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楚孑這邊剛回複了劉冰的消息, 手機上又突然收到了幾條消息。

阿戒:

[殡儀館事好多,我走不開,點的外賣被偷了, 好氣。]

[楚哥,我要餓死了, 求投喂。]

[哭哭。]

是阿戒發來的求助短信。

楚孑看完, 無聲地笑了一下。

他知道, 最近殡儀館的事情很多。阿戒幾乎每天都忙的四腳離地。

如果楚孑不用去別的城市調研, 又在系統的虛拟空間裏學習學累了, 那麽就會去和阿戒一起搞殡儀館的事。

如今, 城西殡儀館的五層五個悼念大廳全部都正式開始接待客人了,不僅是五層的大殡儀廳主要用作接待貴賓的定制葬禮,其他的四個殡儀廳也各有各的主題。

B殡儀廳主要接的就是寵物葬禮;C廳接待未成年人的葬禮;D廳接待有比較獨特愛好的逝者的葬禮,比如喜歡電影、游戲、體育項目之類的,這裏的投影設備也是最好的, 科技含量最高;E廳則是負責接待還在世的,卻想提前籌備自己的葬禮的客戶, 幫他們在這裏預演自己的葬禮。

這些都是根據前一陣接待的有定制葬禮的需求的客戶來定的, 這樣以來, 雖然每一個葬禮的需求不一樣,往往還需要調整一番,但有了每個廳的大致主題在,調整的就不會太多,也算是有的放矢。

楚孑這邊從樓下小餐館買了兩個炒菜一盒米飯,這就開車去到了城西殡儀館。

一到達五層, 就發現這裏人滿為患。

同一時間,同時進行了五場葬禮, 怪不得阿戒要累吐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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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孑費了半天勁才在雜物間找到了還在瘋狂回消息的阿戒。

阿戒擡眼,看到了拎着飯盒的楚孑,恍惚間還以為是天使降臨。

“嗚嗚嗚嗚,”阿戒立馬打開飯盒,看着白花花的大米和油香四溢的炒菜,口水狂流起來,“謝謝楚哥的投喂,我要餓死了。”

楚孑看着阿戒狼吞虎咽的樣子覺得自己都餓了:“怎麽今天人這麽多,一般不是會控制在同時進行兩三場的嗎?”

“嗐,趕上了呗,”阿戒喝了口水順順,“也沒轍,逝者家屬有需求,我們也不能駁了人家不是?”

楚孑剛想勸阿戒吃慢點,就聽見有人來敲門了。

“呂先生,請問您在裏面嗎?我想問一下D廳放的音樂在哪裏啊?剛剛電腦重啓之後內容都不見了。”

阿戒趕緊放下筷子:“就在我這,我拿給你……”

說着說着還趕緊扒拉了兩口菜。

楚孑見狀,把阿戒按了下去,拿過U盤之後就往出走:“你吃吧,我去替你忙一會。”

“好的好的,”阿戒這邊又開始回消息,“辛苦楚哥,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嗚嗚嗚。”

楚孑去外面,幫阿戒處理了半天各路家屬的需求。

直到下午,這些客戶都散了,這才算是忙完了這一天。

送走了最後一位孝子,阿戒也長舒一口氣:“真不容易……”

“是啊,”楚孑擦了擦汗,“可真是夠累的。”

“熬過這兩天就好了,”阿戒說道,“等五一,就可以休息五天了。”

楚孑也是知道這件事的。

因為令歸公司賺了點錢,所以二人商量着,打算趁五一期間将整個五層要來一次大翻修。

到時候,有熟悉的施工隊來做事,阿戒也比較放心,所以就不用親自來盯着了。

正好可以休息休息。

“要說還得是有競争對手才行,”阿戒收拾着大廳,“要不是城東也開始搞定制化葬禮,我也想不起來給整個五層翻新一下這事。”

自從城東殡儀館看到城西殡儀館将各類定制化葬禮搞得有聲有色之後,他們也開始動起了這方面的心思,聽說五一之後也要開始營業了。

當然了,楚孑和阿戒也托人打聽了一下,城西殡儀館的定價依舊很高。

所以,他們辦的與其說是定制化的葬禮,倒不如說是為了更好的服務貴賓而搞出來的噱頭。

楚孑他們雖然并沒有太把這個競争對手放在眼裏,但還是打算提前做做準備。

比如說,整體裝修就是第一步,之後還打算再購買一些高級、省時的火化爐。

總之,一切擴張的計劃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中了。

楚孑忽然想起來自己這些天一直在想的事,于是問道:“對了阿戒,你搞得這麽累,有沒有想過雇幾個人啊?”

“當然有啊,”阿戒眼睛明顯變得明亮了,“但是真不好招人,之前我試着發了些需要活動策劃的招聘啓事,但人家聽說是搞葬禮,就都不來了。”

“那如果招一些現代殡儀技術與管理大專班的那些學生呢?”楚孑又問,“現在正好是畢業生們想要找工作的時候。”

“嗐,更別提了,整個璞蘭一年也就十幾個學生從這專業畢業,裏面有一半還不打算做這行,”阿戒嘆了聲氣,“殡儀館的其他部門也需要人啊,我這裏又累又要面對家屬,費體力也費腦子,給的錢又和整體水平差不多,當然沒人來了。”

這情況楚孑也猜到了個七七八八。

而且,自從他們和王林森徹底鬧掰之後,王林森那邊的經營情況就每況愈下,所以裁掉了不少老員工。

但是工作崗位又沒變少,還是需要一大批員工才行。

那怎麽辦呢?當然是用高薪為誘餌吸引一大批應屆畢業生了。

然後,再給他們派超過他們預期的工作量,甚至定下了根本不能完成的KPI任務,目的就是一個:逼着他們在實習期結束前離開。

所以,現在在應屆畢業生的眼裏,城西殡儀館的待遇明顯要比城東差。

楚峰也天天都在為了招聘的事頭疼,雖然他們的工資待遇已經提上去了,但還是不能和城東這種搞騷操作的比。

更何況,雖然大家都知道,如今做殡葬這行掙的錢還算可以,但總歸是有些忌諱在,再加上不論是擡運屍體還是葬禮策劃都比較需要體力和智力并存,這就更難招人了。

“算了,先不想了,”楚孑搖了搖頭,“對了,既然你五一休息,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東發村看看?”

“東發村?”阿戒疑惑,“是哪?”

“劉冰老家,反正我是要去田野調查的,你就當是休息了呗。”

“成啊,”阿戒爽快一笑,“正好,這五一我也不想在家待着。”

……

去東發村的車上,404宿舍全員到齊了。

本來楚孑只邀請了阿戒,但劉冰那邊也邀請了王一弗,就把這次外出變成了整個宿舍的一次集體行。

阿戒開着車,打開收音機聽了兩耳朵新聞,忽然想起來:“王一弗,你是不是剛參加完大學生運動會啊?”

“是啊,”王一弗說道,“要不我就得集訓了,怎麽有空去阿冰老家玩。”

“哦,”阿戒撓了撓頭,“之前都忘了問你了,成績咋樣?”

“當然是第一了,”王一弗笑了笑,“職業運動員就算了,但大學生裏,我這個量級,其他人沒有太能打的。”

楚孑坐在副駕上,回頭看了看王一弗。

王一弗穿着短袖,胳膊卻把袖口撐得滿滿當當,整個人都散發着“惡靈退散”四個大字。

怪不得是第一名。

這誰能打得過啊。

“我比賽那天阿冰還來現場了,”王一弗笑着道,“當時給我加油,嗷嗚一嗓子,差點讓我直接殡天。”

楚孑笑了:“看不出來,劉冰該激動的時候還是挺激動的。”

“可不是,你平時別看這小子冷言冷語的,其實內心裏特別悶騷,”王一弗看了劉冰一眼,“你幹嘛呢,阿冰?”

劉冰如夢初醒,從手機屏幕上別開視線,“啊?”

原來剛剛他根本沒聽這幾個人在說什麽。

“啧啧啧,”王一弗咂了咂嘴,不滿道,“你怎麽整天抱着手機啊?”

阿戒在前排插嘴:“我看阿冰是談戀愛了吧?”

劉冰聽到這話,臉忽然一紅,低下了頭,“哎呀,提這些幹什麽。”

王一弗也有點驚訝:“阿冰,你真談戀愛了?”

“啊,怎麽了,”劉冰看向王一弗,“是……吧?”

“艹,你小子,”王一弗推搡了劉冰一下,“咱倆整天在一塊待着,我怎麽都不知道你戀愛了?”

“這怎麽說啊,”劉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反正就那麽談上了呗。”

“和誰啊?”王一弗好奇心起來了,一個勁地看劉冰的屏幕,“是咱們學校的妹子不?看你也沒去過別的地方,怎麽追上的?也不教教哥。”

“不是,”劉冰清了清嗓,“你不認識。”

“那是誰啊?”

“是啊,阿冰你就和我們說說呗,你可是咱們宿舍第一個脫單的,”阿戒也起哄道,“給我們看看照片,別藏着掖着了!”

“加一加一,快給我看看,不然我要動武了。”

“哎呀!”劉冰趕緊把手機藏好,“你們就知道就行了,別瞎問了,煩死人啦。”

楚孑見,劉冰雖然嘴上說着不想聊了,但飛起的嘴角就根本沒下來過。

第一學期的時候,楚孑總覺得劉冰看上去有點兇,說話嘴也毒,但沒想到這學期,尤其是談戀愛之後,倒是總帶着笑模樣了。

可能這就是戀愛的美好吧。

但王一弗沒這麽好打發,一直想讓劉冰說出女朋友的名字或者給他們看看照片,但劉冰就是不從。

等王一弗開始假裝使用武力了,劉冰這才拗不過,攤手道:“好,我告訴你們,我對象不是學校的,是和我一起長大的,行了吧?”

“哦呦,青梅竹馬,”王一弗露出了十分羨慕的表情,“這就是最好的。”

“是啊,”劉冰假裝不經意,看向窗外,低聲道,“這就是最好的。”

……

璞蘭市離東發村也不算遠,再加上他們出發的早,一路上也不堵車,剛過中午他們就到了。

這是楚孑第一次來到鄉村,和他想象中的卻不大一樣。

東發村并不算大,根據資料顯示一共也就三百多戶,但絕對不算是貧困的地方,路上到處都是平房,甚至還有些小洋樓。

所有村民住的地方都相對集中,被大片大片的田野包圍着。

而進村的一路上,楚孑就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現象

——這裏的狗特別多,幾乎是家家戶戶都有養。

更奇怪的是,很多小孩的身邊也都跟着小狗。

楚孑問道:“你們村的人好像很喜歡養狗啊。”

“有嗎?”劉冰面露疑惑,“村裏一般都比較喜歡養狗吧,我們這也不算特奇怪的。”

楚孑想了想,也是,雖然他作為一個外來人直觀感受就是狗很多,但劉冰從小就在這長大,恐怕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車到了劉冰家,他的父母早早就等在了大門外,看見他們過來都綻放出極大地笑臉。

劉父劉母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看着打扮和談吐就有種說不出的樸實和踏實。

二人見來了這麽多同學,趕忙拿出了各種花生、瓜子、巧克力,甚至還有些剛剛蒸好的臘腸,請他們品嘗。

一衆人吃了個酒足飯飽,又聊了一會兒天,劉父劉母忽然起身,只說讓劉冰招待客人,他們要下地幹活了。

“您是做什麽農活啊?”阿戒好奇問道,“我是第一次來這裏,剛剛看見好多田地,裏面都種着什麽啊?”

“土豆,”劉父一邊回答一邊笑,眼角的皺紋都堆積在了一起,顯得特別淳樸,“現在春土豆都熟了,我們得去收土豆。”

“您一共種了土豆啊?”阿戒又問。

“不多不多,就六畝。”

“六畝還不多?”阿戒眼睛都瞪大了,“這可是四千平米的土地啊!您二位能忙的完嗎?”

說着,王一弗也站起了身,拍了拍胸脯:“您二位年紀也都不小了,土豆是長在地裏的吧,我們幫您收吧。”

這話說完,劉父劉母都笑了。

而正好有幾位路過的鄉親,聽完阿戒和王一弗的話,也都笑了。

“你是不是還以為我們是一顆一顆自己種、自己收啊?”劉冰揶揄道,“現在都機械化了,我們家有個小型的馬鈴薯收獲機,一天就能收十幾畝地了。”

“啊……”阿戒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我還真不知道。”

“不過沒事,你們要想幫忙也可以一起,”劉冰笑道,“可以跟在機器後面挖沒被翻出來的土豆,一畝地經常能撿個百八十斤出來呢。”

一衆人方才來了精神。

雖然劉父劉母都說不用,客人就該好好休息,但都是大小夥子,誰能顯得住,都撸胳膊挽袖子到了田裏。

楚孑也不例外,走到了田地裏。

這還是他第一次雙腳踏上泥土,這時候的他,還不知道自己在明年這個時候,會愛上這種感覺。

雖然現在只是五月,還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豐收的季節”,但是放眼望去,百餘畝的地裏都是三三兩兩在做活兒的農民。

整個田地裏的秧苗已經都被壓倒了,楚孑查詢了一下系統,發現這是收貨土豆前的“壓秧”環節。

即在收獲的前一周,用割秧機或是碾子把所有的土豆秧苗全部壓倒,這樣以來,就能讓土豆地面上的莖葉全部損傷,促使土豆植株将所有的養分都轉移到地下的根莖裏,能讓土豆長得更大、更飽滿也有更多水分,即是好吃也可以壓秤。

之後就是今天的重頭戲了,正好是個陽光高照的日子,非常适合收割土豆。

一般都是一個農民在前面推着馬鈴薯收獲機往前走,這樣就能把幾乎所有地裏的土豆都從地下翻到地面,然後後面跟着兩三個來幫忙的人,将土豆全部都擺到地面之上。

最後,還有一兩個收尾的人,最後檢查一次,把所有還在地裏沒挖出來的土豆都弄出來。

這樣,再經過一兩天的晾曬之後,就能正式把土豆都裝進網兜裏,拿來儲存或者出去售賣了。

到時候,也會有人專門來農村裏,直接農民們收獲了的土豆,這樣可比以前農民還有自己去找人買農産品方便多了。

“我們現在還得用人工和機器聯合的方法收土豆,”劉冰指着田地,“等明年我們村就可以買到聯合收割機了,到時候就不用人工了,直接用聯合收割機走一圈就能把所有土豆都收好了。”

“機器真是幫了農民不少忙啊,”楚孑感嘆道,“如果這要是在以前,收這麽幾畝地的土豆不是得幾個月嗎。”

“對啊,”阿戒感嘆之餘,又看了看周圍的田地,問道,“為什麽有的人家還沒壓秧啊,他們不收土豆嗎?”

“嗯,我們種的品種不一樣,”劉冰拿起一個土豆,從中間掰開,“我家的土豆都是黃皮黃心的,還有黃皮白心的,還有青薯8號、9號之類的,都不一樣。”

楚孑點點頭,才知道種土豆也有這麽大的學問。

看來每一個領域都有無數學者在努力着,大家的生活才能越來越好。

他們這邊還聊着天,劉冰的父母已經開始行動了。

劉冰的父母都是幹活的老手了,劉父推着收獲機在前面走着,劉母在後面左扒扒右撥撥,很快藏在地底的馬鈴薯就都露出來了。

四個小夥子這才趕忙跟上,慢吞吞地跟在兩位農民身後。

楚孑發現,雖然聽上去撿馬鈴薯并沒有什麽技術含量,但實際做起了卻根本不簡單。

這不止對體力有極大考驗,對眼裏更是,他經常看不出來哪些是土塊、哪些是成熟的馬鈴薯。

不過這也是熟練工種,經過一小時的鍛煉,三個人已經基本上能和劉冰幹的一樣快了。

午後的太陽正毒,劉父和劉母就暫時收了手,一群人在樹蔭地下乘涼。

楚孑也閑不住,他還沒忘了自己來東發村的主要目的為何,于是開始四周走動起來。

旁邊也都坐着幹完活來休息的農民。

而他們身邊多半都跟着一兩只小狗。

“大爺啊,乘涼呢?”楚孑問候道。

乘涼的大爺朝他笑笑,“你是誰呀?”

“我是劉冰的同學,來這玩的,”楚孑回答道,“您挺喜歡小狗的啊?”

“喜歡……喜歡……”大爺點點頭,“你們好好玩啊。”

說着,大爺就離開了。

楚孑又問候一旁的大媽,可也沒說兩句,大媽也說要回家做飯就走了。

一來二去,弄得楚孑還有點尴尬。

楚孑在影視作品裏看各路農民都是話痨,但實際生活裏卻又不盡然,都說十裏不同俗,百裏不同音,每個農村的氣質也都不太一樣,可能這個村子裏的人就都比較害羞。

也難怪了,劉冰他們一家三口話都不多,看上去在村裏也沒有太廣的社交圈子,而他又是劉冰的同學,和這幫村民八竿子打不上關系,還在這探頭探腦、問東問西,不怪村民們不願意搭理他。

楚孑之前也和貓教授請教過不少次,想知道關于田野調查有什麽要注意的。

貓教授的回答總是言簡意赅,說最難的其實不是累或者辛苦,而是和不同文化、不同民族的人建立關系。

讓他們能心甘情願地,把自己的生活方式展現在你眼前,這才是社會學的學者們面臨的最難的問題之一。

怪不得楚孑總聽說一些社會學、民俗學的學者,在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查之後,都和調查對象變成了好朋友。

這條路,真是不好走啊。

楚孑也暫時沒有太好的辦法,只能回到了劉家人乘涼的大樹底下。

他決定先從身邊人問起,之前看到劉父劉母也養了三只狗,于是問道:“您村子裏養狗的人挺多的啊。”

劉父劉母都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嗎?”

“對啊,我沒去過別的鄉村,但是如果在城市裏,三四家人裏有一家養狗的就了不起了,”楚孑說道,“但您這邊經常是一戶就有兩三只狗。”

劉父點點頭:“是啊,三口人嘛,三只狗。”

“您這邊養狗是按照人頭算的?”楚孑感到有些驚訝,“每個人都要養一只狗嗎?”

“是吧……”劉父也說不清楚,“總之就是祖祖輩輩都這麽養的,我們就也照做了。”

楚孑默默将這件事記在了心裏。

看來東發村對于養狗還真是有着不太一樣的情感。

“老劉,劉嫂!”

楚孑這邊還在想着事兒,只見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靠近,朝他們喊道,“家裏來客人啊?”

一衆人立馬起身和男人打招呼。

“可不,”劉母高興應和道,“這些都是我兒子的同學,高材生!”

“高材生?”男人一臉狐疑,看着幾個人渾身大汗淋漓的樣子,笑道,“高材生沒下過地吧?怎麽累成這樣了!”

“可不,這幾個小夥子都是城市裏長大的,”劉父笑呵呵說道,“這是第一次來地裏幫忙,有意思的很。”

這話說得三人都有點不好意思了,低下頭,不知道該說什麽。

确實,也不能怪村民向看怪人一樣看他們,他們的把式确實有點怪。

“你兒子是不是學的殡葬啊,這專業怎麽樣?”男人又問,“我家兒子學的開貨車,聽說可難了。”

“都差不多,湊合學着吧,”劉母回答道,“你兒子還沒回家?”

“今晚回來,”男人湊上前,小聲道,“不是得今晚辦事嗎?”

“對诶,你們今晚上辦事,”劉母一拍大腿,“用我們去幫幫忙不?”

男人看了看三人,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這就……不麻煩了吧。”

楚孑看向男人的眼神,也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是覺得他們幹活不利索,去了也沒什麽用,所以就沒邀請。

但楚孑不願放過這樣的機會,見他身邊跟了兩條小黑狗,于是主動搭讪道:“叔,您狗養的真好,烏黑油亮的!”

大叔立即白了楚孑一眼,“這不是我養的,是我供的!”

“供的?”楚孑頭一次聽到這個說法,“為什麽說是供的?”

“不然呢?”大叔十分不解,“說是養的,不就和牲畜一樣了麽?”

“倒……也是,”楚孑被大叔的邏輯打敗了,“您這邊的風俗也滿獨特的。”

“這算啥,”大叔又看向劉父,“老劉,晚上別出門哈,跟着幾個小子說,別忘了。”

劉父想了想:“知道了,都記得清楚着呢,忘不了。”

“成,那沒什麽事,我先下地幹活去了,還有兩畝地的土豆沒收好呢。”

劉母點點頭:“得嘞,我們這也要下地幹活了。”

一衆人這才從樹蔭底下又走到田地裏,繼續幹起活兒來。

有了之前的經驗,這回再幹就沒那麽生疏了,他們幾乎能跟上劉父和劉母的速度了。

楚孑仍是覺得不甘心,走上前,趁劉母喝水的功夫,問道:“剛剛那位叔叔說的,晚上是什麽活動啊?”

“他家供的老狗死了,”劉母道,“不是得辦個事嗎?”

楚孑精神一振:“葬禮嗎?”

“對啊,”劉母點頭,“我們這兒狗的葬禮都是晚上辦。”

“這我得去啊!”

楚孑興奮不已。

這可是原汁原味的,寵物殡葬啊!

沒想到一來就趕上了!

“你想去也不成啊,”劉母道,“人家不請,咱去合适嗎?”

楚孑低下了頭

這倒也是。

楚孑這邊正想着怎麽辦呢,忽然聽到咔咔兩聲。

劉父面露不悅,擡腳踢了幾下土豆收獲機。

“怎麽了?”楚孑忙問。

“又卡上了,這破機器,”劉父嘆了口氣,“看來今兒收不了了,得明天去鎮上看看。”

“這種小型的土豆收獲機雖然輕便,但就有一個不好,就是特別容易卡土,”劉冰解釋道,“我們村裏也沒什麽人會修這玩意,每次都得去鎮上看看。”

“這樣啊……”楚孑見劉父劉母都是一臉不高興的樣子,想了想,上前道,“要不我看看?”

“啊?”劉母頓了頓,“不麻煩了吧……”

“沒事,”楚孑說着已經走上前去了,“我來看看,如果搞不定,我就不動,指定不能給收獲機弄壞了。”

劉母這才放心些許:“那好,你瞅瞅吧。”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楚孑已經在系統裏查找了所有關于土豆收獲機的資料。

不僅是如此,他還控制時間流速,在系統裏把這些消息都看完了。

在衆人眼裏,他不過是端詳了一會兒收獲機,便拿定了主意。

幸虧之前有修火化爐的經驗,他發現土豆收獲機的原理和火化爐的行走臺有相似之處,所以這次看得也比較快。

“劉冰,你能不能幫我去拿點扳手、錘子還有機油?”楚孑問道。

“啊?這你也會修?”劉冰驚訝不已,“真的可以嗎?”

楚孑點點頭:“應該能弄好。”

阿戒也幫忙說道:“是啊,這種活兒楚孑基本都能來點,之前我們殡儀館的火化爐都是楚孑改裝的。”

楚孑指向他們的土豆收獲機下側,解釋道:“你們用的這款叫手扶拖挂式馬鈴薯收獲機,我看你們這邊買的好像都是A省東風工廠生産的,他們這款機器雖然便宜、性價比也高,但也有個缺點,就是傳動軸的地方比較松,這才老是被土塊卡住。”

聽到楚孑分析的頭頭是道的,夫婦二人才放下了心,又問道:“那能修好不?這要是一般的機器我們也就自己能搞懂了,但這裏面又是馬達又是傳送帶的,我們就不是特別敢自己動手。”

“當然可以,”楚孑笑笑,“只要把馬達上的傳動軸加固,再把前面傳送帶的部分卡死,以後應該都不會進土了。”

正說着,劉冰也把工具都拿過來了。

楚孑二話沒說,就開始動起手來。

“來,王一弗,幫我撐着這裏。”

“阿戒,幫我遞一下錘子。”

“這裏再用一點機油,應該就沒問題了。”

十幾分鐘過去,楚孑費了不少功夫,弄得渾身大汗淋漓,終于修好了這個小小的收獲機。

劉父這邊本身還有點擔憂,但再啓動之後面色立即轉喜,“這咋比之前的還好用!”

楚孑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笑道:“傳動更順滑了,當然會比之前好用一些。”

“真厲害啊,小夥子。”劉父喜上眉梢,“這下再也不用去鎮上找那人修了!”

“對,我還想跟您說,以後盡量也別找那個人修了,”楚孑想了想,說道,“他幹活不太老實,不然一次就修好了,不用讓你們一次次去。”

“我就覺得那小子賊眉鼠眼的不像個好人!”劉母又道,“老劉,以後咱再也不去他家了!”

“好!”

劉冰看到父親一直彎着的腰也挺直了不少,打心底裏開心,對楚孑豎起大拇哥:“楚哥,崇拜!你是怎麽做到的,不止學習拔尖,這種活兒也都能上手?”

楚孑笑笑,謙虛道:“學習就是為了動手實踐嘛。”

“厲害!”劉冰攬過楚孑的肩膀,“今晚我親自下廚給你炸小黃魚,算是報答你!”

劉母應和道:“我給你做泡菜炒臘肉!你得多吃幾碗,可是幫了我們家大忙了!”

“我再給你添一個醋蒸雞!”

這邊,劉母和劉冰還沒報完菜名,只見剛剛在一旁田地裏收土豆的大姨圍了過來。

“小夥子啊,你能不能幫我家也修一下這收獲機啊?我家的也是在你說的那個廠買的!我給你十斤雞蛋!”

楚孑微微愣了片刻,随即點頭:“沒問題啊!”

于是,他又帶上了王一弗這個力氣大的,去幫隔壁大姨也修馬鈴薯收獲機了。

結果沒想到,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各家各戶都帶着自己的收獲機到了楚孑跟前。

“孩子,幫我也修修,我給你兩斤熏魚!”

“我給你五斤臘肉,幫我這也看看!”

“我送你個小狗崽子,你可幫我們家也弄弄好吧,可是煩死了個人了!”

一下午,楚孑他們也沒再跟着劉父劉母找土豆了,光顧着修理各家各戶出問題的土豆收獲機了。

起初還不大信賴幾人的村民把三人圍得團團轉,無一例外都誇着,就差選三人當東發村的名譽村民了。

忙完一通,夕陽都快落山了。

阿戒癱坐在地,哀嚎道:“這怎麽比在殡儀館上班還累啊……”

就連體力很好的王一弗也是光着個膀子靠在大樹底下:“真不行了,我是來加訓來了……”

楚孑雖然也累,但更愁的是一旁堆着的小山一樣的農副産品:“這可怎麽搬回劉冰家啊……”

正當幾個人鼓起勇氣,決定搬貨收攤的時候,之前那位要給小狗辦葬禮的阿叔卻過來了,不好意思問道:“孩子們,你們還能給我家看看收獲機不?我給你們帶了兩缸泡菜。”

聽到還有兩缸,剛剛站起身的王一弗和阿戒懵了,求助似的看向楚孑:“不要……”

“行,”楚孑卻一口答應下來,“不過您一會辦事,能不能邀請我們去看看?”

“你想看這個?”男人愣了愣神,“行啊,當然行,咱不都是自己人嘛……”

……

最終還是劉父劉母開着拖拉機,把各種農副産品搬回了家。

而楚孑他們幾人吃了一頓相當豐盛的晚餐之後,便去到了那位阿叔的家。

一進大院門,就發現氣氛确實不同。

四周都擺着棒骨、肉排之類的大東西,而大門遠端還放着一個小小的祭臺。

雖然整個擺放,看上去和人類的葬禮相似,但一衆人卻并不悲傷。

楚孑他們進門受到了大叔的熱烈歡迎,然後被安排在了貴賓的位置。

很快,這場小小的儀式開始了。

楚孑見到一個和他們年歲差不多的男青年上前,對着放狗的棺材鞠了一躬,然後說道:“幹爹,謝謝您……”

“怎麽還認狗做幹爹呢?”王一弗有些不解,小聲問道,“阿冰,你們這邊都這樣嗎?”

劉冰搖搖頭:“只有特傳統的老一輩才讓認狗做幹爹幹媽了,我家沒有。”

“為什麽有這個傳統呢?”楚孑刨根問底問道。

“我也不知道,”劉冰想了想,“總之祖祖輩輩都是這麽做的,我們就也這樣了。”

之後,主人将祭品一一擺上臺,各取了兩塊,放到了小狗所在的棺材裏。

楚孑注意到,擺放着的祭品卻是“蘋果、貝殼、蔬菜、玉米和銀魚”,略微感到有些奇怪,問道:“為什麽這些祭品看上去也不是給狗吃的啊。”

劉冰解釋道:“我也不知道,我們這邊給狗辦事都要放紅、白、綠、金、銀五個顏色的東西,是什麽東西倒是次要的。”

“那另一邊放着的木尺子是什麽意思,怎麽也放到狗的棺材裏去了?”王一弗又問。

劉冰也只能再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了。”

“好吧。”楚孑把這些古怪都記了下來。

除此之外,他還在問過主人允許之後拍了一些照片。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原生态的華國人給動物舉辦的葬禮,可能也是在學術界第一個記載這些風俗習慣的人。

所以特別珍貴。

他也把這些古怪的風俗發給了貓教授,但貓教授也回答說不知道這些風俗的由來,說自己會想辦法查證查證。

葬禮之後的環節就和人類大差不差了,狗狗帶着棺材下葬,所有賓客拿着染成五種顏色的棉花,投入到了墓穴之中。

再之後就是填土等等事宜了,楚孑他們就沒再跟着,而是和主人家一起喝上了酒席。

畢竟是給狗辦葬禮,一衆人雖然情緒都不算太高漲,但也沒有太過悲傷。

而在鄉土之中,似乎有這樣的習慣——不管是紅事白事,只要是能讓人湊到一起的事,似乎總會變成一頓大型的酒席。

楚孑他們其實原本就吃飽了,所以也沒吃太多,而是和各路鄉親聊着天,在酒精的催化之下,關系很快就熟稔了起來,就像是認識了很多年一樣。

楚孑沒喝太多酒,一直比較清醒,向各種老人請教着動物葬禮的習俗,但老人們也都說不出來所以然。

而王一弗和阿戒則是敞開了放縱,再加上兩個人酒量也好,不多一會就和幾個同齡人稱兄道弟起來。

“你們都是劉冰的同學吧,和他一年生的?”一旁的大姨問道。

“是啊,”阿戒回答,“怎麽了大姨?”

“你們談沒談戀愛啊?”大姨又問,“要不要我給你們介紹幾個?”

王一弗嘿嘿一笑:“不用了大姨,我有喜歡的人了!”

“那你趕緊追人家啊!”大姨着急,“你們都二十歲了,可得着急,別混到個三四十都不結婚昂!”

“是啊是啊,尤其是你,劉冰,你大小就不太和我們這些街裏街坊的來往,可得抓緊,人生大事!”

大姨們七嘴八舌地開始給四人介紹起對象,其中最受歡迎的就是楚孑,大家都誇他學習又好,模樣也好,還能幹活,不多一會就給他推了二三十個微信過去。

楚孑只覺得哭笑不得。

他明明是來工作的……

“你們怎麽還給劉冰介紹對象呢?”王一弗有點醉意了,看向劉冰,“這小子不是有……”

他本來想說劉冰已經談戀愛,但看到劉冰一直在瘋狂使眼色,後面的話就沒說出來。

楚孑覺得有點奇怪。

按理說他們這個年紀談戀愛也不稀奇,但劉冰似乎就是一直瞞着,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就是的,我說你們該戀愛戀愛,該結婚結婚,可別像村長家的大小子似的,今年四十了吧,還不結婚。”

“是啊,要說他也真是奇怪,長得也算是周正,以前工作也好,怎麽就不結婚呢?”

“哎呀,別提他了,真的不對勁……”

“就他呀,連狗也是不配養的!”

“沒錯,這種人真是,咱村裏怎麽出了個這種人呢?”

“一個人一個活法,咱也別提了。”

一般酒席的标準流程就是問東問西、介紹對象、開始八卦。

楚孑聽了兩耳朵,似乎大家的八卦中心就是東發村的明村長。

以及他們家的大兒子,一個人到四十還不結婚,據說私生活也有些問題的男人。

他本來想問問劉冰這人是什麽情況,為什麽大家說他不配養狗,但看到劉冰開始喝起悶酒,神色消沉,便只能作罷了。

“對了,小子,你是不是想問問我們村為什麽要給狗辦葬禮?”酒席的主人忽然想起來,“你要不去村長家看看村志?”

“村志?”楚孑一愣。

“是啊,村志,”男人說道,“就是記錄每年發生的什麽大事,出了什麽人,都是我們祖輩一代一代傳下來的,都在村長那裏。你去看看呗,沒準記着第一次給狗子辦葬禮的事兒呢。”

對啊。

楚孑之前看資料,都說一個地方會有地方志,一個村也會有村志。

沒什麽比看村志更全面的了!

說走就走,楚孑和劉冰幾人說明情況後,就問了村長家的位置,一個人朝那邊去了。

明村長一個人住在整個村子的最西邊,還要過一條河才能到。

楚孑沿着路走着,只覺得酒勁也消散了不少。

很快,他就走到了河邊。

然後。

楚孑的腳步停住了。

因為他看到這樣的夜裏,河岸邊,竟然站着一個人。

從身影推斷,這人應該四十來歲,長得還蠻高大魁梧的。

楚孑覺得,這可能就是剛剛酒席上八卦的那位,明村長的兒子,明楓。

他正想上去打個招呼,但令他完全沒想到的一幕發生了!

明楓竟然垂直着,從河堤上跳進了河裏!

楚孑趕緊向河岸邊跑去。

幸好河水并不湍急,楚孑只見明楓的身子朝下,漂在水上。

來不及多想,楚孑也一個猛子紮下了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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