巫師以秘法得來的,道是得天地之造化,可解百毒。”
穆裴軒聲音高了幾分,“可解百毒?”
牧柯說:“後來我又翻了我那位給熊卯看診過的族叔留下的手劄,他手劄中也提到了此物,‘南明珠’的确有解毒之效,并且解的正是那‘婆娑’之毒,百年前就有人以‘南明珠’解了‘婆娑’之毒,也正是如此,他們才研制了更為歹毒兇狠的‘見黃泉’。”
穆裴軒斟酌道:“那這麽說,南明珠不是解不了‘見黃泉’?”
牧柯笑了一下,道:“南明主雖不能完全解了‘見黃泉’,可有它溫養筋脈,解毒時,段老板方不至于受不住解毒時引發的毒性沖擊。段老板的身體本就已經羸弱至極,一旦開始解毒,‘見黃泉’就如那脫籠而出的野獸,稍有不慎,就會将段老板撕成齑粉。可有南明珠,便能讓削減猛獸兇性——所以,南明珠,至關重要。”
穆裴軒道:“當初阿勒爾部族将‘南明珠’上貢之後,‘南明珠’便被收入宮中——”
“正是,”牧柯苦笑了一下,說,“已經五年了,也不知那‘南明珠’是否還在宮中,若是幾年前,太平時,我尚可請我父親去內務府查一查。可現在小皇帝遷了都,也不知‘ 南明珠’是一道遷去玉州,還是被扔在了在梁都。”
可無論是在玉州,還是梁都,想要拿得南明珠,都不是易事。
此事幾經起落,誰都沒有想到會是如此,過了片刻,穆裴軒說:“無論如何,我都會将藥引取回來。”
段臨舟聞言看了看穆裴軒,他神色冷靜執拗,好像不管千難萬難,他都會去那龍潭虎穴裏為段臨舟走上這一遭。
解毒是大事,也并非當下就能做的,牧柯和紀老大夫又細細地交代了幾句,才一起離開。
段臨舟突然一笑,說:“小郡王,你我當真是……緣分不淺,當日因你,方俘獲了延真,逼得阿勒爾部族投降上貢,如今我解毒的藥引,就在貢品當中。”
穆裴軒想了想,也不禁笑了下,說:“若是早知你會中那‘見黃泉’,我就該向陛下請賞。”
——若是早知今日,他會早早守在段臨舟身邊,不給段臨譽任何可趁之機,累得段臨舟白白受這三年的痛苦。
段臨舟笑着搖頭,說:“你別急,我先讓寫信讓三九想辦法查一查。”
他說:“已經三年了,不急在這一時。”
穆裴軒心想,如何不急,這見鬼的毒蟄伏在段臨舟身體內一日,他就心驚膽戰一日。可卻也明白段臨舟說的是對的,且不提梁都,就是玉州府城玉安,都離瑞州頗遠。秦鳳遠如今占了梁都,玉安更是信王封地,他貿然行動,說不得要打草驚蛇無功而返,更是容易徒生事端。
穆裴軒低聲說:“我明白。”
段臨舟看着穆裴軒,說:“其實我現在還如在夢裏一般。”
穆裴軒擡起眼睛,看着段臨舟消瘦的臉頰,聽段臨舟說:“我沒想到當真會有這麽一天。”
他心裏早就已經不抱有任何希望,也因此早就做好了死的準備。
穆裴軒牽住他的手,冷不丁地就湊唇邊咬了一口,問道:“醒了嗎?”
段臨舟笑出聲,搖頭道:“怎麽辦,還有些恍惚。”
穆裴軒加重力道又咬了一口,卻又吻了吻,說:“都是真的。”
“段臨舟,我不會讓你死的,”穆裴軒很認真地說。
聞風院在梁都經營已久,得了段臨舟的密信,柳三九欣喜不已,對“南明珠”一事更是上心。可梁都內經了一番變故,遷都那日,宮內兵荒馬亂,死了許多內侍,要查探,并不是易事。
牧柯給他父親去了一封信,請他探尋“南明珠”一事,他父親跟着幼帝一道南遷,在玉安的太醫署依舊擔任院正。他久在宮闱,和宮中內侍或多或少都有些交情,內侍雖不乏跋扈之輩,可也怕得個病,将來有求于人,自然都對太醫禮遇有加。
更不要說牧家素來以醫術見長。
後來牧太醫來了信,道是記載私庫的名錄在混亂中遺失了,陛下私庫裏的東西大都都帶來了玉安,只可惜,如今看守陛下私庫的,已經換成了信王的人。
彼時已經是十月下旬,穆裴軒思索了許久,對段臨舟說,他要去玉安一趟。
段臨舟雖未反對,卻說要一起同行,穆裴軒自是不應,可段臨舟卻執意要和他一起。玉安是信王的封地,穆裴軒無論以什麽名目前去玉安,都危險至極,段臨舟無法看着穆裴軒孤身涉險。
二人還因此小小的冷戰了兩日。
穆裴軒還是頭一遭對段臨舟生氣,段臨舟覺得新鮮,又覺得穆裴軒實在很可愛——他為了表達自己的生氣,不讓流光在段臨舟喝藥時遞上蜜餞了。
這是懲罰!
段臨舟原本喝慣了苦藥,也鮮少以甜點相佐,可被穆裴軒這麽吃了藥後兩顆蜜餞的喂了半年,竟養成了習慣,好像沒了蜜餞,那黃湯都苦上了幾分。他苦着臉,更是當着穆裴軒的面,曾經面不改色飲黃湯的人,如今捧着藥碗,仿佛往口中倒黃連一般。穆裴軒不為所動。
後來還是段臨舟軟硬兼施地哄了穆裴軒好一通,二人才揭過了這一出。
穆裴軒攔不住段臨舟,就像當初他去豐州,他前腳去,段臨舟後腳就能跟來。小郡王開始覺得自家郡王妃太有主意,也不是一件好事。若是坤澤,坤澤本能地臣服于天乾,穆裴軒要他乖乖留在瑞州,段臨舟興許就會聽了。
穆裴軒摩挲着段臨舟後頸凹陷的腺體,齒尖發癢,又無可奈何。
瑞州去玉安,來回時間不短,期間還有一件大事——徐英和方垣要成親了。
也不知是不是湊巧,他們成親的日子,比段臨舟和穆裴軒成親的日子正好早了一個月,仔細一算,他們都快成親一年了。
他們若是此時離開去玉安,就趕不上徐英和方垣的婚事了。
段臨舟一句“不急在這一兩個月”,就決定二人先參加了徐英和方垣的婚禮,再出發去玉安。穆裴軒問過紀老大夫和牧柯,二人都點了頭,穆裴軒方松了口氣,放心地參加徐英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