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家書
家書
才分開三日,李晚月便覺得心中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角,叫人如何都不得勁。
起先她還以為是生病的緣故,但在圖雅的戲谑下,她捂着心口反應過來,這病,大約是相思病。
祁巍比她更嚴重,三天兩頭地往回寄信。
每逢巡察空隙之餘,他便趁機寫上幾句,然後小心地揣在懷中,待回到營帳,再和大夥兒的家書一起交給信使。
薛盛瞧他這副不值錢的模樣直搖頭,嘴角抽搐着暗暗感嘆:癡情種,真是個癡情種。
底下的人可不管是什麽原因,能常與親人書信來往是這枯燥的戍邊生活唯一的慰藉。因此,這每三月一次的家書默默變成了半月一次,甚至有時才過去幾日,信使便“殷勤”地收家書了。
大夥兒對此心照不宣,對素未謀面的将軍夫人抱有了極大的好感。
而李晚月可不知道将士們對她的态度。
在祁巍外出巡察的日子裏,她也沒閑着。中間她又去找了一回祁鴻,兩人就君主之位的事聊了許久,最終她接下了這個重擔。
在答應前,她将此事去信給祁巍,想問問他的意見。
她總覺得,這位置即便不是留給祁巍,但也輪不到她來坐。
塞北人才濟濟,何患沒有一個稱心如意的繼承人?為何偏偏卻選中了她?
這些憂慮讓李晚月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
然而祁巍的回信讓她紅了眼眶,第一句便讓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信上寫道:
[小晚,我相信你。]
Advertisement
這信回得急,字跡略顯潦草,幾乎是看完後立馬便提筆回複似的。可正是這短短幾個字,像是被賜予了神力一般,撫平了她連日而來的焦慮。
沒有什麽比信任更讓她安心。
末了,祁巍還在信中打趣:[你為君主,我為忠臣,我們豈非天造地設的一對?]
真是讓她哭笑不得。
于是,李晚月平靜了整晚,在翌日的清早就去拜訪祁鴻。她坐在祁鴻對面,鎏金蓮紋香爐中煙霧袅袅,遮擋了她眸中的猶豫不決。
但在煙霧散去時,她像是想清楚了,不緊不慢地開口:“請您為我安排吧。”
如何當一個受人敬仰、愛戴的好君主,她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所以祁鴻也曾說過,若她答應,便會給她安排講學。
不過她後面還有一句:“倘若将來有比我更适合的人選,我自會讓賢。”
祁鴻聽後騰地一下站起來,在他耳中只有前半句,至于這後半句......他卻是置之不顧。
既然已經答應,除非身死,那麽這個象征着權力的座椅便會永遠刻上她的名字。
祁鴻大笑着連說幾聲好,渾濁的眼睛閃過幾分故意,只當聽不清後面那句話,反正他年紀大了,耳背也是時常有的。
他吩咐林叔:“去把老周、老薛他們叫來,今日我就宣布這個喜訊。”
周修成與薛延是祁鴻的左膀右臂,亦是祁鴻年少時的密友。他二人一文一武,共同輔佐祁鴻,可謂是塞北的文武雙星。
如今,他們将迎來新的主人。
林叔恭敬地行禮,領命後便立時轉身出府請人。
至此,李晚月每日被安排得滿滿當當,不是在學習就是在學習的路上。
同時,她作為新一任君主的消息不胫而走,圖雅與張清松很是為她高興,就連祁夫人也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的佳肴為她慶祝。
遠在邺京的新帝,也就是憑借着狠厲手段登上寶座的李如霜,不知如何那般快地得到消息,竟在消息公布于衆的十日後送來賀信。
信中沒有譏諷,也沒有嘲弄,僅是單純地祝賀她,祝賀她得到能與之抗争的能力。
李晚月沒有回信,看完後沉默地将信送入火盆。
然後下達了她身為君主的第一個命令——暗中徹查鹿城是否有李如霜的耳目。
邺京與鹿城相隔數千裏,一來一回就要月餘,除非李如霜在鹿城有暗樁,否則怎麽可能在十日後就送來賀信,這點十分可疑。
李晚月看向窗外盛開的梅花,思緒不禁回到從前,她唏噓了好一陣,沒想到她們姐妹二人一個因複仇而成為大周首位女帝,而另一個卻在逃到塞北後成為新任君主。
時過境遷,造化弄人,她們在頂峰重逢。
這一次,她不再是那個唯唯諾諾、任人擺布的七公主。
她是塞北至高無上的象征。
-
冬至一過,人們開始數九寒冬,日日期盼着九盡花開早些到來。
不知不覺間,祁巍已在邊境駐守了三個月。從冬至前去,到花開時,他都沒有回過鹿城,倒是薛盛曾回來述職。
薛盛得知李晚月隐藏的身份後并未震驚,而是淡然地接受這一切,就好像他早有預料,對此并不意外。
也是,薛家的嫡子怎會平庸。
學了諸多治理之法後,對許多事情李晚月看得更加透徹,也更加清晰。可難的不是法子,而是難在這雙眸子如何能洞察人心。
故而她對自己有了更高的要求。
不過祁鴻卻不擔心,總是告訴李晚月:“畫人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自古人心難測,這洞察人心的本事哪能一蹴而就,你還有的學呢。”
李晚月聽後點頭稱是,可當她看到祁鴻一日不如一日的身子骨,心中難免有些焦急。
但堆積在案桌上的公文容不得她想東想西。
開春後,邊境騷亂頻發,隐隐已有控制不住的跡象。終于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北蠻對塞北發起了攻擊,兩方交戰數日,打得不可開交。
也就是這時,祁巍的信斷了。
刀槍無眼,戰場不講人情,士兵們只有一個目标,那便是拿起武器捍衛身後的親人。祁巍作為軍中統領,自是身先士卒,帶頭騎上戰馬擊退敵人。
在祁巍的帶領下,将士們士氣高漲,激昂的戰鼓下敵人節節敗退,為塞北贏得了寶貴的休整時間。
李晚月聽完從邊境傳來的捷報,很是為他們高興,對這場戰事信心十足。
她相信不久之後,祁巍便能凱旋而歸。
可事與願違總是來得很巧,戰事漸漸趨于白熱化,先前退去的北蠻卷土重來,似乎西涼也參與其中,想要借此分一杯羹。
塞北可謂是兩面夾擊,情形十分不妙。
議政殿中,信使彙報完最新戰況,他有些好奇地悄悄打量坐在正首的李晚月。方才提及祁将軍深入敵營受了點輕傷時,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這位新任君主臉色微變,變得陰沉了許多。
良久後,信使才聽到李晚月發話:“下去吧。”
在聽到祁巍受傷的剎那,李晚月一顆心像是被提起來似的,連呼吸聲都變得微弱,直到聽見他并無大礙且平安回營後擔憂的心才慢慢回落。
可她知道,此時此刻她需得冷靜對待戰事,帶兵打仗哪有不受傷的。
在塞北,最不能慌亂的人就是她。
信使并沒有立刻退下,而是呈上一封十分厚重的信,“還有一封信,祁将軍讓屬下務必帶給您。”
無法傳信的時日裏,祁巍只好将思慕之情寫下,久而久之便積累了許多,也因此這封信比之前任何一封都要厚實。
“快呈上。”李晚月從信使手中接過。
待回到內院,身旁又無人侍奉時,她才拆開信封仔細閱讀。
前幾張字跡端正,應是開戰前所寫的,可越往後看,字跡越是潦草,那時祁巍已騰不開功夫,思念之情只能草草寫下。
李晚月翻看着,直至最後一張。
[見字如晤,吾愛小晚親啓:
出征已有數月,冬去春來,不曾想此行竟如此之久。欣聞你任君主之位,我心中亦是萬分高興,來不及當面與你道聲恭喜,可嘆可惜!
如今戰事紛亂,前有惡狼後有虎,險情難測。我知你身負重任,定是日夜憂慮,然你身弱,倘若察覺不适,務必放下要務休憩片刻,保重身體,莫要熬出病症。
寫此信時乃擊退敵人後的深夜,夜空暗淡無星,萬裏沙場寂靜無聲,可我好似聽見你的聲音,就從前方傳來,為我指引着歸家的方向。
我知是思念過深作祟,可仍舊朝南遙望,恨不能立時飛至你身側,你我相擁而眠,互訴衷腸,千言萬語話相思。
不知不覺,天光漸起,萬丈金光落于雪山之巅,難得一見的日照金山之景竟出現在我眼前,薛盛等人紛紛向雪山娘娘許願,所願不過親人安康、天下太平,我亦如此。然在願尾多加一筆,希望雪山娘娘能保佑小晚笑靥常在、萬世順遂。
今朝別離,不知歸期。憶從前往事,唯覺那些快活日子太短、太短,倘若能早日歸家,待天下安定,塞北亦無雜事,你我同去南地、去瞧瞧那碧波驚濤,做一對遨游四方的俠侶可好?
天涯海角有窮盡,唯我相思永不休。
小晚,我很想你。]
看到最後一句,李晚月早已淚眼朦胧。
這不僅僅是一封普通的信,更是一封飽含着對未婚妻子殷殷思念的家書,希望她身體康健,希望她無憂無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