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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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算來,這還是穆裴軒第一次出海,亦是段臨舟病後三年來頭一遭乘着段家的商船揚帆海上。段家的商船是要出海遠行至番邦異國的,買船只時就費了段臨舟不少心血,段氏也有自己的碼頭。此番出行,段臨舟挑的自然是當中最好的,足有三層,可容納數百人,船上同行的除了穆裴軒的親衛,俱都是段氏底下的好手,身後還跟了四艘商船,可謂浩浩蕩蕩。

船上掌舵的是個三十餘歲的中庸,叫章潮,他自知事起就長在海邊,是掌舵的一把好手,也是段臨舟的得力心腹。

段臨舟肩上覆着雪白的狐裘,穆裴軒站在他身側,二人都在甲板上,段臨舟笑道:“章五哥是海中蛟龍,江湖上的兄弟都說章五哥只要入了海,能下龍宮摘龍王的寶珠。”

章潮一張臉曬得黧黑,笑起來卻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擺手道:“都是兄弟們賞臉,我哪兒當得?”

他說:“我要能去龍宮摘寶珠,還搖什麽船,早給咱們東家撈回一筐一筐的寶珠了。”

段臨舟莞爾,穆裴軒也笑,段臨舟指着一旁的坤澤道:“這是江漁,咱們這艘船的二把手,也是五哥的夫人。”

“別看江漁是坤澤,身手極好,便是三九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穆裴軒循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卻見那叫江漁的坤澤面容瘦削,眉眼算不得出挑,一身沉靜的氣度卻教人不敢小觑。聽得段臨舟如此贊譽,他略略颔首道:“東家謬贊,若真是搏命,我不是三九的對手。”

章潮和江漁早知道穆裴軒的身份,江湖人大都不喜歡和朝廷打交道,不過這人是段臨舟的夫婿,他們敬烏及烏,自是客客氣氣的。幾人在甲板上聊了幾句,章潮夫夫便離開了。海風腥鹹,裹挾着凜冽的寒意,段臨舟揣了揣掌心暖爐,問穆裴軒,說:“可會覺得不适?”

“許多頭一回出海的人都會暈船,”段臨舟笑道,“流光頭一回出海時就吐了個昏天黑地。”

穆裴軒側了側身體擋住迎面刮來的風,道:“尚可,适應适應便好了。”

“甲板上風大,進船艙吧。”

段臨舟點頭應道:“好。”

穆裴軒并未暈船,他帶來的親衛卻有幾個都有些暈船,周自瑾這回也跟着一起來了,這小子一貫皮實,沒想到,到了船上卻是暈船暈得最厲害的那個,酸水都要吐出來了,整個人也蔫了。可後來見其他親衛都慢慢習慣,他卻依舊無法适應,心裏也急了,他此番出來是要保護穆裴軒和段臨舟的。他如今這樣,劍都拿不穩,一旦海上遇襲,他如何保護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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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自瑾便咬咬牙,日日都挪到船頭,逼着自己目視那翻湧的海浪吹海風。

如此熬了幾日,竟當真起了效果。

海面廣袤無垠,一連兩三日都是好天氣,日頭高懸,光灑在海面上如鋪了無垠的粼粼碎金子。穆裴軒一行人不曾出過海,饒是沉穩如穆裴軒,對這廣闊的大海很是新奇。段臨舟見他如此,也只笑笑,海域無垠,久行之下仿佛要迷失在這廣袤的碧波裏,若是碰上惡劣天氣,更是兇險至極,可與之而來的卻是不可估量的機遇和財富,段臨舟年少時出過一回海便喜歡上了這種游走在生死一線,成就不可能之事的感覺。

穆裴軒這樣的少年人,會喜歡的。

段家商船走的是段家人拓開的航線,段家所走的每一條路都是段臨舟親自走出來的,他闖蕩江湖經驗豐富,即便如今病體羸弱,談及舊事,也足以讓靜靜聽着的穆裴軒雙眼發亮。

穆裴軒想,若非這見黃泉之毒,再給他幾年,段家商隊又豈會止步于此?

無論如何,他也一定要為段臨舟尋來藥。

海上的任何事段臨舟對穆裴軒事無巨細,間或夾雜着段家的隐秘,都沒有絲毫隐瞞。穆裴軒甚至隐隐覺察出段臨舟如此,無異于将段家,将這片海域交到他手上。

穆裴軒盯着面色如常,唇角含笑的段臨舟,他們雖照顧得仔細,興許是海上漂泊,段臨舟将将調養得好了幾分的身體又虛弱了下去。段臨舟這人心思重,見黃泉一日沒有拔除,他就不會放松警惕,更是習慣性地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妥當。

穆裴軒有時想,段臨舟若是不這般聰明,再愚鈍些,如一般坤澤中庸,便好了。

海景雖壯闊,可日子一場,尤其是于久在陸地生活上的穆府親衛而言,最初的那股子新鮮勁兒淡了,就顯得有些枯燥乏味。冬日裏天氣不似盛夏反複,一路行來竟沒有遇上暴風雨,他們順遂地駛出了瑞州,瓊州海域,過毗鄰越州的南望海,途徑越州治下的寧川縣時,段臨舟一行人終于上了岸。

期間他們在一座小島上換了一艘船,船不是段家的,懸挂的是江字大旗。

段家和穆家一體,若是他們自段家商船而下,難免引人注意。更何況如今已至寧川縣,過了寧川縣,就是玉州。

“段家和江家有生意往來,”二人下了船,段臨舟道,“江家做的也是香料生意,如今段家商船運回來的香料大半都是賣給了江家。”

穆裴軒說:“為何不在此處開段家商鋪?”

段臨舟笑了笑,說:“其實自段家交到我手中,便不再主營香料了,而是轉而成了走商。走商走南闖北,風險雖高,可比之固守一隅的坐商,獲益更高,尤其是是海貿。”

碼頭上人聲熙攘,停泊了許多漁船,船上賣的也都是各色海貨,這和靠着清河的瑞州并不相同。瑞州碼頭雖也有海貨,可種類遠沒有這樣多,看得跟着下船的周自瑾等人啧啧稱奇。

穆裴軒目光轉了圈,聽着段臨舟所言,若有所思,前朝昏庸,沿海數州商寇勾結以至于海寇泛濫,百姓深受其苦,所以大梁自開國後就頒布了禁海令,嚴防海寇,玉州的信王一支戍守玉州,訓練水師,防的就是海寇。

禁海令一出,就斷了所有的海貿,不再與海上的番邦異國通商。

大梁太祖太宗皇帝都對海寇深惡痛絕,更是厭惡因利而與番邦往來的商戶,極力打壓商賈。彼時百姓因着前朝末年的海寇大肆犯邊、殘殺百姓的酷烈之舉,自是談海寇色變,不敢再與之交易,可時日一場,禁海令就慢慢松動了,更有番邦人登上大梁海岸。

百年前,大梁中興之主明宗開了海禁,在海邊數州設立市舶司,不再禁止商船入海。瑞州的市舶司是在五十年前設的,只不過瑞州鮮有出海行商之風氣,這個衙門一直形同虛設,是出了名的清閑衙門。

直到十年前段臨舟走入瑞州市舶司。

穆裴軒說:“前朝時,南望海一帶海寇之患最是嚴峻,瑞州雖有清河近海,不過蠻荒之地,鮮有海寇侵擾。如今海上愈亂,瑞州水師雖說有水師之名,可自上而下都是一群酒囊飯袋,回去之後也該肅清肅清了。”

說來瑞州的水師和市舶司一般,都是頂清閑的,說起瑞州,世人想起的都是南軍,幾乎忘了瑞州也有水師。

三年前,穆裴之因着赈災饷銀丢失一事,才想起了瑞州還有水師,便下令水師統領整肅水師。可即便如此,穆裴軒前些日子帶兵鎮壓海寇也費了許多功夫。那些人還只是一群烏合之衆,如此就讓水師吃了大虧,若是等海寇成了氣候,一旦襲擊瑞州海境,只怕未必能抵擋,更無法和信王的水師相抗衡。

段臨舟微微一怔,沒想到穆裴軒會由海貿直接想到水師,自天下大亂,少帝移駕玉安始,段臨舟就曾想過,若是信王忌憚瑞州,水上一戰勢必不能免。瑞州的水師——段臨舟當真瞧不上瑞州的水師,水師中的士卒都是父傳子,代代相傳,平日裏疏于訓練,尚不如他手下的船隊水手來得悍勇。

無論穆裴軒是逐鹿天下,還是應對海域的海寇,訓練水師勢在必行。

段臨舟思索須臾,輕聲道:“瑞州的确該有自己的水師。”

穆裴軒點了點頭,說:“臨舟,到時可能要向你借幾個人。”

段臨舟瞧了穆裴軒一眼,哼笑道:“我的人可不輕易外借。”

二人并肩而行,穆裴軒順着他的話,說:“不知段老板想如何?”

段臨舟故作沉思,道:“那我需得好好想想。”

穆裴軒嘴角浮現幾分笑意,撓了撓段臨舟的掌心,說:“不過我空有個郡王之名,手下還得養着兵,窮得叮當響,段老板千萬手下留情。”

段臨舟也笑,道:“小郡王的郡王妃可是瑞州首富,如何就窮得叮當響了?”

穆裴軒認真道:“郡王妃的家財一分一毫都只屬于郡王妃。”

段臨舟說:“小郡王迂腐,我可聽聞那段老板極好美色,尤其是郡王這般的,小郡王放下天乾的自持,朝他撒撒嬌,說說軟話,說不得他就什麽都給郡王了。”

穆裴軒笑意更甚,低聲道:“那不如段老板教教我,要如何撒嬌,說軟話?”

段臨舟也壓低了聲音,道:“這學費……”

“這好說,”穆裴軒道。

牧柯愁苦地看着穆裴軒和段臨舟的背影,說:“……他們原本不是在談正事的嗎?”

周自瑾早已經習以為常,說:“我們郡王和段老板感情好。”

牧柯嘆氣道:“這就是成了親的天乾嗎?”

周自瑾不明所以,牧柯說:“當年在梁都時,你們小郡王可是幹過将人家嬌嬌軟軟的小坤澤丢水裏這等辣手摧花的事,梁都誰不知你們小郡王最不識情趣了。”

“哦?”周自瑾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擺出願聞其詳的樣子,牧柯說:“這可就說來話長了,當年……”

話還沒說完,就見穆裴軒回過頭,看了牧柯一眼,牧柯輕咳了聲,岔開話題道:“算了算了,前塵往事,不提也罷。”

“章五哥,這寧川有什麽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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