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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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南遷之後,皇帝就住進了玉安的行宮裏,那座行宮還是前朝修建的,後來大梁有幾位皇帝愛南巡又重新修葺過,可那也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

細細數來,行宮已經有數十年沒有人住過了。

穆裴軒走在行宮的石階上,腦海中浮現自踏入玉安以來所見的種種。行宮如今就是另一個皇城,戍衛行宮的是禁軍和錦衣衛,穆裴軒跟着秦穹入宮也經了幾道監搜,足見行宮戒備之森嚴。

穆裴軒若有所思,他又想起那位小皇帝來,小皇帝叫蕭珣,年幼的豐啓帝而今不過十歲,卻已經是登上帝位的第三年了。穆裴軒雖不喜歡大梁皇室,興許是蕭珣年幼,穆裴軒對蕭珣,卻沒有什麽喜惡。穆氏一族世代都是純臣,忠臣,戍衛南境兩百餘載,從未有片刻懈怠。穆裴軒生得遲,自他知事起,梁都就已經對邊軍多有猜疑,設立的衛所更是有意分割二十萬邊軍,更對侯府多加掣肘,但有戰事,梁都還要遣使臣行監軍之責。

穆裴軒不喜歡,更不甘心。

穆家世代忠心,憑什麽梁都因着一個謀反的雲家就如此猜忌他們?最後更累得他父親身死。即便他知道天心莫測,卻依舊不甘心,或許就是因着這,他爹和大哥都對他頗為擔憂。

穆裴軒對梁都有恨,對皇室有怨。可怨也好,恨也罷,穆裴軒都做不來将這怨恨施加于一個稚子身上。

穆裴軒想着,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這位小太子了,幾乎記不清他的模樣了,可當穆裴軒跪在殿下,那位小皇帝自龍椅下來,親自将他扶起時,對上對方那張臉,穆裴軒還是愣了一下。無他,面前的孩子面容蒼白,瘦弱得不似金尊玉貴的九五之尊,單薄的身軀裹在明黃的龍袍裏,好似要被壓折了似的。

“軒哥哥,快起來,”蕭珣抓着他的手臂,二人四目相對,小孩兒露出一個笑來。穆裴軒垂下眼睛,道:“謝聖上。”

“招喜,賜座 ,”蕭珣說。

陪侍在一旁的是個白面宦官,三十來歲,得了旨意應下聲,便去搬了一張椅子給穆裴軒。蕭珣說:“軒哥哥,坐吧,”他說,“坐着陪朕說說話。”

穆裴軒道:“是。”

蕭珣和穆裴軒原是沒什麽交情的,當年穆裴軒入京為質,頂着一副被寵壞的纨绔子弟做派,除卻身手了得,性子魯莽沖動,在梁都裏沒少生是非。可他分寸拿涅得好,鬥雞打架都是尋常事,便也是夜裏套人麻袋也不把人打死,皇帝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本就是為了探個底,拿捏安南侯府。

那時蕭珣還是太子,年紀小,住在東宮,和穆裴軒只在宮宴裏打過幾回照面。

有一回皇帝擺駕皇家圍場,點了穆裴軒随行,蕭珣也在其列,不知怎的,獅獸園馴養的猛虎突然發狂跑了出來,險些撲住蕭珣。穆裴軒當時在場,危急時刻救下了蕭珣。太子在圍場險些喪于虎口,皇帝震怒,着三司并錦衣衛徹查還讓穆裴軒督管此案,穆裴軒自是不能出頭的,他冷眼看着梁都裏的那團烏糟事,越發心灰意冷。

後來頂包的是獅獸園飼養老虎的小吏,只不過小吏畏罪自殺,此案審查無果,反而牽連出了許多人。即便是皇帝,也只能不了了之。

此案雖無結果,穆裴軒卻因救太子之功,封了郡王,小太子對穆裴軒也親近了幾分,私下裏叫他一聲軒哥哥。

蕭珣一口一個軒哥哥,穆裴軒道:“皇上,您如今已是九五之尊,臣當不得您如此稱呼。”

蕭珣愣了愣,低聲說:“軒哥哥,連你也要和朕生疏了嗎?”

“自父皇駕崩之後,母後薨了,太傅被貶谪了,”蕭珣說,“皇叔也死了,軒哥哥,你是不是對珣兒很失望?”

“珣兒不是個好帝王,如今還丢了大梁的半壁江山,珣兒是罪人。”

穆裴軒微怔,看着面前的孩子,半晌,嘆了口氣,輕聲說:“皇上不過沖齡,便斬了奸相,又怎麽會是罪人?”

“昔日勾踐窮途末路時尚能卧薪嘗膽,皇上而今不過權宜之計,将來定有中興大梁的一日。”

蕭珣說:“真的嗎?”

“軒哥哥,你會幫我嗎?”

穆裴軒擡起眼睛,蕭珣也看着他,眼巴巴的,有些惶恐,想抓住一線希望似的,穆裴軒慢慢道:“臣是大梁臣子,自然會輔佐皇上。”

君臣四目相對,蕭珣輕聲道:“朕就知道,軒哥哥一定不會背叛朕的。”

穆裴軒并未在行宮久留,他走後,一直候在偏殿的秦穹便走了進去。

“皇上,”秦穹躬身行了一禮。

蕭珣說:“老師,你說靖南郡王,此番入玉安,到底為的什麽?”

“皇叔曾說,大梁戍邊大吏中,若有一位絕不會生二心的,必是邊南,穆府赤膽忠心,絕不會背叛大梁。”

秦穹道:“皇上,郡王在這時入玉安,或許是有所求,這求,或在陛下,或在信王。可無論他所求為何,都不能讓邊南和玉安結盟。”

蕭珣輕聲道:“朕明白。”

“當初皇叔就是對秦鳳遠太過信任,才會有今日西北之患。”先帝曾有意削弱永平侯的兵權,是端王力保永平侯府,誰曾想,今日奪下梁都的會是秦鳳遠。

事關皇家親王,秦穹并未多言,他寬慰道:“南遷本就是不得已而為之,陛下還小,如今秦鳳遠雖占了梁都,可他已将自己置于腹背受敵之境,只要我們在玉安站穩腳跟,必有收複失地的一日。”

蕭珣沒有言語點了點頭,年少的帝王面容蒼白,眼裏露出幾分與年齡不相符的陰郁,說:“讓錦衣衛暗中盯着穆裴軒。”

“這穆裴軒不好好地待在邊南,跑玉安來,究竟想做什麽?”

思索穆裴軒來意的豈止蕭珣,信王府的書房中燈火通明,信王坐在太師椅上,幕僚分列左右。

當中一人道:“莫不是他也想分一杯羹?”

“穆裴軒手握邊南二十萬大軍,豈會沒有野心?”另一個幕僚說,“他若沒有野心,當初隴州、良州幾州為何請旨讓南軍駐紮州內?你以為當真是州牧的意思?大梁十九州,如今瑞州、雲州,隴州、良州、萬州悉數歸入穆裴軒手中,你且看看,整個西南不日只怕都要姓穆。”

“便是他得了西南又如何,西南貧瘠,穆裴軒想鎮着邊南就得征兵,他哪兒來的銀子?”

“西南隴州良州貧瘠,瑞州雲州雖比不得蒼州,可也算不上窮。再說,別忘了,穆裴軒去年剛娶了誰,只要段臨舟一死,整個段家就是穆家的。”

“如今我們的大患不在西南,在玉安,”左上首的天乾約莫五十來歲,他一開口,書房內的幕僚都靜了靜,看着他,老者沉聲說,“在梁都來的世家,在北邊兒。”

少帝遷都,梁都的世家豪族遷來玉安的不少,他們世代簪纓,根基深,即便是初來玉安,也非好相與的。他們要在玉安紮根,必然觸及玉安的士族,這些日子一直鬥得兇。這是玉安的士族和梁都的世家之争,也是少帝和信王之鬥,無可避免。秦鳳遠瘋了,他雖占了梁都,卻無自立為帝,與他們劃江而治的意思,大有過了年,天氣回暖便要再攻之意。

信王雖迎了少帝,打的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心思,他不想和秦鳳遠打。秦鳳遠是條瘋狗,北境尚且攔不住他的鐵騎,信王的水師在陸地上碰上秦鳳遠的騎兵,即便有一戰之力,少不得也要損兵折将。這是亂局,他一旦有所折損,說不得就要為他人做嫁衣。

遠的不說,收攏了西南五州的穆家就足以讓人忌憚。

燭火搖曳,映在信王蕭邵那張剛毅的面容上,襯得臉上的皺紋都如刀似的,他聽着幕僚争吵不休,聽得老者那話,神色微微動了動,道:“這場風雪,北境二十六部也凍死了不少牛羊吧。”

老者應道:“回王爺,風雪摧人,北境雪災嚴酷,亦是罕見。”

“下得大……風雪下得大,”蕭邵冷笑一聲,“胡人的牛羊養不活他們的兒郎,自會南下劫掠,秦鳳遠占了梁都時日尚短,人困馬乏,屠顏野心勃勃,未必不會想咬他一口。”

書房中的幕僚聞言都看向蕭邵,蕭邵說:“找幾個人看着他們。”

“不過一個小兒,玉安不是瑞州,在這兒穆裴軒還能翻出天去不成?”

“是,王爺,”幕僚悉數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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