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章
第 46 章
屋內,三名常服親衛和一名随行門客立于下首。
桌案熏香袅袅。
褚鎮北一身粉紅公子衫,盤膝坐在蒲團上,手肘擱在棋案上,中指和食指間正撚着顆白玉棋子,似在苦惱于下一步棋該怎麽走。
在他對面坐着個身材微胖,五十來歲的道士,額間粗紅血絲浮起,極似三條蟲扭曲着在向上爬行,身上穿着銀色月牙衫,前襟用金絲繡着輪金色圓月。
“殿下何必瞻前顧後,為免夜長夢多,還是早些料理了好。”道士看着他手裏的棋子,臉上泛起一抹淡笑。
“就按國師說的辦吧。”褚鎮北将手中棋子落在黑白兩顆棋子的狹路之間,一粒粒撿起吃掉的黑子。
道士看棋局已經,把黑棋盒蓋上,起身:“既然如此,貧道就先行回宮準備。”
褚鎮北轉過頭,視線直接越過墨九望向敞開的門,“今日多虧國師前來救援,不知可否将獓留下。”
墨九眸光微閃,這就是他們口中的國師?
國師搖頭:“不可,若離了貧道,獓必不會聽殿下的話,尚需些時日。”
“要待到何時?”褚鎮北話語中隐隐帶着一絲不悅。
國師不慌不忙:“不好說,殿下可問問大蠱司。”
褚鎮北溫聲笑道:“既然如此,今日先行奉上寒龍寺,待我回宮再備下酒席好好犒勞國師。”
國師微笑:“殿下客氣。”
話語不卑不亢,謙恭得當,說罷起身向外走,經過墨九身邊時,國師右眼珠子朝他轉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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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九忽覺渾身一陣像螞蟻爬過似的難受,好在對方僅打量一眼便繼續向前走。
待到國師連同獓身影消失在天際,褚鎮北眸色瞬間陰鸷,擡腳踹翻棋盤。
有兩顆無巧不巧打在墨九後膝窩。
墨九腿一軟,不由自主跪了下去。
待他反應過來,氣得想站起身,陡然想到自己是雁七,忙乖乖跪好,順便裝出幾分害怕的樣子。
“汪缺說你是蒼王安插在銀甲衛中的人。”褚鎮北冷幽幽的聲音傳來。
墨九擡起眼眸,正好和褚鎮北陰冷的目光相觸,為了不引起懷疑,迅速撇下目光:“卑職并非蒼王的人,卑職只是擔心蒼王死在路上,屆時會被國師懲處,所以才……”
很明顯,有人将他做的事情報給了太子,這個人毫無疑問是外面的汪缺。
應該是解憂泉出了事,褚鎮北對所有人起疑心,找了汪缺問話,汪缺巨細不敢隐瞞,也包括供出雁七給蒼王東西吃的事,并為了表現忠于太子,汪缺還主動提出雁七很可能就是蒼王安插的人。
是個不小的麻煩,墨九心想,不過因為這事被褚鎮北叫來,總比因為解憂泉的事被他叫來的強。
墨九一路提着的心稍稍放下去些。
褚鎮北揉着自己的扳指,兀自哼笑:“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呵,本太子很久沒碰見過這種的了。”
墨九忙俯身:“太子殿下,卑職所言句句屬實!”
褚鎮北根本不聽他說話,擡起手食指和中指招了招。
親衛上前将一枚表面覆蠟的黃色丹藥放到他面前。
“你想向我證明你方才說的話句句屬實,就把這個吃了。”褚鎮北笑道。
看着地上那抹黃色,墨九一臉糾結。
褚鎮北對這種猶豫見得太多,語氣不耐:“我這‘最銷美人骨’雖不如國師那些個蟲子,也算是樣不可多得的好東西,你忠誠于我,自能享其妙處。”
“殿下這是何意?”墨九想不明白為什麽發現自己可能是蒼王的人,太子不審問一番,而是直接讓吃藥?
看來自己的邏輯和這個世界的确脫軌。
褚鎮北整張臉都黑沉下來:“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
三名親衛拔劍出鞘,鋒利的刀口齊齊對準墨九,仿佛只要他敢猶豫一刻,就要将他腦袋砍下來。
這些人的修為均在築基之上,加上太子,墨九一個重傷手無寸鐵的人毫無勝算。
人在屋檐下不得低頭,墨九拾起地上的蠟丸,兩指用力擰碎上面的蠟,看着裏頭露出的黑色丹丸,忍不住皺起眉頭:“這藥吃了會怎樣?”
褚鎮北居高臨下,冷森森盯着他那張扔在人群裏誰也記不住的臉,牙齒縫裏透出涼氣:“你乃蒼王安插在銀甲衛的探子,今日被本王抓獲,皇城機密容不得肖小窺伺,皇子犯法罪加一等,你主人要罰,你無需罰,直接就地斬殺。本太子數五聲之後開始行刑,五、四、三……”
還未等他數到一,墨九一口将藥吞了下去。
墨九想的是,毒王那麽霸道的毒自己都承受過,這太子的藥應該不會比毒王的藥更厲害。
誰知藥入口不到三息,身體炸起陣針刺的疼痛,從腳趾到頭發根哪裏都疼,頭更是像被人拿着鐵錘狠狠地砸着。
一下一下又一下,好暈,好痛!
褚鎮北的聲音卻還能清晰地灌入他的耳中——
“本太子不管你是何身份,從前與他有何瓜葛,你既然已經取得他信任,從今往後你就跟在褚鎮北身邊,每日将他的一舉一動報告給本太子,若有一絲隐瞞呵……”
後面的話,墨九再也聽不清。
像一只肆無忌憚的手在攪和他的腦漿,頭痛越來越劇烈,加上身體每一寸都在疼痛,疼到他感覺自己的骨頭裂開,皮肉都被切碎,只想将自己立馬撞暈過去。
墨九不自覺的用頭狠狠磕向地板,但是身體卻沒有一絲力氣,哪怕他已經用盡全力,撞在地上還是軟綿綿的。
“想要解藥嗎?”充滿引誘的聲音回蕩在墨九耳邊。
“要……”
“考慮好了?”
“就……照殿下說的辦……”
“往後這毒每十日會發作一次,若沒有本太子獨門解藥,發作十二個時辰後,你身上的骨頭就會全部變成晶瑩剔透的琉璃骨。美則美矣就是極易碎,太貪心想要動彈,美人骨就會瞬間化為齑粉,你就會變成一團會動的肉……”
墨九頭痛欲裂,聽着褚鎮北的話,每個字都聽得懂,但組合在一起卻難以理解。
“我的解藥是個好東西,妙趣無窮,曾有人為了這個藥賣身給我。若你背叛我,被蒼王發現身份,你就永遠得不到它了,聽明白了嗎?”
“明白……”墨九無意識的低喃。
恍惚間瓶口堵在他的唇齒間,甜釀入口,甜香滿口,齁得他劇痛的腦袋發漲,駭人的疼痛漸如退潮般撤去。
整個身體暖茸舒暢起來,連內傷的痛也一并消失,眼皮變得有些重,眼前逐漸白霧彌漫。
墨九擡起手,溫熱的暖流自他手中滑落,滴滴答答濺起片水聲。
是無妄池
一雙蜜色的手攀上他的腰,摸索着什麽,薄繭摩擦在肌膚上,酥酥麻麻的,讓他渾身起了身栗。
這種感覺很陌生,很奇怪,墨九有點不太習慣。
念頭才剛起,他就感覺到身上的手收了回去,繼而聽見身後的人開口。
“師尊,徒兒好怕師尊不要徒兒,師尊可不可以再給徒兒一次機會,徒兒定好好表現,不讓師尊失望。”
墨九轉過身,看着小狗似的祈求原諒的褚蒼知。
“你的傷好了?”
“嗯,全好了,多謝師尊一路追随,将弟子于千軍萬馬中解救出來,還用七星玉淵劍修複了弟子的丹元,弟子的修為已經全部恢複。”
墨九望着笑容燦爛的褚蒼知,很清晰的知道,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但是他能感覺到,這裏并沒有任何危險和不妥之處。
就像行走沙漠的人見到樹蔭和清泉,只想靜靜坐着多呆一會,因為他很清楚從這裏走出去,外面依舊是烈日風沙。
褚蒼知俊美的臉上帶着微笑,輕輕擡起墨九的手臂,眼眸裏流淌着迷人的溫柔:“師尊的傷好些了嗎?”
墨九的傷自然是好了的,可是夢境中那道疤卻随着他的想法出現,墨九逞心如意的看到褚蒼知臉上露出心疼的表情。
“師尊,莫要動,弟子給你包紮。”
墨九垂眸看着徒弟取出藥粉和繃帶,小心翼翼,如對待世界上最脆弱寶貝般給自己處理傷口。
他忽然明白了,在這裏他可以随心所欲,想要得到什麽都能實現。
*
寒龍寺後院,囚籠的鎖被汪缺重新換過。
押送路途長遠,任何情況都可能發生,汪缺自升任銀甲總衛後,做事越發小心謹慎,這些細節的東西從來都是自己親手準備的。
汪缺盯着囚籠中奄奄一息的人影,不屑的輕哼。
“挑了個好肚子,自己不争氣怨得了誰?你這廢物還真不如把你娘的肚子讓出來給我。”
汪缺天生神力,懷有四靈根,出生皇家怎麽着都能當個正經王爺,坐穩榮華富貴,哪用得着從小三更起半夜息,費盡心機才爬到這個位置上,還需要仰人鼻息,怕小命哪天就給丢了。
汪缺蓋下幽黑幕布,轉身就看到摟着刀,半眯着眼睛守崗的茍不理。
少年糯米團似的腦袋沒支棱住,砸在刀柄上,“嗷”了聲醒過來,捂着腦袋直揉,忽然瞧見汪缺正在盯着自己,吓得一激靈:“總,總衛大人,您您回來啦?”
汪缺冷哼。
少年左顧右盼,沒見着人,悄聲問:“雁七哥哥還在太子殿下那邊嗎?怎麽沒來值夜?”下午他把雁七帶過去之後,就被汪缺給打發回來。
汪缺想起那個被擡出廂房人事不省的雁七,壓下心底那絲細微的愧疚。
——是你非要多管閑事,不是我要害你,怨不到我頭上來。
“守好你的崗,不該問的別問。”汪缺丢下一句話,甩手大步離去。
囚籠內,幽暗中倏忽亮起一雙銳利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