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97章
137
“三司不是要證據?這便是證據。”一場春雨過後,有幾分寒意,雲琢捧了一碗糖蒸酥酪吃得香甜,勺子是鎏金的小勺,送入坤澤那張微微潤紅的唇中。似乎是為酥酪的香甜氣所誘,雲琢忍不住伸舌尖舔了下嘗個味兒,眼睛就眯了起來,很是惬意的模樣。
蕭元瑞看着雲琢那難得的孩子氣,有些心不在焉地應了聲,道:“好吃嗎?”
雲琢道:“甜香宜人,入口柔膩,你這府上的廚娘手藝不錯,當賞。”
蕭元瑞笑道:“聖尊說當賞,那就賞。”
雲琢沒有再說話,只是認真又專注地吃着手中那碗糖蒸酥酪,玉安城裏很尋常的點心,雲琢卻吃得很是享受。蕭元瑞自和雲琢相識以來,并未發覺此人有什麽偏好,若要說有,便是雲琢好美食。
吃着東西時的雲琢少了那股子冷淡,不再如神龛上的神佛,好似是哪家貪吃的小坤澤。
蕭雲瑞道:“初春了,莊子裏送來一些鮮嫩的春筍,晚上着他們拿火腿煨個鮮湯。”
雲琢頓了頓,擡起眼睛,他那張臉寡淡,可襯着眉心的小紅痣卻很是招眼,他朝蕭雲瑞一笑,道:“好啊。”
蕭元瑞微怔,不自覺地笑了下,道:“有青桐臨死前的指認,無論穆裴軒有沒有殺元啓,信王妃只怕都不會放過他了。”
青桐在公堂之上那一出着實讓場中人都吃了一驚,一陣兵荒馬亂之後,饒是秦甫仁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青桐雖未明言,可他看向段臨舟的那一眼,和那句“主子”,似乎 将一切都指向了靖南郡王。
彼時蕭元瑞在公堂之上喝問段臨舟,道:“青桐都已經認了,你們還有什麽好說?”
他一旁漆紅柱子上的血跡未幹,血緩緩淌着,蜿蜒成線,段臨舟聽着這話,竟笑了出來,道:“他認了什麽,與我們郡王又有什麽幹系?”
蕭元瑞冷冷道:“分明是穆裴軒指使他殺了我大哥。”
“荒謬,”段臨舟道,“只憑他那麽一句話,何以作為證據?”
蕭元瑞說:“哦,不足以指認穆裴軒殺人,那便是你了。”
段臨舟哂笑道:“我不過一介幕僚,初來玉安,怎能買通掬芳閣的下人為我殺人?”
“的确,穆裴軒手中的幕僚不能,可段老板你,穆裴軒的郡王妃,”蕭元瑞盯着段臨舟,“就未必沒有這樣的手段了。”
蕭元瑞這話一出,不啻于又是砸下一塊巨石,将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段臨舟,守在段臨舟身邊的周自瑾更是臉色大變。臺上的秦甫仁也愣了一下,道:“三公子,這話何意?”
蕭元瑞目光自那幾位身上逡巡而過,道:“這位周先生,根本不是什麽幕僚,而是瑞州段氏商行的段臨舟,靖南郡王的郡王妃。”
段臨舟看着蕭元瑞,半晌,笑了一下,道:“那又如何?”
蕭元瑞說:“當初穆裴軒曾在宮中與我大哥大打出手,就是因你而起,何況你既來了玉安,又對外道是幕僚,如此避人耳目,鬼鬼祟祟,焉知你暗中做了什麽?”
段臨舟看他咄咄逼人,嘆了口氣,道:“三公子,你可成親了?”
蕭元瑞一愣,不知他怎麽突然扯到成親這事上去了,蹙着眉,道:“這與此事有什麽關系?”
段臨舟眨了眨眼睛,道:“大有關系,你既知道我是小郡王的郡王妃,就當知道,我身子不好,嬌弱,我家郡王原也不願我陪着他這般奔波跋涉,可奈何我不忍心見他孤身一人來此,應對虎狼——”
“啊,”段臨舟止住口,笑了笑,道,“不是說三公子。”
蕭元瑞一貫笑盈盈的臉險些維持不住笑。
段臨舟無可奈何道:“怎麽辦呢?郡王只好答應了,你也知我本是商戶出身,不通宗室規矩,郡王擔心我身子,又為免我勞心學那些規矩,說不得還要受人冷眼,便沒有對外人道明我的身份。”
“沒成想,還是有人窺探了我們夫夫之間的事,”段臨舟很是苦惱地問秦甫仁,說,“秦大人,難不成郡王心疼我,這也成了定罪的證據?”
秦甫仁啞然。
蕭元瑞看着段臨舟,扯了扯嘴角,道:“郡王妃巧舌如簧,倒是讓我自嘆弗如。”
段臨舟謙遜道:“實話實話罷了。”
蕭元瑞說:“可你既已是郡王妃,有诰命在身,入得玉安,便當一道去拜見陛下,否則無聲無息,莫不是目無君上?”
段臨舟咳嗽了幾聲,道:“我自是也想拜見皇上,奈何初來玉安,水土不服就病倒了,無奈之下,郡王只好呈了折子陳情。”這樁事自也是有的,他們來時帶來了進貢給皇帝的貢品,那封折子上卻玩了個文字游戲,這事含糊了過去。
沒人會關心那麽一封折子。
段臨舟道:“三公子若是不信,大可去查那封折子。”
蕭元瑞一無功勳,二無品階在身,上呈給皇帝的奏折自不是他想看就能看的。蕭元瑞也明白,他盯着段臨舟看了會兒,微微一笑,道:“郡王妃并未回答我,那青桐緣何指證你呢?”
“他在牢裏好好地待了這麽幾日,偏偏見着了郡王妃,就撞柱而亡,還稱一聲主子,這不是太巧了嗎?”
段臨舟輕嘆一聲,道:“我怎知他要如此污蔑于我,我連掬芳閣都不曾去過。”
“郡王妃要殺人,又何必親見?”
“我瞧着三公子也是個聰明人,我若要買通人去殺人,大可尋個死士,再者,就是找人也會找個聰明些的,而不是賣了雇主再去尋死,這死不是更讓人奇怪嗎?”段臨舟瞧了他一眼,笑道:“我倒是想問問三公子,你為何非要将此事栽在我頭上?他是初次見我,難道不是初次見三公子?怎知他不是為了掩護真兇,便投了這麽個煙霧彈混淆視聽,栽贓陷害?”
二人你來我往間,誰都沒有退後半步,李承意自段臨舟的身份被揭破時就愣住了,看着段臨舟和蕭元瑞唇槍舌劍,更是好半晌都說不出話。
李承意悻悻地想,這個中庸,果然不一般。
可又很痛快!
李承意開口道:“就憑他臨死前那麽一句不知真假的話就要定罪,太過草率了吧,莫說郡王不會接受,便是到了皇上面前,只怕也說不過去。曹尚書,秦大人,你們以為呢?”
曹邴愈發頭痛,他輕咳了一聲,道:“青桐如今生死不知,他口中的話是真是假尚需查驗……周,郡王妃,案子未定之前,煩請不要擅自離府。”
段臨舟微微俯身,笑道:“自然。”
他又問道:“不知我是否能去探望我家郡王?”他幽幽地嘆了口氣,“他可從未遭過這樣的罪呢。”
蕭元瑞道:“如今莫說郡王自己,便是郡王妃也洗不清嫌疑,豈能私會?”
曹邴朝段臨舟笑笑,道:“請郡王妃放心,郡王安然無恙。”
段臨舟只好勉強道:“如此便勞請諸位多多照應我家郡王。”
曹邴聽他一口一個我家郡王,有些牙酸,道:“自然,自然。”
蕭元瑞想起公堂之上那段臨舟言笑晏晏,油鹽不進的模樣,道:“這段臨舟,的确不好對付。”
雲琢動作不快不慢,一碗酥酪見了底,意猶未盡地含了含勺子,道:“将段臨舟被軟禁的消息遞進诏獄裏去。”
蕭元瑞:“嗯?”
旋即他明白過來,點頭道:“好。”
雲琢道:“要是段臨舟在外生死一線,不知穆裴軒,在诏獄裏還坐不坐得住?”
穆裴軒想出诏獄,就要皇帝應允,如此一樁顯而易見的案子,皇帝若是不放他,只怕當真要君臣離心。可皇帝尚想拿住邊南兵權,當真會願意如此輕易放他出诏獄嗎?
雲琢笑了笑,将手中的碗放在了一旁,道:“我走了。”
蕭元瑞應了聲,看着他走出門,突然開口叫住他,“雲琢,我大哥一事,不會有後患吧。”
雲琢道:“殺人的已經死了,三公子,盡管放心。”
蕭元瑞看着坤澤纖瘦的背影,道:“雲琢,你出手,我自是放心……”他張口想說些什麽,可雲琢已經擺了擺手,慢慢走了出去。
穆裴軒當日便知公堂上發生的事,消息是姚從帶進來的,姚從知道穆裴軒在意段臨舟,在得知他身份之後,想了想,還是沒有瞞他。
果不其然,穆裴軒臉色大變。
他在诏獄裏待了好幾日了,雖不曾同被捉進诏獄裏的人一般,遭受酷刑,可終日就是這四四方方的小牢房,見不着段臨舟,心中本就挂念。乍聽聞那幕後之人竟敢将手伸向段臨舟,登時又驚又怒,“蕭元瑞。”
姚從寬慰道:“郡王放心,他們并未讨得好,只是将郡王妃困在了府中。”
穆裴軒沒有言語,他不憚背後之人算計他,卻極其憎惡有人對段臨舟下手。二人臨別前,曾商談了許多,邊南也好,那臨時的郡王府邸也罷,二人都有所布置,可到底想是一回事,真正刀兵禍及段臨舟又是一回事。
即便他知道段臨舟不是嬌弱的坤澤,他是聲名在外的段老板,更不遜色于任何天乾。
穆裴軒深深地吐出口氣,道:“那個叫青桐的小侍死了嗎?”
“尚不知道,”姚從說,“他撞柱之後便被人送下去看大夫了,他若是活着,或許……”
穆裴軒沉默須臾,道:“他是死是活也不重要了。”
青桐只是一枚無關緊要的小棋子,下得粗劣,極不高明,偏偏又落在要害處。這幕後之人用青桐殺了蕭元啓,以此困住了他,又用青桐在公堂上的自盡,揭了段臨舟的身份,将他暴露于人前,如今軟禁,也會讓段臨舟行事不便。
有這一出,信王尚且不論,視蕭元啓如命的信王妃頭一個不會放過他。
更要緊的是,這粗陋的證據,能結結實實地将他困在诏獄裏。穆裴軒想,對方深谙人心,甚至有可能知道段臨舟于他而言重要至極。
這人在賭。
賭皇帝對他有幾分信任,賭他對段臨舟有幾分真心?
這是帶了幾分報複的蓄意折磨。
如此玩弄人心——到這一刻,穆裴軒已經篤定,躲在背後攪弄風雲的人,就是雲琢無疑。
穆裴軒對姚從道:“姚兄,可否替我送一封信?”
姚從直直地看着穆裴軒,穆裴軒沒有閃躲,靜靜地看着他,過了許久,姚從應道:“我去備筆墨。”
穆裴軒冷靜得有些可怖,口中甚至客客氣氣道:“有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