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靈虛山北坡,聖株院。
天色已晚,月挂樹梢。
夜空下,十三階梯田環繞在北山坡上,夜風中混雜着上千種植物散發的味道,齁得人鼻腔發麻。
褚蒼知不輕不重的靠在墨九身上,他從不喜與人靠近,此刻卻沒有任何厭惡的感覺。
無論山間植物味道有多少種,無論鼻子有多難受,他都能從中分辨出一絲淡雅幽香。
墨九站在阡陌之中,不僅什麽香味都區分不出,連什麽路都迷糊。
他大致知曉聖株院的位置,但從來沒有親自來過這裏,平日裏想要藥都是讓李穆來取。
涼風吹在鬥篷上,墨浪翻飛。
墨九的心急像熱鍋螞蟻。
“咳咳,師尊,您是想找什麽?”
風風火火帶人來聖株院看傷,還能是找什麽?
褚蒼知說得如此含蓄,墨九聽得腳趾直摳地。
堂堂靈虛宗第一陣師竟然在靈虛宗迷路……
感謝大鬥篷,只要別人看不見他的臉,“尴尬”兩個字就跟他無關。
遠處有光亮起,墨九心中大喜,将褚蒼知往腳下石頭上一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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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這裏先坐會,為師去去就來。”
“師尊……”
沒有理會褚蒼知的叫喚,墨九走得飛快,如夜間一閃而過的黑蝙蝠。
褚蒼知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心口深處狠狠地抽痛,曾經拼命努力忘掉的畫面,猝不及防在他腦海中閃現——
漫天火光中,那人連最後一面都不願意讓他看見,決然縱身躍落懸崖,徹底消失。
為什麽?
在這個世界,會出現一個跟玉絜相似度高達100%的大活人?
“我得搞清楚一些事情……”
“你想搞清楚什麽?小哥哥?你可是要偷靈植啊?”
無人的藥田中,驟然憑空冒出道嬌脆嗓音。
褚蒼知臉不紅氣不喘,緩緩低下頭,目光落在旁邊草叢中鑽出來的腦袋上。
嬌脆嗓音:“半夜三更,荒草中突然鑽出來個人頭,一般人就算不蹦起三尺高,起碼能叫上幾聲,你怎麽不叫啊?”
“姑娘,我是傷者,不能動,也叫不了。”
“哦,我看看你受的什麽傷。”
草叢中探出只纖纖玉手,扣住他的脈門。
褚蒼知面容平淡,微垂眼皮,俨然一個靜靜等着聽大夫分析病情的乖巧病人。
玉手從他脈搏上撤開。
草中人像條蟲寶寶一樣蠕出來,拍幹淨身上的泥土,輕描淡寫:“你這個一時半會死不了,是誰帶你來的?”
“家師墨九。”
少女動作略頓:“哪個墨九?”
“靈虛宗第一陣師墨九。”褚蒼知看着那張約莫十七八歲的俏麗臉蛋:“你呢?你是哪一位?”
少女捋着兩绺小辮子,露出兩排潔白牙齒:“你猜啊?”
褚蒼知輕呵:“有什麽好處?”
“嗯……”少女歪着腦袋思忖:“猜中嘛我便與你結為道侶。”
褚蒼知幹脆利落:“我就不猜了吧。”
“外面人說蒼王是個不能修行的莽夫,只會打仗和惹事生非,想來定是公子過于俊俏可愛,遭人嫉妒。”少女托腮,眸光溫柔似水:“你不猜就給我當只小白鼠吧。”
話落,她單手将褚蒼知提起來,扛在瘦弱的肩膀上,踩着一只藥葫蘆,飛向和亮光處相反的幽暗中。
褚蒼知內傷不輕,若換成尋常人被這麽扛着,早就疼暈過去。
他的體格屬性被系統提升到最高,且素來對疼痛有極強耐受力,倒是一臉平靜的趴在少女肩膀上,擡手指着光亮處問:“那邊是什麽地方?”
“啧!”少女嗤之以鼻:“總有人要偷我的星海靈草,放置了些好東西招呼他們。”
藥葫蘆穿過梯田,飛入最高山坪上一幢外牆爬滿青藤的四方閣樓中。
褚蒼知被少女直接丢在冷硬的冰床上,粗暴的碰撞将他移位的髒腑震得幾乎四散,本就沒有血色的臉立刻青了幾分。
低頭看着身下冷霧缭繞的大冰床,看着挺好看,寒意卻像無數毒蛇,密密麻麻鑽入他的骨髓中,凍得每根骨頭都似要爆裂開。
相比之下,之前的內傷只能算不痛不癢。
褚蒼知只蹙着眉頭:“我師尊……”
“你師尊若真是靈虛宗第一陣師,那點小玩意根本難不倒他,你為什麽不擔心擔心自己呢?”
少女從桌子下方抽屜拿出兩個琉璃杯和一壺酒。
散發着濃烈怪味的酒漿順着壺口流出,很快填滿兩只杯子。
鮮紅丹藥落入其中一杯,藥物入酒即化,滋滋翻滾,冒出股股黑煙。
少女玉指捏着杯子來到褚蒼之身前,桀桀怪笑。
像極了巫婆和她的毒湯。
褚蒼知卻似未曾看見少女不懷好意的表情,直接接過杯子,仰頭飲盡。
少女星辰般的眼眸中掠過細微詫異,旋即欣賞的笑了起來,撫掌道:“不愧是鬧得靈虛宗雞犬不寧的人,有趣。”
褚蒼知擡眸,目光落在少女光潔無暇的臉上,似笑非笑:“既然知道,前輩就不怕我把您這聖株院拆了嗎?”
“小子,你要是能在這兒鬧,我就把這天下第一藥師的名號摘了。”藥師挺起了傲人的胸脯。
褚蒼知:“天下第一本就不是姑娘。”
毫無疑問,眼前這位看似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就是靈虛宗的藥師,今年芳齡至少五百歲以上。
至于那個公認的天下第一——是她的娘親,藥王。
這對百年不遇的藥道天才母女有兩大共同愛好。
一好名。大的自稱藥王,小的要稱藥師,平日裏無論是誰都得這般稱呼。
褚蒼知在進入靈虛宗之前,早就已經把宗門內的人都查了遍,卻沒能查到她們的真名。
二好靈植。藥王曾經為了找到一株奇草,深入魔宮,被統治魔域數千年的元始魔尊巷塗關了足足十年,拿到靈株後竟然和魔尊成為好友。
“好吧。”藥師雙肩一耷拉,不甘不願:“我娘天下第一,我天下第二總可以了吧。”
褚蒼知正欲開口,眼瞳陡然劇震,目光移動些微,落在藥師身後牆壁上。
藥師知道他看到了什麽,笑道:“你倒真是個人才,這種時候還敢在我面前胡亂瞄。”
“那是……什麽?”褚蒼知雙唇輕顫。
藥師毫不在意的反手指了指身後,俏麗臉上不無得意:“好看吧,他是我小舅叔。”
褚蒼知驀然瞳孔放大,呼吸急促,臉色潮紅額角汗珠直墜。
藥師挑挑眉,侃笑:“這酒,烈吧?”
褚蒼知一面對抗體內冷熱交替的痛楚,一面要分出些精力将藥師的話細細消化。
過了好長會,才重新開口:“前輩的小舅叔真乃天人,不知現在在何處?”
“都這時候了,還有心情關心美人,蒼王好興致。”藥師啧啧贊嘆,走到椅子上坐下,眯眸看着畫像。
“這畫我娘挂了五百年,我挂五百年,小舅叔有沒有入化神境活個千把年,我不知道,我至今沒聽過世間有我小舅叔這般絕色之人,許是已經作古了吧,可惜可惜……”
一千年前——
褚蒼知忍着劇痛從寒冰床上掙紮起來,踉跄走到畫作面前。
水墨的線條寫意中見精巧天工,數筆勾勒出一川似玉如銀的磅礴瀑布,絕美仙人立于瀑布前,筆工精巧細琢,栩栩神采,衣着飄逸,氣質清冷聖潔似天人高立雲端。
“喂喂,讓你下床了嗎?我幾百年就研究出來這麽一顆藥,要是失敗了,你命都賠不起。”藥師急了。
沒有理會身後的呱噪,褚蒼知對着畫中無比熟悉的輪廓仔細描摹了許久,視線逐漸移到右下角兩個簡體字上。
他頭疼如錘敲,視線模糊,花了些時間才分辨出兩個字來。
剎那胸腔如同被千百柄利劍捅穿,鮮血湧上喉管。
“噗……”
夜深人靜,靈虛宗北坡相若閣傳出嘶聲裂肺的慘叫。
“我的天!我要殺了你!你居然把血噴到我娘親留給我的畫上,啊!啊!啊!啊!”
褚蒼知頹然倒地。
少女一邊上串下跳喊着要殺了他,一邊揪住人重新丢到寒冰床上。
顯然和畫比,實驗新藥更重要些。
冰床的寒氣再次和體內的暴熱碰撞,褚蒼知于極度震驚和空茫中,帶着畫中兩個字,陷入無邊黑暗。
——玉絜
*
“我去查過了,玉絜的數據這次确實被他們徹底删除,我很抱歉。”
複古華麗的水晶吊燈下,優雅的小提琴音流淌在餐廳的每個角落。
褚婼婼臉上滿是愧疚,十個手指絞在一起,生怕刺激到這個偏執的弟弟,低聲說:“我很早就跟你說過,他們不可能讓這種被感染病毒的程序留存太久,除非一直沒有發現……”
“你的意思是,那個陪伴我十年的人,他只是個病毒?”
褚婼婼柳眉下陷,握住他的手:“小知,你該清醒了。”
砰!
高腳桌被掀翻,杯盤稀裏嘩啦摔落地面。
精致的餐點和昂貴的紅酒塗在手工編織毯上,形成一副紅白黑交錯的水墨畫像。
“褚師弟,你一定要堅持住,師尊去找藥師拼命了!你可千萬別死啊!”
有人在搖晃他的身體。
那張畫像為什麽會是他?一千年前……他便存在這裏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