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章
第 45 章
別動?
墨九不知道褚蒼知是讓他別動,以免頂着他的胸口太痛,還是別動手。
他下意識的停住手上的動作。
聽見褚蒼知的聲音,墨九的心一松,瞬間就想起帶他入化天爐秘境那一路,自己總是忐忑不安,擔心下一秒就摸不到他的呼吸。
這人的命是真的硬。
“雁七哥哥,他是太子啊,他要是怪罪,我十個腦袋都不夠砍!”茍不理上前兩步,手搭上墨九的肩膀,委委屈屈的說。
墨九:“我.......”
就在這一瞬間,墨九倏然覺得整個手臂沒了力氣,別說出手,就連手中的刀柄都沒拿穩,被茍不理随手取走了。
“哥哥不用怕,褚公子很好說話。”茍不理一笑,臉上看不出絲毫異樣,仿佛根本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我竟然被暗!算!了!
墨九險些氣吐血,差點忘了,這個看起來天真無害的少年,是個能隐匿自身修為的高手。
“來,我幫你把人扛回去。”茍不理說完擡手就要将褚蒼知從墨九肩膀上卸下來。
墨九另一只手猛地去扣茍不理的手腕。
焉知茍不理的手腕猶如水蛇,滑不溜啾,他不但沒扣住,還被對方的手指彈中手肘麻穴,軟麻一片。
墨九眼睜睜看着茍不理把褚蒼知重新放回囚籠裏,好不容易提起來的一股血氣,忽然就像開閘的大壩一下子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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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傷痛卻如同漲潮的海水成倍湧來。
尤記得一年多前,褚蒼知在桃花林中同李穆說那些話,當時自己并不以為意,想着哪怕成了普通人,憑着自己上一世的劍法總不至于輸給煉氣築基之流。
現在他才發現,褚蒼知能以凡根狀态反制築基的褚鎮北,實是一項異于常人的天賦異禀,并非誰都能做到。
這個世界的強弱的較量,也不是他一直以為的,彼此站在校場,互相切磋點到即止,而是每個人每時每刻都在隐藏自己的目的,隐藏實力,每一個看似無關緊要的問話,眼神,動作都在無聲較量着。
最好的時機已然失去,唯有先去洇城再想辦法。
墨九趁着茍不理安置褚蒼知,快步轉身朝院外走去,出了側門靠在一棵雪松下,便再也支撐不住,嘔出口猩紅的鮮血。
他飛快撕下塊衣襟擦去嘴角血跡,腳下靴子一撥,用沙土将血液連同小小的衣襟一起埋掉。
*
寒龍寺西園比其他幾個園子要大出許多,雖是佛門,卻仿着洇城官宦的園子造了景,鵝卵石小路,亭臺假山,镂花月亮門,在灼鳳桃樹掩映下,格外雅致。
鵝卵石路上滿是被冰霜雨雪打落的殘花,今年頭茬開得最豔的灼鳳桃花,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成了香客鞋底下泥濘的污垢。
雨水裹着細小的冰粒,拍打在蠟黃色的油紙傘上。
啪嗒、啪嗒……
像是石子砸在耳膜上的爆響,依舊沒能掩蓋掉風中那陣細細密密的鈴铛聲。
地面陡然震顫,樹上的霜雪簌簌落在傘上。
少年輕輕轉動傘柄,微融的霜雪便從傘面落到石子路上。
墨九踩着片半凝固的紅雪,目光落在從庭院溝渠滲出來的雨水,像一條蜿蜒的血河逐漸滲入泥土中。
殷紅染透兩人的鞋面。
再大的雨也沒能洗刷幹淨罪惡。
這哪裏是佛門,分明是個屠宰場。
方才沒能将褚蒼知帶走,這會只剩下一條路可以走,若是要跟着押解隊伍去洇城,太子這關是絕對避不開,墨九再次想起藥師的叮囑,暗暗握緊拳頭。
我是雁七,不是墨九,我絕對不能讓太子識破身份。
茍不理沒有立刻帶墨九進去,兩人就站在月亮門外安靜候着。
院中,銀甲侍衛長汪缺渾身濕透,高大的身軀抖得如同雨中弱蕊,額角的汗水絲毫不受嚴寒的影響不斷垂落,整個人像只縮着脖子的肌肉鹌鹑。
在他的面前,三丈距離站着個巨大的人,不,不是人。
那個東西身高足有一丈,戴着鬼面頭盔,身上搭幾片金色薄甲,露出如樹幹粗壯的四肢和城牆似的胸膛,胸口處長着大片濃密的黑毛,用彩線編成一绺绺辮子,尾部還綴着細小的彩色鈴铛。
行走間,鈴铛發出細碎的脆響。
酷似人猿的怪物雙臂肌肉憤張,十根鋼鐵似的手指尾端探出鋒利的黑爪,猶如十只玄鐵鈎子,其中兩個鈎子正深深嵌進一個人兩邊的肩胛骨裏。
那人血流如湧,已經看不出模樣。
但讓雨水怎麽都沖不幹淨的血,卻是來自另一個地方——
墨九眼角餘光掃過近處那棵灼鳳桃樹底下,此刻正轉動着半顆鋸齒龜腦袋,尖牙森森已經成了蒼白滑稽的擺設。
從斷口處血肉參差的痕跡可以看出,鋸齒龜的腦袋是被人生生擰掉的。
那可是三千年修為,身體占了半個溫泉池的鋸齒龜,什麽人能做到如此可怖之事?
墨九的視線從樹底下延伸到汪缺身後,那些支離破碎的,龜殼、骨頭、肉塊堆成的小山。
空氣中似是藏着許多小針,随着呼吸刺入他的肺部,墨九艱澀的咽回點喉嚨湧起的血腥味。
怪物提起爪間支離破碎的“玩物”,就像個暴躁的熊孩子舉着早就玩壞的破布娃娃胡亂摔打折磨。
“破布娃娃”頭臉全是血,雙手扭曲的垂着,一條腿只剩下半根骨頭哦,另一條腿也怪異的向外撇,腳踝歪歪扭扭挂着灰色布鞋,身上的衣服破爛滿是泥土,依稀能看出磚紅的底色和上面的金絲圖案。
砰!
眼睛都來不及眨,“破娃娃”就已經被無情的掼入地面,砸出個巨大的深坑。
墨九耳朵微動,竟然聽見坑底發出聲一聲微弱的喘息。
那個“破布娃娃”還活着?
“說!”怪物張開血盆大口,如鈍刀來回刮擦石頭似的聲音,糙得令人起了層雞皮疙瘩。
墨九一愣,竟然會說人話?!
坑裏被折磨剩下半條命的人喉嚨擠着血泡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貧……僧……哬哬……不知……她是……誰……”
這聲音——
墨九瞳孔驟縮,周身血液驟然凝住。
下一秒 ,褚鎮北悠游清潤的的嗓音隔着道門傳出來:“她是在你這裏泡的溫泉,千兩銀子泡一個時辰,你們寺裏賬本沒登記?如此疏忽大意,怕是給宮裏每個月的稅額進賬都有問題。”
坑裏的人驚慌:“不,不,她……是偷進來的……”
褚鎮北端起茶盞輕笑:“寂空大師您好歹是個元嬰境的高手,連個普通凡人都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偷偷進寺,泡進解憂泉,你如此沒用,還有臉當這個住持?”
“貧……僧……真的……沒……沒……哬哬……見過……她……殿下……放過……”
褚鎮北啜完一口茶:“哎,好吧,她偷了我的東西,我絕對不會放過她。至于你,罷了,我不與出家人為難。”
空寂身體詭異的扭曲着躺在坑洞中,腫得難以視物的眼睛,勉強望向上方模糊高大的身影,滿是鮮血的臉艱難的擠出一抹求饒的笑。
“謝……謝……殿下不殺之恩……”
那頭戴着鬼面具的巨獸身上清脆的鈴聲極為悅耳,這會就像是揪着人心髒向外拉扯的節奏,一聲接着一聲朝空寂靠近。
待到行至空寂上方,它将面具摘了下來。
空寂的笑容霎時僵住。
廂房內
褚鎮北撚起白棋:“獓,把院子打掃幹淨,我不喜歡見血。”
外頭的怪物咧開嘴:“是。”
褚鎮北又道:“你進來吧。”
茍不理悄悄推了下墨九的手。
墨九一愣,反應過來,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進來吧”三個字是對他說的。
他忍着身體的不适,深吸口氣強打起精神,舉步跨過月亮門,踏入庭院時,汪缺不安的目光向他飛快掃來,銅鈴似的眼珠子凸出,像看死人似的看着他。
驀地,
“啊——”
一聲凄厲的慘叫劃破短暫的寂靜,剎那又重歸于無。
汪缺和墨九幾乎同時看向土坑那邊。
那頭似人非人,似猿非猿,名為“獓”的巨怪坐在土坑上,雙手舉着什麽物件,埋頭發出嘎吱嘎吱啃碎骨頭的聲音,正大快朵頤着什麽東西。
墨九走的近了,便看到一只血淋淋的腿,腳上是僧人的灰色薄底布鞋。
獓的身後仿佛長了雙眼睛,碩大的腦袋驟然180度靈活的轉過來——
汪缺被吓得面色蒼白,兩股戰戰。
那頭巨怪臉上竟然長着對豎瞳,眸中泛着殘虐嗜血的綠光,鼻子寬大得像只蝙蝠張開翅膀趴在臉上,從耳朵裂開的嘴巴,上下兩排白森森的尖牙,齒間正叼着寂空半邊脖子。
寂空的腦袋被他叼在嘴裏,向外凸出眼睛裏滿是恐懼,嘴裏冒着血,喉間還在發出“哬哬”聲響。
咔嚓!尖牙嵌入骨頭,脆得像啃大蘿蔔,血肉和着骨頭在犬齒中翻滾,咀嚼聲不絕于耳。
“啊~”
汪缺踉跄後退兩步,後腳跟被身後的樹根絆了下,一屁股摔坐地上。
墨九抿了抿唇。
作為NPC,生活在光怪陸離的世界,什麽奇形怪狀的怪物沒見過,實在沒什麽可怕的。
但眼前這家夥竟然能徒手殺死六階鋸齒龜和元嬰境界的寂空!何等樣恐怖的實力!
他,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五年來,他在靈虛宗看過不少關于這個世界的書籍,還從來沒有看到過相關物種的描述。
寒風凜冽,兩瓣桃花碎瓣無聲落在他烏黑的頭發上,像是戴了朵簪花。
獓脖子前傾,眼睛微閉,寬大的鼻子像犬類似的抽了抽,鼻翼舒張,緩緩裂開尖牙,血漿和涎水自勾起的嘴角流淌出來。
那是個貪婪的表情。
墨九收回目光,步調未變,徑直往正前方的主廂房走去。
廂房的門自動往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