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俞晴現在被巨大的悲傷籠罩着。
爸爸不愛她, 老公也不是真正的老公, 不是因為愛她才跟她結婚的老公。
愛她的, 只有媽媽，可是媽媽也離開她了。
看到親生父親那樣說自己, 那樣诋毀她命苦而偉大的媽媽, 她的心很痛很痛, 痛到不知道怎麽呼吸。她知道并不是他說什麽就是什麽，她知道媽媽的付出不是他說了算，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去介意醉酒的他說的任何一句話。可是她克制不住自己, 她想起了曾經經歷過的種種不好的事情。
高利貸去家裏砸東西, 手中拿着粗粗的棍子, 她很怕那些棍子打在她和媽媽的身上。
媽媽經常帶着她搬家, 因為經常有人找不到爸爸就去找她們, 然後房東會趕她們走。
想起了媽媽躺在病床上沒有生氣的樣子，想起只剩一個人的絕望。
那些時候, 她的爸爸在哪裏呢？
他的每次出現，都在訴說自己的不容易，自己的辛苦，自己的離開是為了她們好。
她們想要的是什麽？她和媽媽只是想一家人平平淡淡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只是希望爸爸不要再去賭。
她曾經很氣很怨，為什麽別人有爸爸保護，她的爸爸只會帶來無盡的麻煩。
每次媽媽都叫她不氣不怨，他只是事業失敗了受不了刺激，他只是走錯了路, 他想心裏還是愛她們的。
可是現在，他愛嗎？
他說媽媽不好，他說後悔生了她這個女兒。
為什麽，他心裏不是愧疚呢？
不愧疚也罷，為什麽要說那些話。
心裏想着這些，俞晴的手不自覺地緊緊攥着，指甲深深地陷入肉裏也毫無所覺。
高紹芸在跟她說話，她卻覺得那些聲音很遙遠，她聽不清。
高紹芸抱着她顫抖的身體，輕撫她的後背，可是沒用。
她現在需要的不是她。
高紹芸決定拿俞晴的手機給顧靳北打電話，電話正好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高紹芸看到來電顯示，欣喜地跟俞晴說：“是顧先生，快接吧。”
俞晴轉頭看向她，高紹芸又說：“是你老公，你老公擔心你。”
現在她們已經知道顧靳北一直關注着俞晴的事，剛才的事情他定然知道了，他一定也知道俞晴會因為這件事情而難過。
俞晴看向手機，手卻沒動，她不知道有什麽理由接電話，跟他說什麽呢？她什麽都不想說。
高紹芸見她遲疑，幹脆幫她點了接聽鍵，又幫她把手機放到耳邊。
“俞晴。”
電話一接通，顧靳北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嗯。”俞晴的聲音低沉。
她應完就沒說話，顧靳北也陷入沉默，他已經知道她現在的狀态。安慰人這件事他絕少做，也不知道該怎麽做。
想了一陣，他說：“我過去接你。”
俞晴：“哦。”
電話挂斷。
一直在旁邊幹着急的高紹芸見他們沒說兩句就挂了電話，擔心顧靳北不知道她的心情。“你怎麽就嗯哦兩聲就不說了呢？電話給我，我跟他說幾句。”
俞晴搖頭，高紹芸不由着她，拿過她的手機果斷打電話過去，電話立即接通，知道顧靳北就要過來，她終于松了一口氣。
差不多二十分鐘之後，顧靳北來了。楊子軒親自下樓接他，帶他來到俞晴面前。
他身上穿着西裝，沒穿大衣。他站着，俞晴坐着，仰頭望他，覺得他很高大，覺得他能當掉一切不好的東西。
可是這樣的他，好像很遙遠，明明就在跟前，卻覺得無論自己什麽追都追不到。
俞晴就那樣看着他，沒有任何言語。
其他人都默默退了出去，把空間留給兩人。
俞晴雙手緊握放在腿上，平時美麗的笑容此時完全沒了影子，眼神有些空洞，眉心微微皺着。
看着讓人心疼。
顧靳北嘴唇抿成一條線，緩緩蹲下來，與她平視。
他握住她的手，說：“走吧，我們回家。”
回家……
這兩字觸動了俞晴的心緒。“那是我的家嗎？”
“是的，你和我的家。”
一直沒流淚的俞晴突然眼眶發熱，水汽氤氲。
“真的嗎？”
“真的。”
“你……”俞晴嘴唇微顫，後面的話說不出口。
“那裏永遠都是你的家。”顧靳北堅定地說。
這句話成功地讓俞晴的淚水流下來，滴在他的手背。
她咬着下唇，極力克制情緒。
顧靳北的心在剛才看見她悲傷的神情的時候就揪着，此時感覺到那滴眼淚的熱度，看着她隐忍的樣子，揪得更緊了。
他起身，在她旁邊的位置坐下，伸手将她攬到自己的懷裏。
“哭吧。”
“我不想哭。”她最不喜歡自己懦弱的樣子，更不想讓他看見自己懦弱的樣子。
“哭一會就好了。”他輕輕撫了撫她的頭發，難得的溫柔。
其實在靠在他懷裏，被他的溫暖包圍的時候，她的眼淚便不受控制地流。“我還是不夠強大。”
“你不用強大，你有我。”感受到胸前的濕意，他雙手擁緊她。
“以前……是你教會了我要變強大。”
“那是以前，以後你要學會依賴。”
俞晴的心漸漸變暖，眼淚卻愈發泛濫。這麽多年，這一刻終于有了自己不是一個人的感覺。
抱了一會兒，顧靳北說：“我們走吧。”
“嗯。”應是應了，她卻靠在懷裏一動不動。她把他的衣服弄濕了，而且她現在肯定很不好看，雖然只是化了淡妝，也沒化眼妝，但哭過肯定很醜。不想面對他。
顧靳北無奈，“回去再抱行不行？”
俞晴賴不下去了，離開他的懷抱，往後退了退，卻沒擡頭。“我把你的衣服弄髒了。”
顧靳北低頭看了一眼，黑色的西裝前襟，有一片深色的痕跡。“沒關系。”
俞晴擡眼看他，正好撞進他的眼裏。然後，顧靳北朝她伸手，用拇指抹掉她眼角未幹的淚痕。
俞晴眼睛躲閃，“我是不是很醜？”
“不醜。”
他說不醜就不醜，俞晴嘴角揚起一抹笑，微腫的眼睛眯起，顧靳北覺得，她是美的。
整理了一下儀容，兩人一起走出公司，顧靳北主動牽起她的手。
俞晴微訝，等會會遇到很多人，兩人牽手無疑是公開關系。
楊子軒他們一直在外面的休息區等候，見他們出來，迎上前。
高紹芸見俞晴眼中有了神采，臉上也有了表情，心中大石終于放下。
楊子軒看了看兩人牽着的手，笑道：“顧總要走了嗎？”
顧靳北：“嗯。”
楊子軒：“我帶你們從VIP通道走吧，外面很多記者。”
顧靳北卻說：“不用。”
俞晴開口：“會被記者拍到的，然後會亂寫。”
“已經被拍過幾次了，多這一次也無所謂。”
他的态度讓俞晴不太理解，她知道他很不喜歡在媒體中曝光，不然堂堂錦盛集團的總裁，不會那麽多人不認識。而且在這種時候跟她一起出現在公衆視野，會有各種各樣的議論，更甚者，會說的很難聽。俞晴是習慣了，可是他沒有道理被卷進來。
“我們還是分開走……”她想抽出被他牽着的手。
顧靳北手上用力握緊，堅定地說：“你跟着我走就行。”
楊子軒：“俞晴，你就聽顧總的吧。”
俞晴沉默了一會，點頭。
他說，要學會依賴，那麽，就依賴吧。
兩人手牽手走出公司大門，楊子軒高紹芸一行跟在後面。
在他們出現時，記者就蜂擁而上。
顧靳北一手攬着俞晴的肩膀，将她護住，挺直身子往前走，似乎根本沒将這一群把去路攔得水洩不通的記者放在眼裏。
攝像舉着攝像機，記者拿着話筒，伸到兩人跟前。閃光燈不停閃爍，記者不斷發問：
“俞小姐，請問你為什麽不贍養你的親生父親？”
“請問你是不是想隐瞞自己的出生，不想認身份低微的親人？”
“請問你旁邊這位是否是包養你的人？”
“你出賣色相走到現在……”
記者的話還是戳痛了剛剛平複了情緒的俞晴，俞建興的話語再次在腦海回響。
一直冷着臉的顧靳北将幾乎湊到俞晴臉上的話筒一把抓住，然後用力仍在最前面的記者的腳邊。
話筒發出一聲尖銳的聲音，還有落地的嘭嘭聲，震懾了在場的所有人，記者也潛意識後退兩步。
在下樓的途中，楊子軒和高紹芸客觀的表示了讓他們倆面對記者的時候不要發言，不要理會他們。因為不管說什麽，他們都能拿來大做文章。
顧靳北不說，也沒想過要說什麽，只想過動手。
戰鬥力極強的記者們也不是省油的燈，剛才被驚了一下，現在已經恢複。
他們再次湊上前發問，就是要堵住他們的路不讓走的架勢。
顧靳北目光犀利地看向記者，沉聲道：“讓開。”
他的語氣森冷不容置疑，渾身散發着一股魄力，讓人有些發憷，感覺不聽他的，他會動手打人。
記者們頓了一下，最終還是擡步上前。
旁邊一直都有保安攔着，剛才是不敢太強硬，畢竟對這些記者要小心。現在被顧靳北的氣勢感染，又受到了楊子軒的暗示，他們便不客氣了。
有記者被保安推得險些摔倒，大聲斥責。
有記者伸手要過來拉俞晴，被顧靳北抓住手腕扭了一下。
場面有些亂，不過俞晴一直被顧靳北護着，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除了言語上的。
記者被武力制壓，被激起憤怒，說的話也越來越難聽。
那些指責的話語跟俞建興的如出一轍，俞晴努力不去聽不去想，靠在顧靳北的懷裏，不去看任何人。
過了一會兒，他們終于成功離開。
上了車，顧靳北擔憂地看向她。
俞晴說：“我沒事。”她想對他笑一下，可是笑不出來。
顧靳北：“不要理會他們說的話。”
“我不理會。”說是這樣說，但一直沒纾解的眉心洩露了她的情緒。
無關緊要的人施加的傷害，她有堅硬的铠甲将之阻擋。
可是親人給的，擋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