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液體軟小貓

第17章 液體軟小貓

雲晚汀沒管,只覺得這麽彈毛線有些磨手指尖,他剛好也想停下,因而坐到顧休與身側。

他歪歪腦袋枕在顧休與肩頭,伸着十指道:“有點疼。”

小貓咪要人照顧的時候總是言簡意赅,且從不明确表達。

要人背就說“地髒”,要出去曬太陽就說“家裏悶”,也不擔心顧休與理解不了。

顧休與習以為常,抽了片濕紙巾給他挨個擦指尖。

濕涼的觸感迅速緩解了指腹的灼熱感。

雲晚汀雙腕原本還稍稍使勁撐着,舒服了就松懈下來,懶洋洋的全賴顧休與掌心托着。

他打了個呵欠,阖上眼道:“汀汀愛你。”

顧休與手一頓,擱下濕紙巾,摩挲了下他腕間的小玉蓮蓬,道:“不是告訴過你,這句話不能随便說……和多少人說過?”

雲晚汀哪裏還記得,駁道:“情感需要表達。”

顧休與也不指望這個數字能有多小,畢竟他連對家裏的AI狗都說過“汀汀愛你”,給路邊的瘸腿小麻雀包紮的時候也要說“汀汀愛你”。

可他下一句仍是酸的:“你和我爸我媽說過多少遍?和盛塵光呢?”

和學校裏那些雜七雜八的男同學呢?

對他平均一天說一次,對那條AI狗大致也是這個數,那別人呢?

雲晚汀說:“好多好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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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休與:“……”

雲晚汀還倚着他肩膀,絮絮道:“顧叔叔,學校裏的桂花開得好香,今天超市老板給了我一小袋幹桂花……晚上做豆沙圓子的時候撒一些吧……”

顧休與聽他語速愈來愈慢,眼簾也擡不起來了,遂給他脫了鞋将人卷進被子裏。

**

周箴訓在辦公室外呆立良久,始終處于神游天外狀态。

副總項志甫正要去尋顧休與彙報工作,碰上他便樂了,問道:“周助,有心事?”

周箴訓回神,立刻攔他道:“您留步,待會再進去。”

項志甫只覺雲裏霧裏,問道:“怎麽,龍顏大怒了?”

他思來想去,只猜得到顧休與因下屬工作有纰漏而發了火,周箴訓勸他暫避鋒芒呢。

“那倒不是。”周箴訓否認過,卻三緘其口起來,不肯說究竟怎麽了。

項志甫:“……”

最恨打啞謎。

周箴訓陡然想起一茬來,問道:“項總,您在公司裏頭工作挺多年了吧?”

項志甫颔首,周箴訓便問:“那早些年,顧總身邊有什麽親近的人嗎?”

項志甫仿佛聽笑話一樣嗤笑道:“他跟他親爹都不親近。”

話音剛落,項志甫“诶”一聲道:“不過十多年前吧,顧總來公司總帶着個小姑娘,看着是個幼兒園的奶娃娃。顧總走哪抱哪,開會的時候還得順手喂奶。”

“特可愛,跟白雪公主似的,這麽些年我還真再沒見過那麽漂亮的小孩。”

周箴訓:“……你确定是小姑娘,不是打扮得太好看的小正太?”

項志甫一噎,讷讷道:“……倒也是,小孩兒嘛,本來就不怎麽容易分。”

項志甫回憶着。

那會子還是老顧總主事,顧休與尚年輕,坐在一旁參會。

項志甫自己也還剛升了職,第一回參與高層大會,坐得離他倆挺遠,看不太真切。

時間久遠,他卻仍想起來年輕的少東家把小娃娃抱在膝頭。

小朋友瞳仁圓而大,只是似乎不像其他孩子一樣透亮靈動。

倒是很乖,一直不說話。

小朋友手裏抱着只空的小奶瓶,開會開到一半,他捏捏顧休與手臂。

顧休與也沒問他要做什麽,心領神會似地将奶瓶打開,端起桌上的開水壺倒溫水,而後打開旁邊的奶粉罐舀三勺。

從倒水至用腕力将奶瓶旋轉搖勻、再擱在雙手之間搓着消泡、再給小朋友喝,顧休與全程目不斜視,眼神始終落在做報告的財務總監身上,熟練得仿佛沖過百八十遍了。

年紀輕輕的大學生,做這種奶爸活兒,虧得是顧休與肅着一張臉,氣質沉着,才不顯得滑稽。

散會後,項志甫整理材料久了落在最後,出門拐彎恰好見小朋友奶聲奶氣同顧休與講話。

腔調和宣門人不大一樣,像南邊吳越那塊,軟得跟水磨年糕似的。

“顧叔叔,汀汀棒不棒,說不講話就不講話,其他叔叔姨姨都在講,沒有汀汀棒的呀。”

顧休與給他擦嘴巴邊的奶胡子,從善如流道:“當然了,不是一直都最棒?”

小朋友使勁點頭“嗯”了聲,又道:“明天六一表演,琦琦老師說上臺的小朋友可以多發一朵小紅花,塵光哥哥本來不上臺的,昨天又說要上,他也想要小紅花嗎?”

顧休與當即皺眉道:“他說想上,老師就讓他上?王子不是已經有人了?”

小朋友點點頭道:“老師說沒關系,讓他演小公主的馬。”

顧休與:“……”

小朋友擠了擠兩彎眉毛,憂心忡忡道:“那明天早上汀汀不喝牛奶了,如果吃多了,會把塵光哥哥壓壞掉。”

顧休與不動聲色道:“明早有新送來的可可粉,本來想着你明天表演,早餐多放一勺的,真不喝?”

小朋友怔住,輕輕“啊”了聲,又堅定點頭道:“真的!……那回家之後獎勵汀汀,多放一勺吧。”

顧休與繼續撥亂人家的小算盤:“當然可以,但新送來那會兒直接喝是最好喝的,你自己不也說過?”

可真把小朋友為難壞了。

他無意識地攪着兩根粉瑩瑩的食指,最終小貓斷腕:“沒關系,下次再喝新的,哥哥壓壞就沒有新的了。”

顧休與回答:“好。”

這少東家向來喜怒不形于色,項志甫總覺得自己從這一個字裏聽出一點咬牙切齒的意味,只是沒來得及琢磨。

項志甫一轉頭,見周箴訓若有所思,忙補充道:“歲數沒差那麽大,肯定不是顧總親生的。”

周箴訓也忙道:“明白。”

他心道那肯定不是啊,那要是親生的還把照片藏得跟傳家寶似的,那成什麽了?!

周箴訓手機彈出消息提示,是顧休與叫他進辦公室。

他這才拍了拍項志甫道:“走吧項總,一塊進去。”

顧休與端坐在辦公桌後頭,與往常相比似乎并無不同。

除了襯衫領口與肩膀處幾道明顯的褶皺。

周箴訓:“……”

哪怕褶皺撫不平,辦公室裏又不是沒有備用的衣物。

顧總可真是……

讨論公事的全過程,周箴訓目視前方,半點不朝緊閉的休息室房門瞥。

約莫一小時,休息室傳出一點窸窣響動。

周箴訓支棱着耳朵仔細分辨了下,怎麽仿佛是哭聲?

他正思索,顧休與已飛速起身,撂下句“今天先到這,你們工作去吧”,便快步進了休息室。

**

顧休與奔到床邊,雲晚汀并未醒轉,仍然阖着眼。

可淚珠子卻淋淋漓漓從眼尾滾落,須臾之間整張小臉都濕噠噠的。

眼淚洶湧,哭聲卻微弱,活像委屈卻虛弱的小貓。

顧休與眉心深鎖,急忙俯低身子捧住他臉,嗓音都不敢重了,唯恐驚醒他:“幺幺,幺幺?”

雲晚汀唇瓣微張,口中喃喃說着什麽。

顧休與将耳朵湊過去,凝神細聽,才曉得雲晚汀念的是……“陸長侵”。

他神色凝固,雲晚汀卻倏然睜開了眼。

少年仍在流淚,卻惶惶然地張着雙臂勾住身前人脖頸,整個撲進顧休與懷裏。

繼而又照着顧休與心窩子來了一爪子,迷迷糊糊地、用依戀至極的語氣叫道:“陸長侵……”

顧休與額角青筋幾乎爆開。

可哪怕這種關頭,本能卻仍然驅使他先抱緊了懷中人,将那根本沒想撲向他的柔軟身體牢牢罩住。

而後才咬緊牙關,從齒縫裏一字一字擠出來:“雲晚汀……你想抱誰?”

雲晚汀起初還沉浸在夢境中。

盡管他記不得半點夢境的具體內容,只覺得心口酸酸澀澀,總忍不住掉眼淚。

但醒了便是醒了,幾秒鐘過後,思維便能回歸現實。

雲晚汀摟着顧休與脖子,眼淚鼻涕都蹭在顧休與衣領上,難過道:“顧叔叔。”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方才喊了多少聲陸長侵。

顧休與胸膛急遽起伏。

為了不知道什麽玩意兒的男人哭得濕漉漉的,轉頭卻窩進自己懷裏要安慰。

雲晚汀恹恹道:“頭暈。”

顧休與伸手探了探他額溫,是有點偏熱,一時更擰緊眉頭:“你……”

嘴上兇,卻圈着雲晚汀腰,将他托起來道:“抱緊我脖子。”

雲晚汀幾年不來南珠大廈,休息室沒備退熱貼。

顧休與抱着他去洗手間,拆開兩條新毛巾,一條浸了溫水給小花貓擦幹淨臉。

另一條浸了冷水,将人抱回床上後,敷在他額頭。

他坐在床邊,雲晚汀手卧在他掌心,因低燒而有些溫熱。

雲晚汀有氣無力道:“不舒服。”

顧休與深呼吸幾下,問:“為了陸長侵,你就把自己折騰得這麽難受?”

雲晚汀根本不懂,迷茫道:“什麽陸長侵……”

顧休與:“……”

他伸手給雲晚汀按摩頭部的幾個穴位,道:“不舒服就閉着眼睛睡會,退燒了咱們就回家。”

雲晚汀拉拉他衣袖道:“你上來吧,顧叔叔,一起。”

顧休與始料未及,身形驀地一頓。

躺到雲晚汀身側時,小貓自然而然地偎進他懷裏,暖呼呼一只,身體超級軟,是液體小貓。

鼻間都是小貓身上柔軟可愛的甜香,顧休與卻大睜着眼,毫無困意。

雲晚汀五歲開始同他睡一個屋,學齡前的年紀都不跟人分享自己的床。

十三年了,十三年第一回能和雲晚汀在一張床上睡,還是因為雲晚汀做夢夢到了陸長侵,醒了就跟被偷窩的小貓似的,居然不介意共住一窩了。

托他的福。

托陸長侵的福。

**

夜風凄厲,卷着滿宮哀戚的落花聲,拂過一座座宮殿外的白綢。

雲晚汀抱着先帝的霄練劍,卧在四方殿的拔步床上。

他裝作在午睡,耳畔是兩位宮娥的輕聲交談。

荷風捏着絹帕,堅定道:“那位此時回京,其意昭然若揭……哪怕豁出命去,我也得帶陛下走。”

先帝生前操勞過度,以致突發心痹,而立之年便驟然崩殂,留下個五歲的獨苗苗。

他操勞的正是持續多年的北疆戰事,如今北疆大捷,先帝卻大崩!這下可好!

那位凱旋的少年将軍堂堂正正回京,天時地利人和全占了!

甚至、甚至哪怕陸長侵要篡位,也背不上忘恩負義的诟病。

畢竟軍功是人家從小卒做起、真刀真槍掙的,又無父無母,祖上不曾受過雲氏皇族庇護……

竹露眉間一片愁雲慘霧,含淚道:“去哪,回定州老家?那位豈肯放人。”

“我若是他,要麽挾天子以令諸侯,要麽幹脆斬草除根……哪有放虎歸山的。”

床上的小新帝聽得似懂非懂。

阿耶成仙去了,身邊人都篤定他以後見不到阿耶,除非阿耶回來接他。

可明明是可以的,阿耶從前告訴過他。

阿耶說,蘭因寺星空極美,立在蘭因寺的榕樹下,擡頭望向星空,便能見到自己想念的、已經成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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