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北地夏短冬長,即使開春了,也不見回暖,晚間又下了一場雪,隔了一夜,那股子寒意更甚了。

四五點鐘,天還沒擦亮,府邸各房的丫鬟便早早地生好了爐子,騰騰的熱氣烘得屋子暖洋洋的,倒也不覺得乍暖還寒時候最是難熬了。

金禧兒正守着爐子打盹,叫管事的周嬷嬷逮個正着,一把擰住了耳朵,将人提溜了起來,啐道:“嬷嬷我就是個水晶肝玻璃心的,瞧你十五六了還跟耗崽子似的長不大,心不落忍,分你的都是輕巧的差事,你倒好,竟學會了偷奸耍滑,趕明兒打發你去廚房,看不累死你個不知好歹的小蹄子。”

金禧兒耳朵一陣火辣辣的疼,瞌睡蟲早跑光了,這會兒瞧周嬷嬷滿面怒容的,真怕她狠了心打發自己去廚房,連連求饒着,“哎呦,我的好嬷嬷,快消消氣,您是個金貴兒人,真氣出個好歹,金禧兒就是十條命也賠不起啊。整個大帥府誰不曉得嬷嬷最是好心腸,連只貓受了凍都心疼直掉眼淚。昨晚我剛躺下,就被林姑娘叫去教她打絡子,足足折騰了大半夜。回屋剛沾枕頭,連被窩都沒焐熱呢,就起來生爐子了,眼皮支棱着到這會兒才塌下來夠不容易了。好嬷嬷,您就饒了我這一回吧,回頭我天天給您揉肩捶背,權當孝敬您了。”

周嬷嬷是夫人陪嫁的丫鬟,又是大少的乳母,也算這後院半個主人了。過了年近五十了,辦事倒是盡心盡力,很是得主子器重,就是倚老賣老,難免有些自視甚高。

金禧兒好話說盡了,周嬷嬷繃緊的面孔才稍微緩下來,松了金禧兒的耳朵,嗔道:“你個鬼丫頭,別以為說兩句好聽的,我就饒你了。夫人起了,正張羅着開飯呢,你去叫大少爺下來吃飯。”

“哎……”金禧兒歡歡喜喜地應下了,兩步便竄到樓梯口,才要上樓梯就聽周嬷嬷說:“大少在書房呢,林姑娘也在,你腳步輕些,擾大少清淨,仔細你這身皮。”

聞言,金禧兒腳步一收,頓了頓才邁着小碎步蹑手蹑腳地上了樓,才走到樓梯拐角就聽見一陣嬉笑聲。書房的門沒關嚴,嵌了一條縫,金禧兒就趴着門縫聽音兒。林姑娘身子骨不結實,平日裏就是哪個粗手的下人弄出個聲響來,都吓得病上好幾天,所以下人們伺候林姑娘總是要格外的留神。

說起林姑娘,跟大少爺沾親帶故的也算是表兄妹。大帥族內兄弟衆多,膝下都少不得兒女雙全,如此一來,小輩自是人丁興旺,按家譜排序,大少排行老九,所以外面人都喊他九爺。而林姑娘正是三爺的小姨子,上回三爺跟少夫人回來省親,一直帶着她在大帥府住了半個月,臨走前突然病倒了,三爺和少夫人有事在身實在無暇照看,只得單留她在大帥府養病了。

林姑娘樣貌自是頂好的,學問見識也是拔尖的,偏生的個嬌弱的身子,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矯情得緊,連二小姐私下都編排這名門閨秀怎生的一股小家子氣,真真的不如小家碧玉來的讨喜。偏得大少爺喜歡的緊,自打林姑娘進了府,連潇湘館和鳳凰臺都去的少了。

屋裏,蕭霁北手裏擺弄着如意絡子,裝模作樣地仔細打量了一番,心裏暗暗發笑,這都什麽年月了,誰還興挂這個,又不是前朝舊人,腰上系個絡子出門精致體面,左右他是不帶的。心裏這麽想的,嘴上說的卻是另一番意思,他面容本就英俊潇灑,這會兒微眯着眼睛,做出含情脈脈的樣子來,哪是豆蔻少女受得住的,更別說一番客套話也說的深情款款的。“你身子骨不好,以後這些粗活吩咐丫鬟們做就好,仔細你的身體,累壞了,三嫂可是要心疼的。”

林琅別過頭,撇着嘴自怨自艾道:“我性子別扭不招人待見,也幸得有個姐姐稀罕着。哪天就是病死了,也就姐姐傷心而已。”

蕭霁北聽不得她說這些感傷的話,冷了臉硬聲道:“整天生呀死呀的你也不忌諱,你是三嫂的親妹子,她自是心疼的。你病了,我也是心疼的,上回你咳了一整天,吃什麽都不見好,嗓子都咳出血了,我都恨不得替你病着。”

林琅轉過頭,倒是未動容,嘴角卻噙着笑的,看了一眼蕭霁北手上的絡子說:“這絡子我昨兒打了一宿,只是初學,不過就是有個模樣,手藝自是比不上府裏的丫鬟婆子們。你若是稀罕就帶着,不稀罕扔了送人都随你,左右別還回來就是了。”

蕭霁北柔聲道:“不在手藝,在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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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的林琅笑逐顏開,素白的臉上浮着兩朵紅雲,蕭霁北原本正瞧着擺在窗臺上的那兩盆木棉花,這會兒目光也被她吸引了過去。正是人比花嬌花無色,花在人前亦黯然。

林琅見他這樣注視自己,心裏又是歡喜又是羞澀,面上卻假裝不知,有意無意的半低着頭擡眼望上瞧,做出千嬌百媚的姿态,連說話都嬌柔了幾分,“你慣會哄我,一連幾日不見你人影,不定又是與哪路女流逍遙去了,哪裏還想着我?”

蕭霁北輕聲笑道:“林妹妹可着實冤枉了我,這幾天我一直在北大營練兵,別說哪路女流了,就是母蚊子也少見。”

林琅也不細究他話裏的真假,打趣道:“你軍務繁忙,怎的今兒得空與我說話聊天了?”

蕭霁北故作疲憊地嘆了一口氣,道:“我也是忙裏偷閑,這不,一得空便趕回來陪着林妹妹解悶了。”

林琅嬌聲道:“難得你還惦記我,也不免我熬了一宿做這精細玩意。”

“……”

“……”

金禧兒在門外聽了老半天,眼瞧着要開飯了,去晚了免不了夫人一頓數落,只得壯了膽子咳了兩聲,開了嗓子提高了音,叫道:“少爺,林姑娘,早飯好了……”

“……”裏頭靜默了片刻,又聽見蕭霁北問:“外頭的是金禧兒嗎?”

金禧兒忙的應聲回道:“少爺,是我。”

“嗯……”蕭霁北略顯疲憊地吩咐道:“我這就出去了,回頭夫人問起,就說我去北大營了。”

“曉得了……”金禧兒嘴上應着,心裏卻納悶,才不是林姑娘說要吃法蘭西餅,大少爺就打電話在餐廳定了位子,這會兒怎的又說去北大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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