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盤查

盤查

自從學會了騎馬,李晚月心情愉悅了許多。

之前她都是坐在馬車,唯有休整時才能出來活動筋骨,若是短途倒還好,就怕是着急趕路的長途,途中幾乎不停。每每遇上這般情形,她屁股都快坐爛了,實在是有些吃不消。

騎馬随行,确實自在許多。

他們從邺京出發,如今算來已半月有餘,路程也走了大半。

沒過多久,雄偉而莊重的城門出現在官道盡頭,遠遠瞧去,巨大的城牆猶如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

這是中原第三大主城,齊州。

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又位于三地交接之處,齊州是中原往來貿易的重要樞紐,從西涼與塞北而來的大多數商隊皆會選擇此處作為中轉點,短暫停留,補給糧草。

他們自然也不例外。

此刻,城門口鬧哄哄的,想要進城貿易的商隊與販夫走卒全都擁擠在一塊兒,另有幾名校尉極盡全力維持秩序。

“排好了,排好了!”

城門口一校尉正拿着畫卷與進城之人比對,左瞧右瞧,看得十分仔細,似乎是在找一個人。

良久,他看了好一陣,再三确認沒問題才揮手讓人放行。

“你,過去吧。”

然後喊道:“下一個!”

祁巍他們在旁觀察了一會兒,發現只有這一條道可以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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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太對勁啊。”薛盛面色微沉,“我們出來時還好好的,不過半個多月而已,怎地就像變了天一樣?”

雖說齊州是要塞,但來往商客衆多,平日裏就已經查得嚴,但像這般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盤查還是頭一回。

排在他們前頭的商販是個話痨之人,聽見薛盛的話,頓時來了興趣,像倒豆子一樣将自己所知的小道消息全都倒了出來。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

他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就在前兩天,那位死啦!”

“哪位?”

祁巍與薛盛俱是一愣,心中泛起一絲不妙。

李晚月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圖雅閑聊,可心思卻被那番話牢牢拴住,眉頭不自覺地微微蹙起。

那商販朝四周看了一圈,見無人察覺這邊,于是放心地嘆了口氣,随後故作玄虛地食指向上,“還能有誰?自然是那位與天齊肩的九五之尊。”

他聲音壓得更低,“據說死的時候,胸前還有個巨大的窟窿呢,血流了一地,是被人一刀捅死的。”

祁巍同薛盛對視一眼,從各自的眸中均看到對方吃驚的神情。

他們這一路走來根本沒聽到任何風聲,更別提是這種事關朝局動蕩的大事了。

商販見他們一臉不信,臉上更顯嘚瑟,頗有種“世人皆醉我獨醒”的得意。

他指了指立于城門口的校尉,篤定地說道:“瞧見沒,城門口的校尉就是在盤查來往人群中是否有可疑之人,勢要抓住那逃走的刺客。”

“聽說這弑君之人一路向北,似要逃去塞北,那裏可是雪山連着雪山,草原連着草原,若真被他逃過去,可就如大海撈針一般,難抓喽。”

“不過要我說啊,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行兇之人肯定不會這麽傻,故意漏出破綻,叫追查的官爺們輕易知曉行蹤,其中必有蹊跷......”

商販自顧自地念叨,旁人根本插不上嘴。

李晚月低垂眼眸,遮住眼底的情緒,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聽到李肅遇害的消息,要說她有多悲傷,卻不盡然;可要說完全沒有悲意,卻也不對。

從前在宮中生活的歲月裏,在娘親尚未離世的日子裏,她曾感受過一個父親對女兒的疼愛。

盡管那段日子很短暫,短得讓人覺得眨一眨眼就會過去,如同泡沫一樣只有片刻生命,風一吹就會瞬然破滅。

她剩下的,唯有平靜。

“哦對了,聽說那刺客有個什麽特殊配飾來着......”商販沉吟少許,“好像是一塊塞北獨有的玉。”

猛然間,他想起來了,正要與人分享,不料身後空空如也。

“唉,真是的,人都去哪兒了!”

-

此刻,祁巍一行人被一校尉拉到旁邊盤查。

就在那商販思索的時候,齊州太守下令加派人手,多開設幾條入城通道,以免聚在城門口的人愈來愈多。

正巧他們就趕上了好時候。

“你們一行幾人?從哪兒來?要幹什麽去?”

校尉王勇今日本是輪到休沐,不料被同僚從家中火急火燎地拖了出來,心中怨氣十足,故而詢問的語氣帶了幾分不善。

祁巍從懷中掏出早有準備的路引遞給王勇。

“我等乃塞北商人,商隊一行共七人,來中原進貨,欲将中原時興的衣物帶回去販賣。”

王勇掀了掀眼皮,擡眼打量着祁巍,見他說的有理有據,态度不卑不亢,又一副坦然的樣子,心中已然有了推斷。

他阖上路引,遣人去檢查馬車上的随行貨物。

趁着查驗的功夫,王勇随口攀談起來,“兄弟,現在生意不好做吧?”

祁巍點頭,“回大人,現在狀況一年不如一年,今年商隊若是能不虧損,就算是好的了。”

“想來也是。”王勇神色惆悵,“今年非比尋常,什麽天災人禍全都趕在一起了。就拿前不久的洪水來說,整個幽州城都被沖垮,許多百姓流離失所,多少人的心血與家當全都毀于旦夕。”

“好一點的,還能從廢墟中刨出錢財投奔親戚。像咱們這種平頭老百姓,既沒錢也沒權,只能看着殘垣斷壁幹瞪眼。”

“哎,你說現在賣什麽能獲利更多......”

王勇背着手,同祁巍絮絮叨叨着。

祁巍默不作聲,秉承着禍從口出的原則,安靜地聽王勇發牢騷,偶有幾句特意問他時,他才出聲附和。

他心知肚明,王勇看似平易近人,同他說這麽多,實則是在試探他,想要從他的回答中看看是否會有可疑點。

一個常年守在城門口的校尉見多了人來人往,是絕不會在入城收緊的情況下與人随意攀談的,即便是攀談,也會帶着些許目的。

正如祁巍所想,王勇确實想借機打探。

但祁巍回答的滴水不漏,所言所語皆符合現狀,并未讓他察覺出有任何可疑之處,商隊中的其餘人均無異常。

這時,檢查貨物的小兵走上前,抱拳行禮後在王勇耳邊低言。

王勇越聽,臉上神情越凝固,當即同那士兵來到貨箱前。

“大人,就是這裏。”

順着手指的方向看去,裝滿各式各樣鮮亮衣裳的貨箱中赫然露出藏在底部的樸素棉衣。

這一看,便覺十分實格格不入。

王勇側過頭問道:“你可有何解釋?”

祁巍先是沉默,而後語氣平和地說道:“大人有所不知,這棉衣面料雖差,但勝在裏子厚實,且進價便宜,正好賣到塞北去,還能多賺一筆,盈利很是可觀。”

“您是知道的,十月過後塞北就會下起雪,天寒地凍的,大夥兒可不得備好過冬的衣物。”

他說的句句在理,絲毫不覺得貨箱中采購這些廉價的棉衣有何不妥,坦坦蕩蕩地将理由說出口,叫人一時間想不出反駁的理由。

王勇并未立時蓋棺定論,而是上手摸了摸棉衣。

粗糙的面料下,确實如祁巍所說,裏面裝了許多厚實的棉花,穿上去挨過寒冬不成問題。

但塞北是何地?

一個滿地都是牛羊的地方,還會缺這些棉衣?

只要剃下羊毛,填充進衣裳裏,一件普通的棉衣就做好了,這難道不比用棉花填充的棉衣來得更好、更暖和嗎?

在中原,不少勳貴還特意花重金購買羊毛制成的棉衣。

這解釋似乎有些不通。

“這話可就不對了。”王勇說道。

“據我所知,塞北盛産羊毛織物,這等蹩腳的棉衣恐怕都看不上眼吧?”

祁巍冷靜地聽完王勇的疑問,在他的注視下道明真相。

“以前确實如此,可在那場瘟疫後,事情就變得不一樣了。”

“塞北的羊群不知為何得了一種怪病,傳染性極強,一夜之間牛羊倒地不起,數量驟然減少。塞北的百姓們為了生計,為了賺取更多錢財養家糊口,便将羊毛織物賣到你口中所說的勳貴人家去,以此好換取過冬糧食。”

祁巍看着王勇,繼續說道:“方才你同我說的幽州洪水,事發後自有朝廷為其兜底,而塞北什麽都沒有。”

“這也是為什麽,千裏迢迢地從中原運回這些棉衣的重要原因。”

幽州發洪水,朝廷立馬撥款赈災,只因那裏世族大家衆多,人人一口吐沫星子便能将邺京淹沒。

但塞北地廣人稀,又處在大周最北部,除了祁家一支,便再無其他士族駐守,人言式微。因此,在面對塞北瘟疫時,那些趨炎附勢的谏臣們一致緘口莫言,連個響聲都沒有,任由塞北自生自滅。

無奈之下,将士們只好先把預備過冬的棉衣和糧食分發給百姓。

這也是他們進京面聖的第二個主要原因。

一席話說的王勇有些不自在,尴尬地咳了兩聲掩飾過去,然後踹了那禀報此事的小兵一腳。

當衆被駁了面子,他心中憋着一股氣,将火全都撒在了手下身上,嘴裏罵道:“瞧你查的什麽!一點兒眼力見都沒有!”

王勇下腳重,那小兵被踹得跪倒在地,但又不敢辯解,只好背下這口黑鍋。

“大人恕罪,是小的判斷失誤。”

王勇讪笑道:“兄弟你別介意,都是手底下的人辦事粗糙,我這就讓他們放行。”

說罷,他揮手讓人将關卡打開,放人過去。

祁巍本就沒打算糾纏,本着見好就收的原則,讓人趕快收拾好入城,生怕耽誤片刻。

可就在所有馬車都過了關卡後,一道陰沉的聲音堪堪攔住他們。

“等等!”

随即有士兵立馬擋在他們面前。

只見王勇拿出畫卷,朝他們走來,一只手指着緊緊跟在祁巍身後的李晚月說道:“你,對,就是你!”

“把頭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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