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月色如水, 包裹着兩個單薄的身影。
劉冰身旁的男人高而瘦,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手指骨節分明。
“累壞了吧?”劉冰問道, “連着開了二十多個小時的車才趕回來,你說你急什麽, 我沒事的。”
“你最近都睡得不好麽?”錢嗣禮問道, 聲音低沉沙啞, 語氣卻很溫柔。
“嗯, ”劉冰揉了揉眼睛, “晚上都會喝點酒才能睡着。”
“你臉都紅了, ”錢嗣禮笑道,“怎麽今晚喝了那麽多?”
“我室友,就是之前和你提過的,打拳的人很直的那個,非纏着我喝。”
說完這句話, 劉冰的眼神也沉了下去,“他今天去幫明楓叔收拾遺物了。”
“我知道, 我知道, ”錢嗣禮攬過劉冰的肩膀, 将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胸前,“明楓叔走了我也很難過。”
劉冰聽到了對方的心跳,感覺一陣安穩。
他這幾天都很難入睡,此刻卻久違地感到了一絲睡意。
“你還記得嗎,咱倆小時候打架,就是明楓叔幫我們調解的。”劉冰忽然笑了一下, “說起來也難怪,小時候一見面就掐架, 現在倒成了這樣。”
錢嗣禮也笑:“也不知道為什麽,你小時候跟個小炮仗一樣,一點就着。”
“還說呢,小時候就是你老欺負我,”劉冰繼續向前走去,“你那時候真的是好壞啊,所有家長都說你學習好又有禮貌,只有我知道,你背地裏老欺負我,真是可惡極了。”
“可能那時候開始我就喜歡你了,”錢嗣禮坦然道,“只是不知道怎麽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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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倆就是十歲那年打得最厲害,見面就打,”劉冰望着村西邊的方向,“然後,明楓叔就讓咱倆手拉着手,在破石橋上站了一下午。”
二人遠眺着那座破石橋,各自懷念着。
“你知道嗎,那一個下午,我心跳的快極了,”錢嗣禮回憶道,“我當時還以為是怕被那麽多人看到,覺得害羞,但現在想想,可能就是動心了吧。”
“那怎麽辦?你喜歡我了這麽多年,我是今年才知道的,豈不是怎麽也追不上你了。”
錢嗣禮笑着拉劉冰坐下:“傻不傻,這又不是比賽。”
二人一時間都沉默着。
夜風溫柔,月色溫柔,連周遭草木的窸窣聲也十分溫柔。
二人就在這樣溫柔的夜裏,靠着石頭,看着漫天的星空。
劉冰忽然想到,那座讓他和錢嗣禮關系變好的石橋,明楓就是從那邊上跳下去的。
星空浩瀚無垠,冥冥之中似有神意。
劉冰相信,其中有一顆星的名字,就叫作明楓。
“我很想他。”劉冰慢慢說道,“你說,我們會變成他那樣嗎?”
錢嗣禮想了許久,搖了搖頭:“不會。”
劉冰好奇:“為什麽?”
“因為我相信,這世道總是在發生着一點一點的改變的,”錢嗣禮看向劉冰,目光灼灼,“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嗯。”劉冰的目光也漸漸堅定。
二人就這樣望着彼此。
鼻息漸進。
他們之間的空氣也變得溫熱、潮濕起來。
二人很認真地對視着,然而,卻很沒來由的同時笑了。
“哎,果然是太熟了,”錢嗣禮撓撓頭,“這可怎麽辦。”
“我也不知道,”劉冰笑得合不攏嘴,“我還以為好幾個月沒見咱倆已經過了這個階段了,沒想到還是……”
咔嚓。
不遠處傳來樹枝斷裂聲。
二人同時警覺,朝外面看去。
他們只看到遙遠處,似乎有一個漆黑的身影,正朝着村子裏的方向狂奔。
……
隔天清晨。
楚孑起身後發現劉父劉母已經把早餐都做好了。
他睡得很好,胃口也大開,哪怕只是清粥小菜,吃的也很是盡興。
但他身邊,一直胃口很好的王一弗和劉冰卻不是這樣。
二人都沒吃,只是戳着面前的粥碗,不知道各自在想些什麽。
“怎麽了,這麽沒胃口?”楚孑問道,“是宿醉了嗎?”
“嗯,不太想吃,”劉冰悶悶道,“你多吃點吧。”
楚孑又幹脆利落地解決了兩個包子。
這時候,劉父劉母也注意到了二人的異常。
劉母想了想,問道:“小冰啊,你錢哥哥回來了,一會兒叫他來吃晌午飯吧?”
這話就像是在一潭死水裏投下了一顆石塊,王一弗噌的一下站起了身,看向了劉冰。
劉冰也被王一弗的這套動作吓了一跳。
王一弗指指門外:“我和楚哥要去一趟市裏,我們兩個中午不吃了,不吃了。”
“怎麽不吃了呢,我還準備給你們炖鴨子做魚呢,”劉母問道,“一會兒來的是隔壁的小錢,和我家小冰是一起長大的交情,他是在公安大學學法醫的,感覺和你們肯定能聊得來。”
王一弗退後兩步,趕緊擺擺手:“不用了,真不用!”
退後的時候,差點把劉冰的筷子和碗都撞到了地上。
二人同時伸手去扶,結果手指撞到了一起,王一弗像是觸電了一樣,把手抽了出來。
啪——
劉冰看着自己被打了一下的手,也愣了,看向王一弗。
二人對視片刻,似乎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劉冰甩了甩手,神色立即冰冷下來,就像是彼此第一次見面那樣。
他轉過身:“我也出門了。”
劉母囑咐道:“別忘了叫小錢來吃飯啊!”
劉冰沒有回答。
緊接着,王一弗也拉過楚孑的手往外走去。
車子發動之後,楚孑實在是不解,問道:“你和劉冰怎麽了?昨天不還是稱兄道弟要好的不行嗎?”
王一弗看到窗外,劉冰敲響了錢嗣禮家的門,催促道:“楚哥,快開快開,趕緊走。”
“怎麽了?”楚孑踩下油門,一頭霧水。
“就,內什麽,我昨天晚上不是去找阿冰,然後發現……阿冰他……算了……哎呀,這怎麽說……就是阿冰他……啧,就那樣!”
一段話被王一弗說的稀碎。
楚孑笑了笑,只問道:“是你們因為什麽事鬧矛盾了嗎?”
王一弗搖搖頭:“沒有。”
楚孑又問:“那是因為你發現了劉冰的另一面?”
王一弗思忖片刻,點頭:“對。”
“不會是虐貓虐狗之類的突破人類道德底線的另一面吧?”
“那倒不是……”
楚孑随口道:“那不就沒什麽大事?”
聽完這話,王一弗愣了一下。
然後,他也冷靜了下來,縮在座位裏,看着窗外飛逝的景色,悶悶道:“好像也是。”
……
笛墨市三香街道。
這是一條挺熱鬧的街道,規劃也是肆意而為,街兩側是一排排的建築,有商業大廈也有居民樓。
底商全是些小吃店、飯店和房産中介,很有市井氣息。
楚孑将車停在了路邊。
二人盯着那個洇濕的快遞盒半天,還是分辯不出來最後到底寫的是什麽地方。
王一弗下車伸了個懶腰:“楚哥,怎麽辦,咱們也不知道把這手鏈送給誰啊。”
“要不給劉冰打個電話?”楚孑試探道,“劉冰和明楓認識,說不定知道這些。”
“不……了吧,”王一弗瞬間萎靡了,“我們自己找找好了。”
“好。”楚孑笑了笑,指向後面的一個招牌,“不如從那裏找起吧。”
王一弗順着楚孑的手指看去,只見招牌上寫着
“康康體育——散打、武術培訓”
二人上了樓,發現這裏的牌子雖然很老了,但人氣卻很旺,此時裏面一種小朋友正如火如荼地跟着教練出拳呢。
而他們也在牆外貼着的明星教練的專欄裏找到了明楓的名字。
“二位,請問想要報名學習散打或是武術的培訓嗎?”前臺小姐姐說完,看到二人,尤其是王一弗的體型,話鋒一轉,“還是您二位想來應聘當教練?”
楚孑指向明楓的照片:“請問明楓教練是一直在您這邊工作嗎?”
“是的,”前臺小姐姐回答道,“我們這家武館已經開了二十多年了,明楓教練一直在我們這裏工作的,不過他最近請了長假。”
“這樣啊,”楚孑點了點頭,“請問明楓教練在您這裏有沒有什麽好朋友,或是經常在一起相處的人?我們有一些話要帶給他們。”
“好朋友?”前臺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還真沒有诶,明楓教練一直都比較沉默寡言,而且我們這一行流動性也大,他似乎在我們這裏沒有太好的朋友。”
“那戀人呢?”王一弗問道。
前臺小姐姐笑道:“那我就更不清楚了。”
“哦……”
王一弗低下了頭。
“不過,”前臺又說道,“明楓教練不帶班也不在我們這裏鍛煉身體的時候,經常會去一家鋼琴班,不過我們也沒聽說他會鋼琴什麽的,我想可能是去那裏找朋友吧?”
“鋼琴班?”王一弗來了精神,“地址在哪?”
前臺替他們指清了路,就在隔壁大廈。
于是二人立即趕去。
正是中午的時候,他們聽到鋼琴班裏傳來悅耳的鋼琴聲。
這家培訓機構很小,但看上去也開了不少年頭了。
牆上同樣貼着四位明星導師的照片,前臺熱情的告訴他們來的正巧,四個人都在帶課,讓他們稍後片刻。
十分鐘後,第一個教室終于下了課,楚孑和王一弗等學生散的差不多了,便走了進去。
這是一位剃寸頭看上去很有個性的女教師,看上去頗為灑脫。
王一弗轉過頭:“可能就是這位了,好像和明楓叔還挺搭的。”
楚孑微微點了點頭:“有可能。”
二人走到女教師面前。
“你好,請問你們有什麽事?”女教師問道。
“請問你認識明楓嗎?”王一弗問道,“他是隔壁樓教散打的老師。”
女教師搖搖頭:“不好意思,我不認識這個人。”
“好吧。”
王一弗灰溜溜地退出房間。
緊接着,第二間教室也下課了。
這是一位留着長發,穿着長裙的青年女教師。
王一弗再次鼓起勇氣,走上前去,問道:“請問您認識明楓嗎?”
但這位青年女教師也搖搖頭:“不認識诶……”
之後,在第三個房間,二人也沒有運氣。
這是一位年過六十的老教師,哪怕王一弗再不相信也還是上前去問了。
但這位奶奶同樣不知道明楓是誰。
只剩下最後一個房間了。
這也是下課最晚的一個班級,楚孑和王一弗聽到裏面的孩子的歡聲笑語,下了課都不願意離開,都能想象出這位老師的活力與親和力。
幾乎拖沓了半個小時,這扇門終于打開了。
王一弗心急的不行,剛要拉着楚孑往裏走,但看到裏面的老師之後,忽然停下了腳步。
這位老師戴着眼鏡,留着亞麻色的卷發,看上去大概三十多歲了,但保養的很好,皮膚白的發光,看向孩子們的神色也十分柔和。
就像是想象中的那種對待孩子很友善的藝術家一樣。
但是。
這是一位男老師。
王一弗愣了片刻,然後回過頭,拉着楚孑就想往外走。
“不是,不可能,我們肯定搞錯了……”
楚孑卻向裏輕輕推了王一弗一把。
二人就這樣站到了這位老師的面前。
“你們好啊,”這位老師的聲音也十分溫柔,笑着看向二人,“請問我有什麽可以幫到你們嗎?”
“呃……”王一弗卡了殼。
楚孑卻如常問道:“請問您認識明楓先生嗎?”
聽到明楓二字,這位老師的笑容忽然僵在了臉上。
他頓了片刻,搖搖頭:“不好意思,不認識。”
楚孑看向這位老師胸前的名牌
“索杺”
在“杺”字後面,還有一個小小的愛心。
楚孑從口袋裏拿出了那個銀色的手鏈,遞給了他。
“這是明楓生前想送給您的禮物和卡片,請您收好。”
索杺下意識接過那個手鏈,忽然擡眸,疑惑道:“生前?”
“嗯,”楚孑的語調平緩,“明楓先生已經在四天前去世了,請你節哀。”
說完,他也沒停留太久,只是拉着一臉震驚的王一弗走到了外面。
房間內。
索杺捧着這個手鏈,整個人都呆滞了。
一束陽光透過窗戶,照射到了這串手鏈上,讓它閃着七彩的光線,如夢似幻。
索杺的淚水忽然如同決堤一般,大滴大滴地滾落。
他跌坐在地,卻只能捂緊了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真的嚎啕起來。
良久。
屋子外面來來往往的都是笑着的學生和家長。
他們卻不知道,只是一尺之隔外,“撕心裂肺”,“痛不欲生”這些昔日只能在書裏看到的詞語,正在上演着。
王一弗在門外看到了這一幕,也覺得心如刀絞。
他的內心久久不能平靜。
他甚至生出了一種沖動。
他想走上前去,擁抱一下這位絕望的男人。