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子衿原以為不過八字沒一撇的事,也沒怎麽放在心上,哪裏曉得全家上下竟都當成了頭等大事,就連二姨太和瓊羽姑侄倆都翹首以盼。不過月橋也說,他們姑侄多半醉翁之意不在酒,巴不得這事不成,那瓊羽就有理由補上去了,她可是眼饞着呢。子衿也想着成人之美成全瓊羽,只是老太太那裏好說歹說怎的也不同意,直說這樣般配的人怕是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可是不能白白便宜了瓊羽那丫頭。全家子的一番美意,饒是子衿心裏再是無所謂,也不能不當回事了。
北方的氣候冬長夏短,即使過了春分,依然連天的鵝毛大雪。子衿原是南方人,最是怕冷,只能窩在屋裏看書打發時間。月橋可是一個閑不住的主兒,才不管外頭冷成什麽樣,見天兒的不見人影兒,不過總是晚飯前一刻掐點回來。對此,呂文政頗有微詞,常在飯桌上數落,一番長篇大論下來,什麽珍馐美味也沒胃口了。奈何月橋頑固不化,每回被教育了,至多謹慎三兩天,便又故态複萌。呂文政除了搖頭嘆息‘孺子不可教也’,也是無可奈何了。
月橋才從外面回來,便歡天喜地地去房裏找子衿,說是大華洋行請來的西洋師傅到了,她好不容易才拿到號碼牌,嚷着讓子衿跟她一起去。子衿一來畏寒懶得動彈,二來實在不缺衣裳不願意白花那個冤枉錢,便推脫借來的書還沒看完呢。月橋無奈,只得搬出呂文政。事源子衿與那位顧姓醫生定下了見面的日子,呂文政便緊鑼密鼓地張羅着給子衿換套行頭,別是太素淨寡淡了才好。這等挑挑選選的事月橋自是最拿手,便當仁不讓地接下了這個重任。這會兒便借這個由頭,硬是拉着子衿出去。子衿沒法兒了,總是不好拂了舅舅的一片心意,只得應下了。
在月橋的監督慫恿下,子衿難得奢侈一回,定制了一件桃粉色的掐腰紗裙,一條碎花的緊身旗袍,還有一套綴着蕾絲花邊的白色洋裝,連帶着一頂搭配同款的禮帽。至于月橋更是挑花了眼,恨不得把整個洋行都搬回家。子衿好說歹說讓她撿着緊要的購置,這才沒有一古腦兒的都買下。
出了大華洋行,子衿覺得乏了,想要回去。月橋不依,一頓軟磨硬泡,硬是把子衿拉去了咖啡館。
兩人已經用過晚餐了,并不怎麽餓,只在咖啡館裏坐了坐,點了兩杯咖啡和一塊法蘭西餅。
月橋大抵是渴極了,竟把這咖啡當白開水喝了。
子衿見狀,勸阻道:“咖啡還是少喝點,仔細晚上睡不着。”
月橋叫侍應又續了一杯,“其實也不是很想喝咖啡,就是想來這兒歇歇腳。”
子衿無語,嬌嗔道:“你呀,可叫我怎麽說你好?”
月橋吐了吐舌頭,話題又轉到衣服的款式上。
兩人正說着起勁兒,就聽鄰桌傳過話來,“呦,這不是皖南胡同裏的姐妹花嗎?”
大約真是出門沒看黃歷了,只是喝個咖啡也能遇上冤家。說話的是顧雲書,與月橋最是不對付。
“真是巧,才我還說呢,顧小姐最是要臉面了,淑女節落選該是多鬧心。這才幾日,怎的不好生呆在家裏?外頭閑言碎語的,聽多了也是煩心。”月橋本就是嘴巴厲害的主兒,遇上顧雲書也算是旗鼓相當了,自然是要一争高下的。
說起女兒節那可是老祖宗留下的傳統,在華陽這地界都傳了幾十代了。女兒節顧名思義女兒家的節日,三月三這天,全城及笄的女孩們都會穿着好看的衣服,制作些手工藝品,或者親手燒兩樣小菜做些糕點,由父母或者兄嫂帶着走親訪鄰,尋常百姓們大多都這樣過。後來‘女兒節’由民間傳入上流社會就衍變成了‘淑女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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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淑女節這天,省城會舉辦一場盛大的聚會,邀請華陽城未婚的閨秀們參加。婦聯的評委們會根據相貌氣質修養才學等各方面評選出一位‘淑女’,有幸獲選‘淑女’稱號的自是極為優秀的。有了官方的認可,身價更是水漲船高,登門求親的青年才俊絡繹不絕,連帶着家族也跟着沾光,自是風光無限了。所以華陽城裏名門閨秀都把‘淑女節’看得比什麽都重要,偏偏顧雲書參加了三屆,卻哪次都沒選上,一時就成了名流圈子裏的笑料了。
顧雲書氣得不輕,但在她們跟前又不能失了風度,只隐忍着,故作一派雲淡風輕的,“是了,我是落選了,不過好歹也是參與了,倒是你們怕是都沒被邀請過吧?”
言下之意,就是說她們門戶低,連競選的門檻都夠不着。月橋對家世門戶最是忌諱,家裏雖說也算是富裕,但父親在外做些的那些營生,她也知曉些,無非仗着手裏的那點權勢到處揩油水,總歸是不體面的。偏偏父親最重臉面,總覺得自己家大業大,在華陽城裏小有名號,算得上名門了。父親的觀念對她總是有些影響的,難免有時自視甚高,越是想着跟那些世家小姐們比肩,越是讨沒趣。久而久之,門第觀念就更是說不得了。
“咱們小門小戶的自然丢不起那個臉面,倒是顧小姐,就是再大的臉面,怕也是敗光了。”月橋故作惋惜道:“只是可惜了,聽說趙副官已經退婚了,這事不知道是真是假?”
這無疑是往顧雲書的心上捅刀子,顧雲書的臉色白了又紅,紅了又白的,好不精彩呢。顧雲書再好的修養這會兒也被氣得險些失了禮數,索性随行的同伴從旁勸慰,這才沒做出顏面掃地的事。
“哪有的事兒?”顧雲書高揚着下巴,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你倒說說是哪個長舌婦胡說八道,回頭我讓蕭九哥拔了她舌頭,看誰還亂嚼舌根。”
月橋見慣了她狐假虎威,便也不當回事,倒是更是輕視了,“誰說的倒不打緊,只是華陽城的舌頭這麽多,怕是你的蕭九哥也拔不過來吧。”
顧雲書臉面有些挂不住了,偏還硬撐着,“我們顧家跟蕭家是姻親,我打小就是大帥府的常客,蕭九哥最是疼我,府裏有什麽稀罕玩意總是少不了我的。這些事情你們哪裏會知道,怕是連大帥府的門朝哪兒開都不曉得吧?”
月橋的臉色微沉,手裏的叉子有一下沒一下地叉子碟子裏的法蘭西餅,“咱們又不是大帥府上的常客,哪管得着大帥府的門朝哪兒開。倒是顧小姐,趙副官有段時間沒搭理你了吧?”
“他是左将軍的副官,有的是大事要忙,自然比不得那些沒有等級的軍官空閑了。哪裏像張軍士那樣的好福氣,在軍營裏閑的發黴。”
張軍士是月橋的未婚夫,雖說是兩家大人定下的親事,私底下不見得多親近,但既定的名分是變不了的。說張軍士的不是,也就是在打月橋的臉。月橋氣不過,便也顧不得許多了,沖口說道:“顧家的門庭大,自然瞧不上一個小小的軍士了。不過有些話也別說的太滿,說不準哪天咱們就成了親戚,別是打了自個兒的臉才好。”
“親戚?”顧雲書一臉的不屑,“呸,想什麽美事呢?一個保安頭子還妄想攀高枝兒,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吧。再怎麽說,我們顧家在華陽也是有頭有臉的,結親就算不是名門貴族也輪不到你們這些小門小戶的。”
月橋冷哼了一聲,“你們顧家門庭再大,我們家子衿還未必瞧得上眼呢。”
子衿犯了愁,原以為她們吵兩句就消停了,哪成想一轉眼戰火就燒到她這兒了。子衿無奈,只想着別多生事端才好,趕緊攔住月橋,道:“別說了,咱們吃好了就走吧。”
月橋自知話多了,也是有些後悔了,便趕緊叫來侍應結賬。
顧雲書聽出這話裏有話,不依不饒地追問道:“你剛才說的話是什麽意思,說清楚再走。”
月橋存心吊着她,便似真似假的道:“沒什麽意思,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說着便抓起手拎包,随着子衿離開了。
只留下這麽一句模棱兩可的話,氣得顧雲書幹跺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