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章
第 56 章
到了外面,墨九看見茍不理直挺挺跪着,便從懷中掏出油紙包,撿了三顆糖,一顆放進自己嘴裏,兩顆往少年手裏塞:“請你吃糖!”
許是少年也愛吃糖,含兩顆在兩個腮幫上,臉上的表情沒那麽委屈了。
第一次從別人手裏搶糖吃,墨九整個晚上心情都很亢奮,值崗通宵毫無倦意。
褚蒼知并未回正院寝室,直接宿在書房,期間沒有再叫任何人進去。
墨九不禁有些疑惑,他如今行動不便,夜間難道真的沒有什麽需要人幫忙的嗎?
他不知道的是,褚蒼知在把手裏餘下半顆糖放進嘴裏後,不久就從他翻進來的窗戶翻了出去。
翌日大清早,趙娘帶着兩名家丁來到書房門前,家丁一前一後擡着只巨大的木箱。
墨九站着,茍不理蹲着,齊齊瞧着他們把木箱拆開,露出張帶雙輪的椅子。
雖然第一次見這東西,墨九立刻猜出來是給褚蒼知用的。
果不其然,趙娘屏退家丁,敲開褚蒼知的門,将輪椅推進去,不一會就推着褚蒼知出來。
椅子通體由一種不知名的黑色金屬搭建,設計很精巧,扶手可以自動調節高度,恰好卡褚蒼知的雙腋,支撐住他的上半身,他自然垂下的雙手處,兩邊各有根帶着圓球的杆子,可以供他輕松的操作椅子向前、向後、左右轉動。
墨九從未見過這麽多機關的椅子,瞧個目不轉睛。
忽然想起昨天晚上,褚蒼知好似并沒有靠着什麽就坐了起來,是已經有所好轉了嗎?
身體好總歸是好事,只是今日的褚蒼知看上去竟然比昨日更憔悴,唇色蒼白,眼睛底下大片青色,很明顯昨夜沒休息好。
“本王行動不便,以後就由‘雁七’随伺身邊照顧。”褚蒼知淡淡瞥了墨九一眼。
趙娘了然笑了笑。
茍不理翻了個白眼,單方面宣布終結墨九昨晚兩塊糖的交情。
“是。”墨九心裏暗暗歡喜,褚蒼知是開始相信我了吧,照這樣下去應當很快就能把他帶走。
“雁七他住哪裏?”不等褚蒼知回答,趙娘已經貼心建議:“不如就給他安排到正院寝室的外間去?方便王爺夜間有事,他能及時照顧到。”
其實正院有兩名小厮伺候,夜間明裏暗裏都有人值班,根本就用不到雁七。
褚蒼知:“你安排便可。”
趙娘露出慈嗳的姨母笑,瞅着墨九:“我今日就讓阿力添置東西進去,你有什麽想要的就同趙娘說。”
墨九:“有塊蒲團打坐就行。”
趙娘:?
茍不理再翻了個白眼。
褚蒼知若有所思的對趙娘說:“你按世家公子的規格置辦,另外找些宮裏和府裏的禮儀書冊來。”
趙娘一一應下。
褚蒼知看向墨九:“我許久沒回這蒼王府,你推我到處轉轉。”
墨九為難:“我昨日才到王府,不認路。”
褚蒼知深吸口氣:“你是覺得我也不認路嗎?”
輪椅被兩個大漢擡着看起來好像很重,推起來卻很輕巧毫不費力。
墨九走得慢,剛好能撐着輪椅讓腳舒服點,一路邊賞景邊聽褚蒼知用沉厚磁性的嗓音事無巨細的講解府中事務,倒是不太累。
“你腳是先天還是後天的?”
“啊?”墨九正聽他說話聽得入神,褚蒼知忽然來這麽句,有些反應不過來。
“你的跛腳。”褚蒼知低頭看着他的右腳:“我一直想問你。”
別人怎麽說他無所謂,換成褚蒼知說他“跛腳”,墨九必須嚴肅糾正:“我不是跛腳,就是走路多,右腳踝腫了!”
“哦?”褚蒼知好奇:“我從未見過這麽嬌氣的兵,像你這樣的人去從軍,上得了戰場嗎?”
墨九面色驟變:“誰說腳上有點問題的就不能上戰場了?又不是人人都需要靠厮殺禦敵。”
“是嗎?”褚蒼知:“你靠什麽?”
“我……”墨九意識到差點暴露真實身份,忙改口:“一腔報效祖國的熱血!”
褚蒼知:“.......”
墨九忙補充:“主要是靠一手空前絕後的好劍法......咳咳咳.......”
褚蒼知不置可否,見他吹了風又開始咳:“回去吧,前面沒什麽可看的。”
前面是王府下人居住的後院,光是站在這裏就能聽見廚房婆子的大嗓門。
“都跟你們說了,偏不信,肯定死啊,之前查的都死了。”
“黃仙君死得真慘吶!好不容易查到證據,這下死無對證了,完了,全完了!”
“年年都說,年年都找人查,有什麽屁用!還不是不了了之,沒天理了!”
“你可別叭叭,官家說了是謠言就是謠言,你省得再給咱王府惹麻煩。”
“我出去屁都不敢放,還敢說話!”
墨九推着褚蒼知往回走,身後的聲音越抛越遠,可皇宮道上,那個飛馳而來的門衛說的話,連同皇後石破天驚的怒斥再一次回蕩在他耳畔。
趙娘辦事效率極快,墨九推着褚蒼知去到正院時,給他準備的屋子已經配置妥當。
褚蒼知直接讓墨九推他進去看看。
正院內有三進房,最內裏的是褚蒼知的卧室,中間改成他的私人倉庫,外間常年空置。
外間此刻房門一開,迎面是雞血木架嵌螺钿繡花紋屏風,繞過屏風便看到左側臨窗的楠木軟榻,榻上擺放淡杏色矮幾,幾上一株冬梅插在山水瓷瓶中,旁邊是套描紅荷露燒瓷茶具,茶具上方的牆壁挂着幅名家山水畫,對面牆是三幅龍飛鳳舞的篆字。
再往裏走,一張雅致的花梨木床青紗垂幔,雕花窗棂透進來的光落在床上,透出冬日裏難得的暖意,床的前方是楠木桌和兩個繡墩,桌上擺着三本書。
墨九定睛一看,是《宮規》、《蒼王府訓》、《王府規制大全》。
“覺得怎麽樣?”
墨九不太在意外物,以前他滿心只關注兩件事——收徒和好感度。
收徒他不太有主動權,都是別人選的他,如果沒有人來,他就會每天做着重複昨天的事,心裏一個勁兒的上蹿下跳,嗷嗷期盼有人來。
好感度的标準從前都是只要徒弟們行為符合腦海中預設的答案,自己就會給出對應數值的好感度,後來,熟練到成了種本能,都是下意識就給出的。
第一次有人替他布置房間,問他覺得怎麽樣,墨九極為認真的看了每一處,發現是要比在靈虛宗的房間好看許多。
“好看。”墨九點點頭:“我很喜歡。”
趙娘唇角勾起,對這個平平無奇的少年多了分好感,突然想到他昨天晚上在王爺書房裏的事……褚蒼知從未與人親近,什麽都不懂,太委屈人了,叫人當差一晚上。
趙娘主動道:“王爺,雁公子行軍多日,昨兒又值了一夜班,身上還染恙,定然乏了,要不……我讓人給他備些熱水洗澡,洗過澡喝了藥,再好好睡一覺,約莫病能好大半。”
王爺既然讓她按世家公子的規格布置房間,那她自然也就把雁七當世家公子稱呼。
墨九嘴唇翕合,剛想說不必麻煩,他自己想洗澡可以去外頭找小溪洗。
褚蒼知已經開口:“再準備身王府裏護衛的衣裳給他,你去把小茍叫來。”
茍不理來了之後,褚蒼知讓茍不理推他出去。
看着兩人的背影,墨九莫名有些空落落的失落感。
趙娘打發人去準備洗澡水。
小厮回來的時候抱怨說,不知道誰昨天大半夜起來用光了東苑缸裏儲蓄的冰水,搞得遍地結了冰,今早滑倒好多人。
“是嗎?”趙娘有些不可思議:“半夜動東苑那口大缸?蓋在上面的石頭有兩百斤重,這麽大動靜,居然沒人知道?”
伺候正院的兩名小厮一個叫青衣,一個叫冷覺,叫青衣的模樣生得俊朗,叫冷覺的五官冷峭,眉眼稍顯淡漠,都是十六七歲的少年。
“是啊,問了東苑的幾個護衛,都說沒聽見。” 青衣納悶的說。
“倒是奇了。”趙娘若有所思的瞥了墨九一眼。
墨九眼神心虛的垂下,晚上他守在書房外确實什麽動靜都沒聽見。
自己上崗第一天,這算失職嗎?
好在趙娘沒說什麽,只交代說:“雁公子且先沐浴,矮幾上那幾本書,公子有時間就記一記,蒼王府不比其他地方,雁公子日後在王爺身邊要處處謹慎。”
墨九聽明白的她的意思,一一應下。
趙娘走後,墨九讓青衣冷覺做自己的事情去,不用管他。
受上次解憂泉的教訓,墨九不敢讓自己睡過去,約莫泡了兩刻鐘,就從浴桶裏出來,換身幹淨柔軟的白色薄長衫,坐在榻上翻起書來。
直到青衣冷覺把木桶擡出去,才敢往床上一躺,大概是這段時間累狠了,剛閉上眼就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并不踏實,時而漫天降火,時而在靈虛宗的陽明正殿上空出現只巨大的眼睛,瞳仁裏面透着絲藍盈盈的鬼火,就那樣一轉不轉的盯着他看。
後來他便躺在了鬼哭潭裏,一只游來鬼亀咬住他的右腳踝,墨九便用力蹬腿,想把它踢開,可是怎麽都踢不開,它突然仰起頭,黝黑的臉上滿是憤怒和委屈,張開滿是鋸齒的嘴巴,好像在說,為什麽,為什麽,你還不來救我!
“穆兒,不……”
“別動!”
墨九猛地睜開眼,陽光自窗棂照進來,無數金色光點在光裏漂浮,空氣中萦繞着股奇怪的味道,但不是鬼哭潭裏要讓人窒息的屍臭。
他捂住胸口,大口喘着粗氣,心髒砰砰狂跳,滿腦子都是李穆異鬼化的臉,就感覺自己的右腳被什麽“咬”住,反射性的屈膝要抽回來。
“跟你說了別動,再動你腿沒了。”
低沉的喝止自屋裏響起。
墨九心裏一驚,循聲向床尾看去,就見高大的身影坐在輪椅上,一只手正握住自己的右腳。
刺激性的氣味,是從輪椅旁側傳來的。
“褚蒼知,你在做什麽?”
那人似沒反應過來被叫全名,默了默,忽然挑起嘴角:“鋸掉你的腿。”
墨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